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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批评 | 戴薇:《人生第一次》:身体的飘泊与心灵的坚守
原创 戴薇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身体的飘泊与心灵的坚守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评论
作者丨戴薇
《人生第一次》是央视网联合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哔哩哔哩出品的12集系列人文纪录片,旨在通过蹲守拍摄,观察不同人群在人生重要节点的“第一次”,以点带面,折射中国人当下的生存哲学。纪录片时间维度上贯穿了出生、上学、成家、立业、养老等人生中不同阶段,空间上分布于医院、学校、军队、村庄、工厂、老年大学等不同人生场景,本文选取《人生第一次》系列纪录片的第7集《进城|干就完了》进行评论。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在开头一分半的时间里,由话剧演员辛柏青作为故事讲述人引出正片,画面内容为辛柏青坐在电脑屏幕前观看本期纪录片并讲述自己的观看感受。此时的辛柏青虽然是出现在镜头画面中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和荧幕外的观众一样,是以第三人的视角去观看。在这样的画面布局下,荧幕本身不仅仅是从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割离了观看者辛柏青和纪录片主人公,更重要的是把辛柏青抽离出纪录片的叙事语境。也就是说,不同于传统纪录片中以旁白的方式进行配音,这样让旁白者进入画面的安排或许是有所考量的。这样一来,旁白就仅仅是从辛柏青的主观视角出发进行评论和抒发感受,而不是代表纪录片制作方的论调,更不能代表观众的看法。这个引入开头或许也是对纪录片真实性的一个说明和反映,旁白不是由纪录片制作方提前拟好,而是由邀请到的讲述者辛柏青做出观看感悟的真实反馈,他的观看感受主要围绕着纪录片里中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命题,他关注到的是家长能为孩子提供怎样的教育成长环境,那这一话题是这期纪录片所要引导人们关注的问题吗?笔者认为答案是非参半,这期纪录片中尽管有家长与孩子之间的交流,或相伴的愉悦或分离的感伤,但整体来看,对家长们作为个体在岗位上坚守、在行业内闯荡的过程纪录更为详实,这也是笔者更为之触动的地方,这些成年的大人们不仅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在努力,更是为了活出自己精彩独特而不留遗憾的人生。换个角度来说,一千个读者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期纪录片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在主人公原本的生活轨迹上架好摄像机,将他们在这一时间刻度上的事件、神情、情感打包到影像中,呈现给更多过着或相似或截然不同的人生的观众去品味。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一、心守会泽行万里·基层干部刘增雄
会泽县隶属于云南省曲靖市,是人均年收入不到3500元(2017年数据)的国家级贫困县。2017年以来,会泽县投入上海市劳务协作帮扶资金,大力推进农村劳动力组织化和成建制转移就业,帮助脱贫群众托起增收致富梦,正式成立村镇就业服务中心、劳务合作工作站等部署和对接会泽县劳动力转移就业工作的部门。本期纪录片《进程|干就完了》的拍摄从2019年9月中旬开始,纪录的便是当时会泽县的一次滇沪劳务协作行动情况,而本片的主人公之一刘增雄正是云南省曲靖市驻上海劳务工作站的站长,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上海找到有对应的劳动力需求的企业并与之谈好合作意向、然后回到会泽县将相关招工信息传达给在家务农的百姓们并动员其报名务工,相当于是做好一个双方信息互通的渠道。片子开头使用了一个长镜头拍摄刘增雄在上海租住的房屋,跟随式的长镜头真实还原了时间和空间的完整性,简单的家具摆设,只有一块写有“云南省曲靖市驻上海劳务工作站”的牌子表明这个地方是办公室。没有在政府大楼、没有设办公工位,刘增雄似乎也是一个从边远县区来到发达都市进城务工的人,上海是完成就业信息搜集、企业合作商谈等工作的短暂栖居地,而会泽才是他心有所属、终会归去的家。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从上海回到会泽,刘增雄坐在村民的摩托车上,把招工信息带到每村每户,动员在家务农的乡亲们去报名。在动员过程及之后的招聘会中,被强调最多的就是异地打工所能获得的年收入,这才是进行劳动力转移就业的关键所在——让乡亲们用自己的双手和劳动创造财富,实现脱贫。