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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小叙:一个等了八年的“缘分”
《古舟子咏》是作为诗人的柯勒律治在其整个创作生涯中难能可贵的完整长诗,也是后来让他跻身主要英国诗人之列、堪称奇崛的诗歌之一。在创作这首叙事诗时,柯勒律治动用了分量惊人的内在储备,运用大量暗喻,表现出内涵丰富、深邃壮阔的动人世界。诗中的词语和意象凝练隽永,富有乐感,整首诗的结构简洁,充满奇幻色彩。
后浪《古舟子咏(插图珍藏版)》:特别收录美国著名学者、批评家、柯勒律治研究专家约翰·利文斯顿·洛斯的万字文章作序,详解《古舟子咏》背后的故事。
国内三个“首度”:“首度”超大开本装帧,和老水手一起探索航行;“首度”将单首诗歌以汉英对照的方式结书出版,一窥诗人柯勒律治的伟大之作;“首度”呈现美国插画艺术家爱德华·A·威尔逊为此诗所作的全彩插图。
大幅面全彩印刷,中英对照、图文并茂,呈现柯勒律治笔下那个内涵丰富而深邃的壮阔世界。
本次分享的文章来自本书的译者:叶紫老师特别放送的精彩“幕后花絮”,也是一个等了“八年的缘分”终于如愿的双向奔赴。
01
STEPS起点
这部诗在心里译了八年,始于我第一次读它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缘分,但初读便觉得:这是我的“本命诗”了。不知怎样描述那种亲切,只记得当时我心一跳,觉得这部诗的“实体”就是艾略特说的那种“无限温柔又无限痛苦的东西”(infinitely gentle, infinitely suffering thing)。
八年后,下笔译了,这“实体”的一些“面相”才变得特别清晰;所谓“面相”,即诗的“形式”要素。一部叙事诗叙的故事不是发生在文字里的东西,而是发生在这部诗的“形式”里的东西。
02
STEPS形式
形式是多维的。
一个维度是“剧情”:
不剧透。但简单说,《古舟子咏》的剧情有三条主线:因果链条、航海路线、精灵作用。一个小TIP:初读,循着(或者说稍稍倚重)不同的主线通读全诗,会有不同感受;深读,细品主线的互相穿插、影响、融合怎样营造《古舟子咏》的至美。主线之外,细处,也不妨感受“红日落海,群星奔涌”这短短八字所表现的速度和海水“绿了又蓝、蓝了又白”这短短八字所表现的梦幻(这梦幻又岂非舟子内心的惊恐的投映?),等等。
一个维度是“韵律”:
(以下内容摘自我的“译后散记”)
柯勒律治在他的三大“梦幻之诗”(即《忽必烈汗》、《古舟子咏》和《克里斯塔贝尔》)的创作过程中,无时不需要鸦片的慰藉(因少时受过严重风寒,落下一生不除的病根),无时不需要华兹华斯的友情(一场短暂的“婚姻”,终于华兹华斯对《古舟子咏》的苛评),也无时不践行着独特的韵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古舟子咏》的“道德问题”一样,柯式“新韵律”同样受到了“韵律正统”的严酷指摘)。柯勒律治的“新韵律”是对传统民谣韵律的回归与发展,亦强调“只计重音数量,不计音节多少(和严格抑扬)”。《古舟子咏》大体上处于“四重—三重”和“四重—四重—三重”模式组成的节奏中,如:
Her lips were red, her looks were free, (四重抑扬) Her locks were yellow as gold: (三重抑扬) Her skin was as white as leprosy, (四重抑扬) The Nightmare Life-In-Death was she, (四重抑扬) Who thicks man's blood with cold. (三重抑扬)
(重读音节由下划线标出,后同)
她唇色/红艳/,神情/放纵/,
金发/熠熠/满头/:
她肤色/惨白/,如害/麻风/,
她是名叫/“死中/之生/”的恶梦/,
能以冰寒/冻人/血流/。
在大部分诗行遵循严谨的抑扬节奏(大体上即指“轻重相间”的节奏)的情况下,柯勒律治时而放弃严格的抑扬,让重音和重音连续出现,营建独特的“反正统音效”(即古老民谣中常见的“跳韵”),如:
I pass, like night, from land to land; (四重抑扬)
I have strange power of speech; (三重非抑扬,连续重音)
That moment that his face I see, (四重非抑扬,连续重音)
I know the man that must hear me: (四重非抑扬,连续重音)
To him my tale I teach. (三重抑扬)
我像夜晚/一样/四处/流浪/;
我的言语/有奇怪的/力量/;
在我遇见/某人的/那一/刹那/,
我便知道/他要/听我/说话/:
他就是/我讲述/的对象/。
这一版《古舟子咏》译文尽可能还原了原作的韵律模式,旨在让那读者更明确地感受到柯式韵律的神妙。有时,因为中英文的差异,更有待读者根据韵律模式,发挥想象,做出“音乐诠释”,完成符合原诗节奏的朗读,比如,将
Slowly the sounds came back again,
Now mixed, now one by one.
