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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译文鉴赏与译后记:罪孽也许不会消失,可悲哀会过去的
原创 浦睿文化 浦睿文化
《千鹤》
在传统茶道中,
描绘日本人的爱欲与生死
另收录中篇杰作《碧波千鸟》
“罪孽也许不会消失,可悲哀会过去的。”
菊治受父亲曾经的情人近子之邀参加茶会。近子的目的是给他介绍恋爱对象稻村小姐,同座的还有太田夫人及其女儿文子。太田夫人是菊治父亲新的情人,见到菊治,她感到似曾相识的吸引力,当晚就发生了两性关系。太田夫人深感罪孽深重,在见过菊治最后一面后自杀身亡。文子与菊治共度一宵后,从此销声匿迹。对于近子介绍认识的雪子,菊治同样爱慕不已……
《千鹤》(节选)
作者 | (日)川端康成
译者 | 谭晶华
菊治睡不着,等到防雨套窗的缝隙里露出一丝曙光时,就朝茶室走去。前院内的石制洗手盆前,还留着志野瓷茶碗的碎片。
把四块大碎片在手上合起来,正好形成一只茶碗,只是碗边上有一个拇指一般大小的缺口。
菊治心想,那残片可能还在,便在石头间寻找起来,但马上就停止了。
抬头望去,东面的树林之间闪耀着一颗大大的晨星。黎明时的晨星,菊治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了。他一面思忖,一面起身仰望,看见一片浮云正遮蔽着天空。
晨星在云际间闪烁,看上去更大了。亮光的边缘处,好像被水濡湿了一样。
晨星如此清澈,自己却在捡拾茶碗的碎片,要将它合拢起来,想来真是可悲呀。
于是,他把手上的碎碗片又扔回原处。
昨天晚上,不等菊治阻拦,文子就把茶碗朝石盆上砸去,顿时碎成了几片。
菊治当时并未察觉,文子悄无声息地走出茶室时,手上拿着那只茶碗。
“啊!”
菊治失声叫了起来。
茶碗的碎片散落在黑暗的石缝中。菊治顾不上去捡,而是扶住了文子的肩膀。文子蹲在那儿,把茶碗摔碎后,身子便朝石盆倒去。
“还会有更好的志野瓷的。”
文子喃喃自语。
难道她是担心菊治会拿出更好的志野瓷比较,感到伤心吗?
后来,菊治辗转难眠,越发觉得文子的这句话充满了纯洁的哀怨。
等到院子里显出黎明的曙色,他便出去捡拾打碎的茶碗。
但看到了晨星后,他又把刚捡起的碎片给扔掉了。
于是,他又抬头望天。
“啊!”
菊治叫起来。
晨星不见了。就在他看了看扔掉的茶碗碎片的瞬间,晨星躲到云层里面去了。
菊治凝望了半天东方的天空,仿佛被夺走了什么。
云层并不太厚,却怎么也找不到晨星的踪迹。天边被云层切断,贴着街市的屋顶,一抹淡淡的红色愈显深沉。
“将它扔在这儿也不行。”
菊治一人自言自语,再次捡起志野瓷的碎片,揣进了睡衣的口袋里。
就这样扔掉不管,实在令人心疼。要是近子看到了,准会受她盘问。
文子经过深思熟虑后打碎的茶碗碎片,菊治也不想保存,打算将它埋在石盆旁边。但最后他用纸把它包起来,放进了壁橱里。随后,他又钻进了被窝。
文子究竟害怕菊治拿什么东西来同这件志野瓷进行比较呢?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忧呢?菊治实在不明白。
更何况,无论是昨晚还是今天早上,自己压根儿不曾想过要将什么人与文子进行比较。
对菊治而言,文子是不可比拟的存在,是主宰他的命运。
迄今为止,菊治时时刻刻地都记着文子是太田夫人的女儿,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忘掉了。
母亲的身体奇妙地转生到女儿的身上,诱惑着他,而今这种奇怪的感觉已消失了。
长久以来一直被丑陋的黑幕笼罩着的菊治,现在终于走了出来。
难道是文子那纯洁的痛苦解救了菊治?
