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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西北犯罪电影图鉴

2023-02-22 14: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犯罪”的氛围

很少有喜欢电影的人，会不喜欢犯罪片。人心的拉扯博弈，血与骨的感官刺激，好像一种特别的费洛蒙，让人无比着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理论，放在犯罪题材上同样适用，近年热衷犯罪题材故事的华语导演们，也有意识地在犯罪故事中，融入地域环境氛围的加成，为影片本身架构有血有肉的发生空间。

《雪暴》，2018

不管经历因社会经济发展的起伏而滋生的犯罪行为，还是人心在情与利的驱使下，铤而走险踏上万劫不复的犯罪道路，犯罪电影中的精神内核，随着东西南北的地域变化，产生了不同色彩，不同温度的化合反应。

借由这幅华语电影“东西南北犯罪图鉴”，观看不同地域犯罪故事的“打开方式”。

刻板印象虽然不好，但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南方”两个字时，最直接闪现在脑内的关键词，很可能是闷热、潮湿、多雨。发生在南方的犯罪故事，也大多躲避不开这样的氛围与环境。虽然同为南方，东南地区与西南地区的犯罪电影，会有些微区分，“东南犯罪档案”里的嫌疑人们，也像极了阴云连月不开的黄梅雨和回南天，前尘今世，纠缠不休。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2018

这些发生在东南地区的犯罪故事，甚至让人时常模糊对犯罪事件的印象，比如娄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的连阿云，观众总记着她在酒吧憧憧灯影里，眼角眉梢都是戏，唱着《一场游戏一场梦》，却不大愿意记着她是故事伊始，被弃置在荒郊野渡的那具焦尸。由阿云引出的个中人物，生生死死，总也绕不开“情”这一关。“风雨云”的故事脱胎于广州冼村拆迁事件，现实的底色，投射到摄影机里，就是车窗上总也擦不干的水雾，头顶总也放不晴的天，好像霓虹灯才是这座城市的可靠光源。

《烈日灼心》，2015

《烈日灼心》则将故事中角色关系的黏腻与环境的濡热联结得更加难分彼此。前一次是辛小丰被铁丝网困在水中，奄奄一息地挣扎时，伊谷春捞了他。下一次，是伊谷春就要从高楼顶坠落，命悬一线的时候，辛小丰捞了他。当辛小丰终于要为自己曾经的恶行去赎罪，注射死刑的针剂被推入他的血管，那个与他明明站在正义的对立面，却情不知所起的人，再不能向他伸出救赎的手。太阳之下没有新鲜事，阳光的炽烈，灼的是人，也灼的是心。

《热带往事》，2021

这种让人坐立不安的“热”，到了《热带往事》又是另一幅光景，在过曝又虚焦的画面里，高温和往事交织，把观众和故事里的王学明都蒸得透不过气，有趣的是，他想摆脱“凶手”的包袱，主动接触被害人妻子时扯的幌子，是“修空调”。热，不止是一种体感温度，也是一种对人心的煎熬，当王学明最终洗脱嫌疑，给意外而又荒诞的往事终于画上句号，电影中仿佛有一阵温凉的风，透过银幕吹向观众。

《南方车站的聚会》导演刁亦男说，黑色电影的底蕴是罗曼蒂克，当“南方”的定语从东平移到西之后，黑色的罗曼蒂克多了一种符合湘鄂口味的辛辣生猛。偷车团伙的“势力划分”会，也能从小打小闹升格成开枪走火，帮派间互相算计的方式，是叉车拦路，当街割头，无怪乎这种暴力美学的格调能让昆汀直呼“好美丽”。电影里说下就下的暴雨，混着周泽农脸上的血滴滴答答，有一种肮脏的浪漫质感。故事里的开枪、杀人，从不回避闹市街巷，这边是穿着带荧光灯的运动鞋跳广场舞，那边是枪响不停，鲜血横流。

《南方车站的聚会》，2019

和光怪陆离的“南方车站”不同，《浮城谜事》呈现了西南城市的另一种典型气候，不散的浓雾。所谓的“谜事”，追根究底不外乎丈夫出轨背叛，妻子黑化报复的烂俗家务事，放在阴云不开，江水浑浊的城市，总让人好奇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浮城谜事》的故事表面虽然比不上《南方车站的聚会》明晃晃的生猛，骨子里却丝毫不输，观众虽然在故事的行进中，三不五时会忘了它是部犯罪电影，但回头细想这当中死了的，都是“最容易解决的麻烦”，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消失，无人过问，也死无对证。

《浮城谜事》，2012

《暴雪将至》在一众南方犯罪故事中则有点特别，它并没有从银幕里呼之欲出的热，而是有种反常的冷。熟悉南方冬天湿冷气候的人，一定明白那种能浸到人骨头缝里的杀伤力。南方式的冷是这个故事的底色，在下岗潮中拼了命表现的余国伟，为了一个执念一样的“追凶”，搭上身边一圈人的命，也搭上自己的小半辈子，追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才明白自己活成了笑话。这不是某一次犯罪，某一个凶手的生猛，而是命运在捉弄人时，能有多生猛。