从2015年中共中央下发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以来,西南地区贫困县成了脱贫工作的重点,滇沪劳务协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展的。除了从基建方面解决贫困地区交通、用电、饮水、通信等问题,改善百姓们的生活条件,还需要建立有保障的就业渠道,让百姓们能长期获取较为稳定的收入。尽管是作为基层干部,刘增雄却没有官场做派和领导架子,黝黑的皮肤、朴素的穿着、流利的方言,与当地百姓相差无几。片子中并没有说刘增雄是不是土生土长的会泽人,也没有说他在这工作了几年,但却能看出他是真正扎根于此,用心考虑会泽县百姓们的实际情况和具体需求,用行动解决乡亲们走出大山的犹豫。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在出发去上海之前,刘增雄与家人吃了简单的团圆饭。陈旧的楼房、仅有着必要家具的屋子,这就是他的家,家具甚至没有之前走访的村民家那么“豪华”。或许是有摄像机存在的缘故,或许是刘增雄本人性格稳重,全片关于他的画面中,他的表情几乎都是平稳的,没有明显的唇角变化。而本段拍摄了刘增雄离别前给儿子零用钱、收拾简单行李、与女儿道别时落泪等场景,在与家人的交流过程中,尽管他还是显得成熟稳重,但不时扬起的嘴角、暗自抹掉的泪水流露出了他内心柔软的情感,他在这个家里是顶梁柱的角色、是为家人们提供生活资金的可靠支柱,他带给这个家温暖,同时也感受着这个家的温暖。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回到上海,刘增雄又马上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招工信息收集和考察中,纪录片里详细展示了他工作的几个片段,问句是他说得最多的句式,“年龄这个问题能不能放到55岁”、“我们员工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月的工资收入是多少”、“会不会影响他工作啊”、“按照现在的入住情况它(员工宿舍)会不会都住满了”,从企业招工要求会谈到实地工作厂间和员工居住宿舍的考察,刘增雄关注到了会泽县百姓们异地就业的每一个细节,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满了所有要考虑的因素。早些年的时候,大多数村子往往是先有一小群人出省打工,在当地摸清门路后再带着同村的人一起出去,熟人引导固然比较可靠,但仍不免出现被骗传销、露宿街头等事件。跨省劳务协作这一体系的搭建使得刘增雄等基层干部作为信息疏通的桥梁,为村民们解决了出省打工的犹豫和顾虑。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二、勇闯上海不畏生·小村百姓王银花
王银花是本期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家里靠种植烟叶一年有五万的收入。纪录片制作团队花费一个星期,跑了2个村和1个区寻找合适的拍摄对象,而“女性”是其会选择王银花作为观察对象的理由,这并不是从男性凝视的角度出发,而仅仅是对当地社会观念的一个真实反映——女性不只是作为区分性别的标签,更被视为低关注度、低劳动力的群体,在越贫困的地方,女性自身的需求往往越不被正视。在动身去上海之前,王银花的亲戚们一起聚到她家讨论这件事,丈夫一直保持沉默,其他亲戚们都在劝说王银花留在家里。这段拍摄的景别运用恰当地表现出王银花的困境或者说当地女性的困境:王银花个人的近景,画面配音是亲戚们的轮番劝说“你走掉了桌子上都是一层灰”、“饭都不会炒他(丈夫)带着两个小孩怎么过”,王银花磕着瓜子,眼神跟着发声处的变化而飘动;所有人在屋子里的全景,王银花作为仅有的三名女性之一站立着,其他两名女性端正地坐在沙发角落,男性占据了屋子三面的较大空间,发言也几乎都是男性亲戚在主导,用以家庭为重、为下一代考虑等说辞进行劝说,在这一段中王银花的回应很少。之后的单采环节里,王银花说“他们说得对,陪伴最重要”并决定不去,为家庭增加年收入、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本来是她考虑去上海打工的原因,结果却也成为了禁锢住她脚步的一道枷锁。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王银花还是出现在了出发当天的火车站,在火车上的单采环节里,她大部分是在转述亲戚们反对和质疑的话,尽管如此,王银花仍用行动证明了她内心的坚定,“去试一试”是她走出大山的理由。在上海的老人护理院中,王银花需要以一个外地者的身份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护理方式的零基础、饮食习惯的不同、上海方言的陌生,都是她面临的挑战,这不仅在于要适应一片有着气候差异和居住环境差异的土地,更在于和有着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能否进行有效的交流。除了必要的体力外,老人护理工作还需要陪伴和交流,尽管她已经尽快地学习和融入,但听不懂上海话就理解不到老人的需求,无法进行正确的护理工作,语言上的不通成为了王银花对这份工作感到无所适从的主要原因。