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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张恩利:物体与人一样,可以成为一种肖像
在一场名为“肖像”的展览里,并没有一件常规意义上的人像作品。
2023年2月17日,张恩利个展“肖像”在地处广东顺德的和美术馆展出,分别以线的空间、物的空间与抽象人物的空间,呈现50余件近年来的绘画作品,以及针对和美术馆建筑特定场域所创作的装置作品。对于肖像,张恩利说,“物体跟人一样,也可以成为一种肖像,它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发现社会、人,包括这个时代。 ”
在展览对公众开放之际,艺术家张恩利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专访,谈及了他对于肖像的理解,以及对于展示空间,及艺术的理解。
张恩利1965年生于吉林省西部,那里紧邻内蒙古,除了草原就是盐碱地。儿时的他选择了画画,开始画素描、水彩,还喜欢画工笔画。1989年,他毕业于无锡轻工业大学艺术学院,之后来到上海生活、工作。
张恩利肖像,2020,张恩利工作室,摄影_Cathie Zhao
人物是张恩利早期绘画中所主要描绘的对象,在其九十年代初期的作品如《二斤牛肉》中,鲜红夺目的色彩在碳黑色的背景上被刮削出来,传达着一种紧张强烈的情绪。此时的张恩利主要以符号化的方式刻画人物,其笔下的劳动人民展示出许多时代转型下共有的特质。
《二斤牛肉》(局部),布面油画,160×100 cm,1993(非此次展品)
此后,人物形象逐渐淡出于张恩利的绘画中,他开始观察平凡之物,开始描绘“进城的乡下人”和“普通物件”等,而并非“庄严”“不朽”等隆重话题。在他的笔下,普通的塑料或者木制家具、硬纸盒、箱子与垃圾箱都有幸拥有了自己的“肖像画”。在他描绘的范畴内,这些都是一种容器,即容纳物之器以及容纳人之器。
展览现场,《一堆迷彩球》 张恩利,丙烯颜料、地球仪,2015-2022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画展》,张恩利,布面油画,2008
2017年,张恩利完成《建筑工人》,这幅主要由多色彩的圆圈重叠而成的作品宣告了新系列的成熟。此后,他的笔下重新出现九十年代未竟的城市肖像主题,教师、甜点师、酒商、博士......但与此前的作品不同的是,这些有着身份名称的作品皆是抽象的。
张恩利说,“我们面对一个抽象世界,必须有一个具体的,让大家都能够区别的方式给它冠名。画家通过绘画,把世界的面貌显现出来。我们并不需要再现这个世界,而是需要显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并不明朗的。所以,在今天,我针对这些不明朗的画面,做一个非常具体的定义。”
展厅现场,《四季商人》 张恩利 布面油画, 2022
在他看来,自己的艺术生涯中有几处明显的变化:从描绘人物到静物,又从画布迈向空间,再到抽象,都是随着社会的变化,自身的认知和感受而发生转变的。他说,“要努力按照自己的感受和体验做艺术。”
张恩利在展厅现场
对话|张恩利
澎湃新闻:走入和美术馆的建筑空间,就可以看到你特地设计的多件装置作品,可否谈一谈这些装置作品。
张恩利:和美术馆建筑的中心是一座被双螺旋楼梯所环绕的核心筒,我们在这里放置《柱子》这件大型作品,既能对空间产生稳定作用,同时又可以吸引大家,在走楼梯过程中有东西可看。于我而言,做此类花很多精力和成本的立体装置时,必须得有一个理由,一个冲劲。这并非是随便拿来一件作品就可以放在那的。如果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空间,你就不会想做这些东西了。立体作品实际上是跟空间发生关系的。
《柱子》 张恩利,2023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柱子》 张恩利,2023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这些装置是内部与外部的展示,呈现一种通常性的感受。如感受一个黑暗的屋子或是有很多颜色的屋子,或是《走廊》那件作品,也都会产生一种心理暗示,一种反馈。无论是装置,还是绘画,都是希望勾起观众的某种感觉。
关于空间,我要补充的是,空间这个东西就像鸡要有鸡窝,人要有个房子那样。虽然我们现在的概念非常丰富,但最简单的就是一个窝棚。我展现的这些空间首先是一种抽象意义的,或是从经验里抽离出来的小房子。这些小房子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有关。小时候我喜欢躲在一个小房子里,因为这样会觉得安全。不论现在做的这个“房子”有多少尺寸,最终要展现的是一个安全感——人在内部被保护起来。这是最重要的灵感来源。
我觉得一个人创作的东西和价值观与小时候的记忆有关,全世界都一样。
《走廊》(内部),张恩利,2023
澎湃新闻:2020年,您曾经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而此次的展示空间是安藤忠雄设计的和美术馆,其展馆本身就有着很特殊的空间。可否谈谈您在此次展览的布展及对空间的运用上有哪些亮点?您又是如何与美术馆空间进行对话的?