接着/,又缓缓/落回/海上/,
时而独唱/,时而/和响/。
中可能因为节奏惯性落在第一个“时而”上的重音压住,让声音平顺地划过,让第一声重音落在“独唱”上,和自然落在第二个“时而”与“合响”上的重音构成“三重”。
一个维度是“象征”……(说一个八卦:令人有点遗憾又有点欣慰又有点困惑又有点惊讶的是,诗里最重要的意象——信天翁,是没有他的“基情”柯勒律治就写不出《古舟子咏》,但后来又对《古舟子咏》大加苛评的华兹华斯贡献的。)
一个维度是“情感”……
一个维度是“浪漫”……
……
一个维度,是后浪插图珍藏版《古舟子咏》所独有的——“插图”。对读者来说,插图到底是限制了想象,还是打开了想象,答案不一,但它无疑是我们不曾停止想象的证据。
03
STEPS浪漫
经常听到“浪漫”。——所以什么是“浪漫”?
是彻底的自我表达后的痛快和虚脱?是无果的努力后的尽兴和遗憾?是穿越虚幻世界后的觉醒和挫败?是拒绝深陷无聊沙漠奋起抵抗后爆发的快乐与悲伤?还是单纯就像王朔说的,是罗密欧朱丽叶俩人相爱一次床没上就死了?
译完《古舟子咏》,我有种特别强烈感觉:“浪漫”是大胆(经意也好不经意也好)冒犯了某位(些)未知神明后在人心里荡漾开来的一层涟漪般的羞怯。
04
STEPS羞怯
交译稿时,我也带着这样的羞怯。
我有译得特别让自己满意的段落(我兴奋地觉得它们足以传世),比如这段:
歌声止歇;可直到中午,
帆声依然悦耳,
仿佛在绿意葱茏的六月,
躲进浓荫的小河,
整夜整夜,向沉睡的森林
唱着安静的歌。
也有译得不满意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和自己妥协的地方,就不“比如”了,只待读者朋友教正。
也有想冒犯一些译界“天条”的时候,比如这段:
再见,再见!赴宴的客人,
听我一句忠告!
爱人,也爱鸟兽的人们
才不白白祷告。
第二行原文结尾词是“guest”,第四行原文结尾词是“beast”。照中译英诗的一般规则,原文二、四行由不同词结尾,中译也应不同。但我浪(漫)了一把,用两个“告”,去压了“-st”这个尾韵。
05
STEPS浪漫
经常听到“浪漫”。——所以什么是“浪漫”?
是彻底的自我表达后的痛快和虚脱?是无果的努力后的尽兴和遗憾?是穿越虚幻世界后的觉醒和挫败?是拒绝深陷无聊沙漠奋起抵抗后爆发的快乐与悲伤?还是单纯就像王朔说的,是罗密欧朱丽叶俩人相爱一次床没上就死了?
译完《古舟子咏》,我有种特别强烈感觉:“浪漫”是大胆(经意也好不经意也好)冒犯了某位(些)未知神明后在人心里荡漾开来的一层涟漪般的羞怯。
06
STEPS译后散记答疑
书出版后我寄给了一些朋友。朋友大多表示书末那篇“译后散记”不明觉厉。我的本意里当然也不乏装*的成分。但两个目标是明确的:
1. 对全书序言(已经非常精到、全面,但略显晦涩)中可能让读者感到不解的点进行补充说明,并为读者提供一些关于创作背景和意象来源的信息。篇幅所限,我能想到的“点”也较为分散,所以我想到了这种(至少看上去)也比较有诗意的情景“串烧”式写法。
2. 还是和韵律相关。“散记”里那句歌词——“No I’ve never seen anything quite like you tonight”——来自手稿乐队(the Script)的一首歌(歌名就叫“Never seen anything quite like you”)。(安利一下:这首歌很适合在婚宴上播放。)这行歌词,如果分成两行,就会奇妙地变成:
No I’ve never seen anything
quite like you tonight.
——和《古舟子咏》一模一样的“四重—三重”节奏。
——这多让人感动。一度被“正统”排斥、打压,柯勒律治尽毕生心血保护的韵律,终于还是活下来了,在各种各样的诗里、歌里,时而像血液一样静静流淌,时而像心跳一样记录着触动。
我要特别感谢我爱人在翻译期间对我的支持和容忍,爱你!I’ve never seen anything quite like you!
07
STEPS粉丝的证明
是时候暴露身份了——
我是柯勒律治的铁粉。
纹身为证,哈哈:
忍不住show一下。
上半为《克里斯塔贝尔》选段。下半为《古舟子咏》选段(“我像夜晚一样四处流浪;我的言语有奇怪的力量;在遇见某人的那一刹那,我便知道他要听我说话:他就是我讲述的对象。”)。
叶紫
2023.2.7 于杭州
原标题:《译者小叙:一个等了八年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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