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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妈说北方很冷,让爸多带些衣服

杨健
2023-02-11 21:4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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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刚走的那几天,我试图瞒着妈。妈有阿尔兹海默症,我估计操作难度不大。不过看着空出的床,妈还是觉察出了事态的严重。妈问爸去哪儿了,我王顾左右而言他,她不依不饶,一直问,一直问,然后不吃。

我被迫给了妈一个答案,爸去北方出差了。没想到答案对上了妈的频道,她说北方很冷,让爸多带些衣服。说完,她吃了满满一大碗肉丝面,撑得直打嗝。

妈根本分不清北方在哪儿,东北或西北对她来说都是过于冷僻的概念。只是在她萎缩的大脑里,北方和寒冷之间有一种关联,而挨冻的是她跟了一辈子的人。所以让爸多带些衣服,是妈的记忆库存里为数不多的工具,用于应对爸的远行。

其实打我记事起,但凡爸要出差,临行前都不是妈关照爸多带些衣服,而是妈亲自动手为爸收拾行李。嗯,真是个费力气的活。从背心到秋裤,从罩衫到棉袄,从袜子到手套,层层叠叠往爸的行李箱里塞,塞到行李箱的拉链针脚开裂。妈的努力,好比是农人在秋末就给柴房堆足了柴禾,谁知道爸要离家多久,又会经历怎样的降温?

妈是有理由担心的。爸经常出差,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七八个月,极限纪录是一年又两个月。他工作的几十年里,差不多有一半时间是待在北方的某处导弹靶场。妈容不得爸受冷,尤其是爸不在她身边时受冷,那是她的失职。不能失职是妈的强迫症。我曾看过爸和妈年轻时的通信,信的开头永远像约好了似的——

妈问:冷吗,带去的棉袄穿了吗?

爸答:不冷,有基地发的军大衣。

一问一答,隔着两周的邮路。简单而重复的文字,客观反映了爸和妈教育背景的巨大差异。爸是这个国家最早的一代理工男,而妈初小学历。识字不多的妈,没法引经据典表达思念,看不懂更写不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妈知道,既然被称作爸的“爱人”,就等于同爸长成了一体。生死与共首先是冷暖与共,不能左手温热而右手冰凉。

但左手要去感触右手的凉热,有时要跨越几千公里。爸生前多次对我提及妈第一次探亲的事,那是五十多前,我还没出生,姐还没上学。第一次探亲也是妈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去北方,她要去中蒙边界一个叫额济纳旗的地方。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微信支付、没有网上订票、座机不得私用,最快捷的通讯工具是电报。我试着在地图上还原妈的探亲之旅,从上海到额济纳旗。火车的下客站是兰州,随后坐长途汽车穿过河西走廊,末段是在酒泉搭两天一班的军用卡车,全程无人接送。

我能想象妈当年拍这部公路片的难度,每个环节都有脱钩的可能,她还要时刻牵着未成年的姐。与此同时,她得拎着两只帆布旅行袋,背着人造革皮包。帆布袋里有妈不知从家里哪个角落又搜出来的绒衣,之后几十年的每一次探亲,她都会给爸捎一件御寒的衣物,哪怕在夏天。人造革包里藏着爸的信,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字迹大而工整。那是爸在苦寒之地,用竹筒圆珠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写就,握笔的手没准冻得发抖。这是爸给妈唯一的指引,远道而来的妈给他带了绒衣,和南方的温暖。

妈似乎毕生都在追寻着爸,照着信封上的地址,妈总能找到爸。

    责任编辑:李勤余
    图片编辑:胡梦埼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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