文子没有抗拒,唯有纯洁本身在抵御。
这本来会让他沉入咒语和麻痹的深渊之中,但菊治却被文子带领着,从咒语与麻痹中逃脱出来,恰似奇迹。一个中毒者最终服用极量的毒药,却成了解毒剂。
《千羽鶴》(1953)
《千鹤》译后记
本作品集收录了川端康成的两部中篇小说《千鹤》和《碧波千鸟》。
《千鹤》是川端康成的中篇小说代表作,同时也是作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入选作品之一。一九四九年五月、一九五一年十月分六次刊载于《时事读物别册》等杂志。1952 年获得日本艺术院奖。
主人公菊治受近子之邀来到其位于镰仓圆觉寺的茶室参加茶会。近子曾经是菊治父亲的情人。菊治父亲的朋友太田去世后,太田夫人常找菊治父亲商谈事情,来往之中变成了菊治父亲新的情人。出于妒忌,近子把太田夫人与菊治父亲的情事告诉了菊治的母亲。菊治父亲一怒之下,断绝了与近子的特殊关系。菊治父母亲去世以后,近子依然经常出入菊治家帮忙料理菊治的生活。今天邀请菊治出席茶会,目的是给他介绍恋爱对象稻村小姐。同座的还有太田夫人及其女儿文子。见到菊治,太田夫人感到似曾相识的吸引力,当晚两人就发生了两性关系。败露后遭到近子和文子的反对。太田夫人深感罪孽深重,在见过菊治最后一面后自杀身亡。尽管母亲对菊治的情感不被世间认同,但其中也不乏真爱,所以文子希望菊治能够原谅母亲,并将母亲用过的志野瓷茶碗送给菊治留作纪念,以后又决定摔碎这古董茶碗。与菊治共度一宵后,文子从此销声匿迹。对于近子介绍认识的雪子,菊治同样爱慕不已。
作者以纤细委婉的笔调,描写了菊治与身边几位女性错综复杂的关系,试图从不被社会道德认可的感情纠葛中,探寻人性的悲哀和美丽。诚如川端自己所说, 《千鹤》的“目的在于写不道德的男女关系”。整个故事在演示茶道的优雅闲适的境遇中展开,却充满着既不优雅也不道德的欲情。川端康成把男女主人公置于道德的冲突之中,并让他们为各自的罪孽苦恼不已,而矛盾的最终解决,并不是道德的胜利,而是情欲的凯旋。在充满着日本传统文化氛围的茶室之中,川端康成借传统茶道表现日本人固有的心理,表现爱与死、生命与虚无等主题创作的意图,此作品中还可以窥见《源氏物语》等平安文学的影响。
菊治对自己与太田夫人的关系,尽管有过“道德上的内疚”,觉得自己好像“笼罩在一层丑恶的黑幕中”脱不开身,但他“既不后悔,也不觉得丑恶”,甚至“可以说,人的道德观念根本就没有发生一点儿作用”。他完全“感受到了一种柔情”“常常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之中”。待太田夫人因爱的怨念自杀以后,菊治又在其女儿身上看到夫人的面影并移情于文子。而且太田母女也同样如此,口口声声说自己“作孽”,可是,“一旦堕入另一个世界”,便分不清亡夫、情夫和情夫儿子,只剩下本能与情欲,成了“史前的或者是人类最后的女子”。这种逆伦关系,使川端看到的仅仅是生命的活力,他不以之为丑,反而美化文饰。相比《雪国》,《千鹤》在性爱和官能方面是有些出格的,其原因在于作者偏颇的审美原则:“生命即官能”。一个女人能不受道德禁锢,顺乎“造化之妙与生命之波”,无所牵绊地与众多男人相爱,正是女子生命之美的佐证。
《千鹤》中对于官能和性爱的描写,从本质上说也是受到了日本古代,尤其是促进日本文学形成的“好色”审美意识的影响。不过,川端康成的文学中很少有露骨的性本能和肉欲宣泄的描写,也几乎没有生理上的色情描述。虽然《千鹤》 以后的一些创作已经逸出了伦理的框框,冲破了道德的规约,审美与伦理失去了均衡,但是作者更多表现的还是女性情欲的压抑、扭曲和苦闷,这也是事实。相对于既定的社会秩序、世俗的善恶观和道德规范而言,性爱的世界可称作一种“魔界”。尼采有过生命通过意识自救的名言。劳伦斯也指出:文学艺术就是帮助人们结束那种不能反应、不能表达自己感情、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何种的麻木状态, 也就是强调了一种与科学、伦理相对的审美精神。对于人物及其情感的审美特质还在于:人的心理乃至生活样式在感性自在中找到了足够的生存理由和自我满足。因此,《千鹤》中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女性世界,也可以用作者自己所说的“火中显出莲火,爱欲中显露正觉”来概括。用日本文化学者梅原猛的话来说,就是“审美击败了伦理”。
《碧波千鸟》是《千鹤》的续篇,从一九五三年起连载于《小说新潮》。但是,这篇小说仍然没有写完。据说,作者当年在旅馆里写作时,因为采访笔记连同皮包一起被盗,难为无米之炊遂搁笔。他在一九五四年三月和七月将已经发表的《春之眼》与《妻子的思绪》两章弃却,理由是内容显得游离。千鹤是“日本自古以来,工艺、美术、服饰常用的装饰性图案,是日本美的一个象征”。雪子手上拿着绘有千鹤图案的包袱,作者川端康成将其视为美的化身、灵魂的救赎。而这个美的化身却很“不好写”,因此,在《千鹤》 这部作品中,仅是一个“远景”,一种向往。川端在心底也怀着憧憬,愿在晨空或夕照中,一睹“白鹤千羽,翩翩飞舞”。虽然在续篇《碧波千鸟》中,雪子成了主角,但着墨更多的还是菊治的“灵魂在地狱中的挣扎”。
川端康成说过:“《千鹤》与《山之声》并没有打算写这么长,照理都应该是短篇。一回就结束。谁知意犹未尽,便一直写了下去。”“事先没有构思。”这样,“每一片段,读者尽可当作独立的短篇来读”。这也是川端康成中长篇小说的一个特点。
谭晶华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六日
《川端康成精选集》
作者:[日] 川端康成
译者:谭晶华
出版时间:2023年1月
出版社: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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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阿七
原标题:《《千鹤》译文鉴赏与译后记:罪孽也许不会消失,可悲哀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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