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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婚论嫁|为了探索自己想要的亲密关系,28岁我开始约会
乔伊(化名)是一位在上海工作的29岁普通女性。硕士学位、独立女性、关注女性权益,这几点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它们集结在乔伊身上就得出一个结论,即:“不好找对象”。
乔伊反感传统的相亲模式,2022年初,她开始尝试用交友软件约会。她说:约会在西方语境里是进入恋爱关系的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两个人一起提议去发起一项活动。约会可能是为了评估对方是否适合在未来的亲密关系中成为伴侣。在约会期间,双方可以制定协议和惯例。
过去的一年,乔尹的多次约会并未让她走入亲密关系,但有的约会也让她感受了心动、浪漫。在讲述这些经历时,她再次审视、梳理了自己对亲密关系的思考。
约会时路过的上海街头雕像。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图
以下是乔伊的口述:
“刚开始工作,我就被家人安排相亲”
2018年10月,我从复旦新闻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到一家媒体公司工作。当时我26岁。我刚找到工作,母亲有一天就用一种深思熟虑之后宣布决定的语气对我说,“你找到工作了,接下来两三年时间,要好好找一位男朋友,赶紧在28岁的时候结婚”。
我当时听到这句话就有一种非常窒息的感觉。我来自安徽南部的宣城,在母亲眼里(我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我从大学毕业又读到研究生,已经是他们能够提供帮助的最后时期。我当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接下来在上海的生活,一切都要围绕如何找一位对象展开。
母亲是一位老师,在我接受的教育里,他们秉持着最传统的教育方式,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位知书达理的淑女。每逢过节回家,母亲总会对我在外的穿着打扮开始一番评头论足,比如“不要老是穿黑色的外套,要多穿粉色”“要齐刘海,这样看上去乖巧。男生会喜欢”。
过往的20多年里,我仿佛总是以一副同样的面孔生活着。一位留着齐刘海、黑长直的女生,穿着校服,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在校园里,我永远不会做过度出格的事情。
2018年12月,我春节过年回家,家人开始给我安排相亲。他们发送相亲男嘉宾的微信名片给我时,我仿佛又有一种他们再给我布置命题作业的熟悉感。我硬着头皮加了微信,碍于父母的情面,还是跟对方见了一面。
这位相亲对象最大的特点就是“工作稳定”,是父母眼中最适合结婚的类型。当时一切都开始得非常仓促,我们在宣城市内一家餐厅第一次见面。我穿上母亲最讨厌的黑色大衣,涂了大红唇。我想测试一下这位相亲对象的反应,看他是不是如母亲所说“男生更喜欢穿粉色、妆容淡色系的女生”。
我在他面前坐下的前15分钟,他似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气场太强的缘故,在跟他吃饭的一个小时里,我是主动提问的一方,“你为什么答应来相亲?你之前的恋爱经历是怎样的?”
他似乎觉得我攻击性太强,吃完饭结束后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在上海能够有你这样一位见多识广、知识面丰富的女性当朋友,偶尔出来聊聊天也挺好的”。
我回到家里跟父母强烈表达了我的态度,我说你们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我感觉我像一件上架的物品,放在货架上被人从头审视到脚。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青春期,父母为了我的学业,从来不鼓励我去探索自己的亲密关系,学校对于早恋向来也是一种打压式的教育,从未有一种教育是鼓励女孩子探索自己舒适的亲密关系。什么样的关系是平等的、让自己愉悦且舒适的,我几乎从未体会过。
那年过完春节回到上海,父母在电话里继续旁敲侧击,尝试给我推荐各种男生的微信,但都被我一一拒绝了。每每说到这个问题,父母都要跟我吵起来。
我内心有一种声音告诉我:我不想这样。我要重新塑造我自己想要的亲密关系。
“约会让我感受到远方的风情”
2021年10月至11月,我从深圳出差一个月后回到上海。当时,上海的冬天快要来了,整个城市充斥着浓郁的节日氛围。路边的街景、商场里的橱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圣诞节快要来了。身边好友开始怂恿我,“赶快去约会吧!冬天适合约会,过往的阴影不代表你之后会遇到。你总要尝试往外走,去接触新人!”