《暴雪将至》，2017

贾樟柯和忻钰坤大概是最能拍出“中原”这片地域特质的导演，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都架构过犯罪故事。故事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多多少少与重工业城市带来的负面环境效应不无关联。贾樟柯钟爱家乡汾阳，镜头下未必是好风光，但实实在在是他对乡土的情结。

《小武》，1998

《小武》里的砖瓦老屋，门口褪色的对联，《江湖儿女》里装潢略显浮夸的KTV，都有它们各自的温度。故事里的人也好像安于所在，在小天地里固执地守着他们心目中的“江湖义气”。惯偷小武被兄弟情、爱情和亲情接连敲了几个闷棍，仍旧在心里把自己当成重情重义，不合时宜的孤胆侠。酒桌上用汾阳话鼓噪着“肝胆相照”的斌哥，倒不如为了救他而在闹市街头扣响扳机的巧巧，更懂什么叫“苟富贵勿相忘”。贾樟柯很会讲“盗亦有道”的故事，故事里的人，要么直，要么轴，要么一根筋而不自知地，固守着他们心目中的故土，以及江湖。

《江湖儿女》，2018

如果说这样的故事里，人与地缘的关系是“守”，忻钰坤则看到的是另一个切面，“困”，困于土地，困于生活，困于关系，困与阶层。《心迷宫》里想要逃离却险些成了逃犯的肖宗耀，《暴裂无声》里踏上寻子之路却好像永远也摸不对方向的哑巴张保民，他们似乎都“走了出去”，却又都被困在原地，黄土西风是个牢笼。无名的尸体和失踪的孩子是故事里的引线，引出局中人拼劲全力有多荒唐，跋涉千里，也走不出那座“心迷宫”。

《心迷宫》，2014

“西部片”有点像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用概念，黄土狂沙，血色交易，赛尔乔·莱昂内拍的西部故事，华语导演也会讲。西部片有时爱讲偷拐抢骗，宁浩讲出来，是一种黑吃黑的荒诞。《无人区》里没有通讯信号，也没有法律，生存靠的是丛林法则，滋生出全员恶人。律师潘肖在画外音里说，这是一个关于动物的故事，黄沙千里，荒无人烟的西部，为了争夺利益、资源与活下去的机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怪把人逼成动物。

《无人区》，2013

《无人区》故事的源起是偷猎，《可可西里》则是把西部的盗猎之殇鲜血淋漓地呈现出来。高海拔的自然环境本身已经挑战人的生理极限，更遑论在这样的条件下与盗猎者斗智斗勇。高原上藏羚羊的嶙峋白骨有种冲破镜头的力量，像扼住观众的喉咙，让你不得不亲眼看着，人对自然造了多大的孽。和精心编排剧本的西部故事不同，《可可西里》所依托的，是这片土地上的真实血泪，那不仅是犯罪，更是人类在利欲熏心之下，制造的无可救赎的罪恶。

《可可西里》，2004

同样以真实事件“白银连环杀人案”为依托的《黑处有什么》，呈现的则是上世纪90年代西部城市的生活状态。大型厂区以及由此衍生的工厂社区，代表了当时年代下，一种特定社会生态模式，人人彼此熟识，人人知根知底。而在这种熟人社区中，刑事与犯罪案件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恐惧的蔓延，闲言的议论，人心的猜忌，往往朝着难以预测与控制的方向发展。

《黑处有什么》，2015

这个故事的落点，落在与罪案既相关也不相关的少女曲靖的一段青春记忆上，虽然案件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压抑、闭塞的成长环境带来的烙印，在女孩的记忆中永远无法抹去。

漫长黑夜、极寒之地、皑皑的白雪能掩盖一切痕迹，是浑然天成的犯罪温床。以东北为背景的黑色电影，在大开大合的地域气质下，基调总是萧索与肃杀。90年代国企改革，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引发了下岗潮，凝重而压抑就此笼罩着整个东北，发生在此地的犯罪故事，似乎总有种向死而生的绝望与悲壮。

《雪暴》，2018

从他者视角进入东北往事，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充斥着血与雪的暴力犯罪，看不真切却不寒而栗。《白日焰火》中抬头看到是焰火炸裂，白雪黑煤下掩埋着的是罪恶和白骨。身为警察的张自力多了几分私心与阴暗，欲望与良知的碰撞下，守护正义的人来到了正义的对立面。没有人能代表绝对正义，白日焰火，众生皆苦，命运如同那座不合时宜的摩天轮，兜兜转转总要回到起点。

《白日焰火》，2014

发出巨大声响的工业机器，似乎不甘心就此退出舞台，在社会变革之下，普通人的挣扎与困顿显得稀松平常，这个年代的氛围似乎天然应当伴随着罪案。这一次，在充满黑暗残酷的底色下，燃烧着一团火焰。是这片肃杀的黑夜中，唯一的光亮。一如《平原上的火焰》中，庄树与李斐重逢后，泛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伸手摸的究竟是不是枪。贫瘠与困厄环境中的罪案，生命个体，如履薄冰地活在黑暗里，挣扎在漩涡中，直到麻木。像是河流冰层下的游鱼，等在尽头的是一张密不可织的网。“我不能把湖水分开，但是我能把这里变成平原，让你走过去”，是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