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放假时王银花来到了外滩,用手机给家人们打视频电话。穿着朴素、说着云南方言的她显然是一个外地人,但她丝毫不惧他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大城市的繁华与家人分享。透过手机屏幕,家人们此刻似乎相伴在王银花左右,一个云南小村的家庭此时在空间上都转移到了上海,共同欣赏着这个有着高楼大厦的、灯火通明的城市。或许对上海带着向往和憧憬,或许更想念远在会泽县的家人,王银花人生第一次的进城在她“试一试”的心态下拉开了序幕,之后会如何发展又取决于她每一次的选择,但她骨子里的坚定和热爱会引导她完成更多的第一次、活出更精彩的人生。
《人生第一次》纪录片选集《进城|干就完了》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三、有声的和无形的交流
《进城|干就完了》这期纪录片有不少对话的场景,会泽县百姓进行电脑面试时与上海企业用工负责人的简单问答、基层干部刘增雄在出发前对乡亲们事无巨细的叮嘱、小村百姓王银花和语言不相通的老人们展开的交流,不仅选取一些重要节点展现了会泽县乡亲们远赴上海打工的真实情况,也完成了云南边境贫困县会泽与沿海大都市上海之间的一种无形交流,它们是代表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社会风俗、不同建设进程的两片地域,而劳务协作正是二者进行交流的具象化体现。边陲小县与发达都市之间的发展不平衡差距显然是存在的,而缩小这种差距最好的方式就是互帮互助。对于会泽县来说,需要摆脱贫困、实现乡村振兴、改善村民生活条件,对于上海来说,需要大量劳动力填补岗位、进行生产工作,与其说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救济,不如说双方更像是一种建立在各自需求上的互助共赢,二者的发展不是此消彼长的零和博弈,而是融合发展、共享成果的共生过程。
观看后记
这期纪录片中的主人公之一王银花让我想起了我的六舅妈,我的家乡位于云南省一个边境小县,六舅妈家就住在该县下属的一个村庄。早些年的时候,村里有一群年轻人带上简单的行李就出发去了广东打工,每年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会回来。大概三四年之后,他们回村把家里的房子都翻新了一遍。那时全村的房子都还是一层半的土制泥房,他们几家的房子直接换成了小两层的白墙水泥房,过年的杀猪饭也办得更加热闹。就这样,每年前往广东打工的队伍总会多上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六舅妈也打算去,比起拿在家种地的农产品去乡镇集市上卖得的钱,当时打工一年的两万块对六舅妈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但不同于王银花的是,六舅妈最终还是没有去,留下来照顾家里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那几年或许是六舅妈最操劳的时候,家里三亩地一年两次的耕收需要她去打理,最远的那亩地还得翻一个山头才能走到。记得小学放暑假去她家玩,她经常是早上六点钟扛着背篓、打包一些白饭和辣酸菜就出门种地了,直到晚上八点钟左右才能在小径上看到她慢慢走回家的身影。我总觉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六舅妈的生活是辛苦和枯燥的,但她总是那样一个充满干劲的人,从来没抱怨过这样的日子苦。或许在她看来,无法外出打工也不算作一种遗憾,赚钱、盖房子、去大城市、供孩子上大学,很多事情都来日方长,在生活的时间刻度上打理好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必然会到来的质变蓄力。后来表姐去州里上高中,六舅妈时不时就去乡镇上做短工,加上六舅外出务工挣到的钱,家里的年收入和积蓄变多,房子也翻新了两三次,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再后来,六舅妈当选了村书记,村里的大小事务都管上,定期去乡政府里汇报工作、培训学习,在疫情爆发的时候摸排村里人员流动情况、及时通报相关信息、安抚村民情绪,每一项工作都尽心尽力且打理妥善。尽管选择不同、所经历的事情不同,但王银花和六舅妈的身上都有着热爱生命、不畏辛劳、活出自我的熠熠光辉,透露在她们的眼神中、做出的抉择里和每一步迈出的脚印下。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本期编辑 | 刘瀛蔚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 戴薇:《人生第一次》:身体的飘泊与心灵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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