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尝试用社交软件比如tinder、bumble开始约会。虽然久闻社交软件上各类不靠谱的事情时常发生,比如诈骗,但我有作为自己的判断力,能够筛选出哪些是正常有工作的都市工作者,哪些可能是“杀猪盘”。
此外,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通过交友软件来认识一些有趣的人,探索让我感觉舒适的约会体验到底是什么, 还有上海有没有约会文化?如果有,又有怎样的特色?
我想既然选择了偏离传统的相亲走进婚姻的模式,了解一下上海的dating文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在社交软件上认真展示我自己,我特地在主页上发上了一张我的工作照,还有几张高清正脸照。短时间内,很快我收获了上千个赞,我打开这个红色的软件每每看到攀升的点赞量,不由感慨,社交软件真的太神奇了,你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照片有多少人点赞。而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很少能听到别人夸赞你的声音。
从2022年1月初到上海“疫情封控”前,我陆续见了五位男士。见面约会的方式都大同小异,散步、吃饭、看电影。可能是因为这些让我比较舒服,所以大部分约会,我会选择或提议跟对方散散步,走一走上海法租界和我生活的周边。
散步路过的上海街头。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图
在约会的过程中,我和这些男生走过上海展览中心这座具有浓浓苏联特色的建筑,走过上海巨富长一代,也走过上海安福路等法租界一带。每次谈话都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在路过这些建筑时,谈起远方的场景。一位上海男孩提到过他去克里米亚,说那里的人生活非常的简单、幸福,街边行走的人的脸色并不像上海人,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满足感”。
一位台湾男生提到法租界,说每次路过都闻到一种浓浓的铁锈味,他认为这能代表上海的味道。
还有一位投资金融行业的男士,第一次见面便问我三到五年的规划,春节到哪里过,我仿佛又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相亲带给我的压力。
几次约会后,我发现他们所描述的远方的场景、异域风情的国家,我都没有去过。我脑海里无法调动起相应的情绪和画面去感受他们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我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在一旁提问、时不时点头微笑配合。
有时候我很想在约会的时候聊聊我经历过的各种困境,我尝试问他们,你们有过特别担忧的事情吗?亦或者是“你们一天当中大部分的情绪是怎样的”,得到的回答大多都是“我内心挺平和的,不会感到什么特别的情绪”。我感觉他们好像并不会特别体察自己的情绪,不像女性那么敏感细腻。
在上海独自生活的这四年,我仿佛修炼出一身“独立女性”的姿态。比如,约会时,我更希望我是主动发起、挑选约会方式的一方;在约会买单方面,我也会坚持AA。
约会了一段时间后,我发觉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吸引我的地方,台湾男生会德语、会乐器,专注自己的爱好。在跟他们交流时,我会无意识地带入思考,我和他们之间教育的鸿沟到底在哪里。
有时候跟他们见完面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时常能感受到一种理想与现实的割裂感。在约会的时候,我和对方聊亲密关系、爱看的电影、还有写字楼里白领们疲惫的日常工作,聊这些看似虚幻、浪漫的话题;回到家里,我还是要对抗父母给的结婚压力、在上海生活明早起床到底吃什么、要不要去公司……我终究还是要独自一人面对生活里这些现实、琐碎的细节。
我突然在某一瞬间特别理解英剧《伦敦生活》里女主Fleabag对于生活的无助,她向神父求助时说,“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每天早上能告诉我穿什么、吃什么。”我约会别人,看起来就像是让我自己沉浸在自己所构建的乌托邦世界里,把自己从日常的琐碎中抽离出来,稍稍喘口气。
谈女编剧的故事:她有自己的约会法则
2022年4月,我开始尝试在小红书写下我的约会感触。最初只是单纯分享“面基”几位男嘉宾的感触,后面开始在上面写我用社交软件遇到的一些女性约会故事,我想和这些女性产生线下连接,我好奇她们的约会故事,好奇她们是否有相似的困惑和感受。
女编剧,28岁,她在社交软件上毫无掩饰地展示自己的魅力。她的自我介绍写得非常简单直接,“喜欢简单高效的沟通,不见面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好奇她玩社交软件的目的,很快约她见面喝咖啡。
因为社交软件,和女编剧一起录了一期播客。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图
她告诉我她用社交软件用了四年,“等于读了一个大学!”她有一套“约会法则”,每周固定见一到二位男生。第一次见面约会一般都在自己常去的咖啡馆里,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以内,如果聊得愉快,再决定是否约晚饭。
我好奇她这样KPI式的约会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她在这些约会中遇到过真正心动或喜欢的男生吗?