张恩利:这是一场方圆的对话。和美术馆的建筑主体是由不同心圆组成的结构。我第一次来到这就说:一定要用方形的东西把圆形破掉。我的装置都是直线的,方的,破圆。方与圆,这在说法上也比较吉利。
展览现场,《悬垂的电线》 张恩利 布面油画,2011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在和美术馆的弧形展厅中,观众一眼看不到边,能随着人的步伐和转向,忽而在一个角落发现作品。它们不停地被遮挡,再出现,就如顺德这座城市中的邻里街巷。
对我来讲,只要进了美术馆大门,都是室内空间。这是一个艺术家的野心,即尽量把区域无限扩大。我觉得这是每个艺术家都应该去研究的——当一个人走入后,就能感觉到艺术家所传递的信号。
好多年前,大家的展览机会很少。在一个群展中,谁最厉害,谁的作品就会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当你有经验以后会发现不重要的位置反倒容易出效果。你要想办法去吸引别人看,让作品和空间产生一种关系。都是有办法的。
展览现场,(左)《大球和小球》,(右)《书架》 张恩利,布上油画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澎湃新闻:走入装置作品《彩色房子》,内部的光线和涂在“墙”上的颜色会带有一种历史感,有点像走入石窟中。而在此前的一些采访中,您也谈及了对于传统壁画的兴趣。这些传统的艺术元素对您有什么样的影响?您在绘画时会去借鉴吗?
张恩利:那件作品的颜色有点像墓葬壁画。墓葬壁画的主人是某种身份,如贵族等,而表现身份的元素都是用绘画来体现的。我觉得这些东西是很复杂的,我则是用简单的方式去画。当然,作品的来源和这些元素是有关系的。
我没有去借鉴某一个艺术,某一种形式。我们有自身的感受,想到了就去做。但它的结果可能正是潜移默化地从我们的知识结构里出来的。这是无形的影响。这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很多东西会影响到你。但如果只有一两件东西很明确地影响到你的时候,你就会很清楚地去拷贝,或是借鉴。
《彩色房子》 张恩利,2023, ©和美术馆 摄影:刘相利
《彩色房子》(内部), 张恩利,2023
澎湃新闻:早年,您的作品多描绘人物,后来开始描绘静物,之后又开始注重空间,但您似乎一直将这些作品归纳为“肖像”。而此次展览“肖像”里,但没有一件传统意义上的人物画像。可否说您是否在挑战“肖像”这个概念。
张恩利:挑战肖像。最抽象也是一种肖像。我觉得绘画的物质性面孔也是肖像。肖像包含很多东西。面孔是不是肖像?面目是不是肖像?这么多年,我一直围绕着肖像来做作品。从早期的人物到物件,再到抽象的乱涂乱画,我觉得这些依旧是一种肖像。这些画作体现了一种现实跟内心的关系。所谓的人的脸,其实后脑勺也是脸。世界万物都可以看它的反面,用这样的思考和观察方式,你就会获得很多东西。
《水桶(1)》 张恩利,布面油画,2007
《水桶(一)》 张恩利,布面油画,2007
我非常关注普通人的东西,那些日常的东西,这是我的生活哲学。一张桌子,一根皮管子,可能根本不重要,但从一种通常意义上说,它们组成了生活,它们围绕着每一个人组成了城市。我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东西,如墙角的墙皮剥落了,等你观察多了就会发现它们成为一个城市的符号。
《捆在一起的皮管子》,张恩利,布面油画,2012,和美术馆藏
《弯曲》 ,张恩利,布面油画,2016 和美术馆藏
澎湃新闻:从具象的肖像到“物件”肖像,再到抽象的画,不同系列间的线索是什么?
张恩利:线索是后来才发现的。我们这一代的社会变化太鲜明。从教育背景来说,我们这一代人的小时候接触到的艺术是苏派的,如对于绘画的认知是油画笔是方的。那时其实也不太理解,为什么画笔是方的,后来才知道是为了画出笔触。但是中国画并不这样。所以后来,要打破这些认知。
前几年,好多艺术家做装置艺术,观念艺术,其实是一种变化,一种思考,是艺术家脑子里开始活跃了。但是也有缺陷,那就是在看到很多新的东西的时候,没有见到好的传统的东西。你说中国古代东西,无论是瓷器、雕塑、绘画,都是很好的,但早年能见到的很少。所以这几年也有不少声音是在强调借鉴中国的东西,要寻找自己。
总之,社会变化大,时代背景变化大,然后我们的生活也变了。2000年前后,我们见的东西多了,认识发生了变化,于是开始对之前的东西有所怀疑。所以,你的创作也会发生变化,因为个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用一句很时髦的话说,那个时候开始寻找自己,包括文化上的。
《忧郁的人》,张恩利,布面油画,2019
《馆长》 ,张恩利,布面油画, 2020,和美术馆藏
澎湃新闻:您之前谈及了绘画的问题,也谈到“绘画最难”。为什么觉得绘画最难?
张恩利:最难的点是,所有人都能画,所有人对绘画都有简单的判断和认识。艺术史上罗列名单太长了,你就像是在废物堆里去寻找宝贝。在历史的长河里,你的任何主题、方式都能找到相对应的影子。在一个平面,媒介是颜料的方寸之间,如果我的有生之年能稍微画出一点特殊的东西,就足够了。而对于空间的部分(装置艺术),则是成为文献,能作为照片留下就ok了。我想突破一种东西,也想告诉大家,一个画家不是单纯地画出一种风格去卖钱,实际上绘画带来的更多是一种思考。
《甜点师》,张恩利,布面油画,2021,和美术馆藏
《沉默的人》,张恩利,布面油画,2022
展览将展至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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