让她心动的一次约会经历并不是吃大餐,而是一次公园约会。她和男嘉宾在上海的长风公园里游船,男嘉宾跟她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过往一些悲伤的感情史。这是他们第四次约会,两人从认识到第四次约会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是女编剧第一次感觉到,这位男嘉宾在向她打开自己,完全敞开。
第四次约会结束后,过了两个多月,女编剧告诉我,这位男嘉宾找到女朋友了,此后两人没有再联系。说起这个结尾时,女编剧有一丝丝的失望和遗憾。
她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就像我身边很多女性朋友在亲密关系中遇到的困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以一位旁观者的身份安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感情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在安慰她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好像用了约会App后,就越来越难以进入到一段严肃稳定的亲密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是因为软件的问题?”我问女编剧,“软件的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只约会你一个人,他肯定是多线程操作,也许他不止带你一位女生去过长风公园。”
女编剧看起来有些脆弱,微微皱了眉,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我保持沉默。
“你还向往严肃稳定的亲密关系吗?”我问她。
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坚定,说如果没遇到让自己印象深刻或者启发自己的人,就不想谈恋爱。她只想专心在自己的事业上,当自己40岁的时候一定要比这些男性更优秀。
“我以后一定要比这些男人更牛!”我和女编剧两人站在江苏路的立交桥上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时,她对着远方喊出这句话。
“约会软件上的男男女女很难对彼此产生信任”
回望这一年和我约会过的对象,我们无一例外都是见过三次面之后,消失在彼此的日常生活中,只有朋友圈里会各自po一下自己的生活。不论是否要以建立关系为前提的相处,这些约会对象都无法成为彼此的朋友,参与对方的生活。
有的约会对象似乎很急切地渴望肉体关系,有的分享自己过往感情经历里的创伤,还有的约会对象在用面试的方式试探你今后的人生规划,在用寻找人生伴侣的方式来审视你,从未有一位约会对象是完完全全先把你当成一位有趣的人了解你的生活和工作。
我突然意识到,在约会软件上,当你选择放什么照片展示自己时,那一刻不论你是男性还是女性,都避免不了被凝视、被观赏、被快速贴上标签。我们究竟喜欢的是照片里的人,还是约会过程中对方呈现的样子?回到现实生活中,这位刚刚和我约会的人,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模样去面对自己的同事、家人和朋友?也许这些因素,让约会软件上认识的男男女女很难对双方产生信任感,对于是否要走进严肃关系也会更加慎重、犹豫。
我也感觉到一丝疲惫,甚至迷茫,进入或不进入亲密关系对于当下的我来说重要吗?我把这些困惑告诉我的心理咨询师张春,她是一位基于女性视角的心理咨询师。我和她聊起这一年的约会经历,她非常共情我的感受。
在她看来,当下部分男性不知道如何以女性舒服为前提去约会并建立一段亲密关系。过往传统异性恋结构下的女性,总是以牺牲自我感受为前提,这样的亲密关系其实也是一种权力关系。说到这里,咨询师给我留下一个命题:“要找到完全平等尊重的亲密关系,是关系到自我的命题,这种探索只能自我完成。”
我开始自洽且坚定,也许想要从他人身上获得持久的爱确实需要努力,我在追寻的过程中多半会失望。也许,去追寻、得到惊喜的瞬间、失望、离开、放弃,会成为约会过程中的常态,但这又怎么样呢?不用太在意,能够相爱当然更好,但不论是否相爱,终究还是劳作、创造去定义我们自身,并非是其他关系。
约会是一种持续性的状态,当我生活工作累了、疲惫了,想要喘口气时再去约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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