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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伯赠我刮胡刀 | 《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

2023-02-10 17: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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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1946年我在上海离开七伯、七妈,有九年没有见到他俩了,思念之情虽殷,但却无缘谋面。

要知道,那时候到首都北京,看一看天安门,逛一逛王府井,那可是全中国人民的衷心向往和美好憧憬。不过,由于当时交通条件的限制,就像改革开放前走出国门一样,大多数人都可望而不可即。1955年9月,领导上派我去北京完成一项紧急任务,而且因为时间紧迫,特地批准我搭乘飞机前往。这在我们单位可是破天荒的,就连我们的一把手那时也没有坐过飞机。

民航都是小飞机,机舱里只有两排面对面的座位,能够坐上一二十人,从重庆唯一的白市驿小机场起飞。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坐飞机的滋味,虽然飞越秦岭时颠簸得厉害,胃里不好受,但从舷窗能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山峦湖泊,仍让我颇觉兴奋。

有趣的是,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后,我意外地享受了一回“贵宾”礼遇。这天正逢节日前夕,乘坐飞机的大多是重要人物,有些人估计是赴京参加国庆活动的。我哪想到这些,舱门打开后,我第一个走出舱口,站在最前面迎候的那个人,满面春风地向我伸出手来。我当时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一边同他握手,一边想他应该不是来接我的,但又很面熟。忽然想起,这不就是我素来敬仰的文学泰斗郭沫若先生吗?我拜读过他的《革命春秋》《女神》等多篇名著,印象很深。这时,负责礼宾的同志上前介绍我身后贵宾,这件事也就将错就错地过去了,成为我后来津津乐道的一次美好的误会。

到京后第二天,我去总后机关报到。把有关材料交给有关部门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西花厅看望七伯、七妈。我急着见七伯、七妈,他俩也期待着同我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儿重逢。由于这次出差是临时决定,来不及事先写信告知他俩。但七伯的消息何等灵通,我刚在总后开完会,就有人让我接国务院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卫士长成元功通知我,七伯、七妈知道我到了北京,让我和在军现在就去西花厅,他俩等着见我们。

果然,当我俩匆忙赶到时,七伯、七妈已迎上前来。这是九年后我又一次看到七伯那英俊潇洒、充满魅力又亲切慈祥的笑容。他凝神端详了我一会儿,高兴地说:“尔均,有九年没有见面了吧!”又转身对七妈说:“你看,这些年没见,这孩子已经认不出了,我们家出了个年轻军官,这是好事啊!”七妈也笑着说:“尔均、在军,快过来坐下,让我和七伯好好看看。”我俩连声回应:“谢谢七伯、七妈!”我参军以来,还没有回过家,这是第一次见到最亲最亲也最尊敬的长辈,心情万分激动。

说实在的,我这时的心情也有点复杂,既兴奋,又紧张。和在军不同,她已经多次来西花厅见过七伯、七妈,又是从事文艺工作的,见的事多,在这种场合下当然很自在、很活跃。我的情况不一样,九年前见七伯、七妈时还是少年,在长辈面前天真无邪,无知无畏,言谈举止比较随意。这回不同了,经过几年军营生活的锻炼,深刻体会到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和应有的规矩。我是一名军队基层干部,伯伯却是国家领导人,是我上级的上级。坦率地讲,由于所处地位的重大差别,我在满怀亲情和仰慕的同时又充满敬畏之心,变得很拘谨。这种拘谨让我闹了个笑话,吃饭时太紧张,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这件小事居然被细心的七伯发现:“尔均,你嘴里怎么流血了?可不要大意啊。”嘱咐卫士快把医生请来。医生很认真,挑破我唇上的血泡,又涂上碘酒消毒,直到止住了血,七伯、七妈才放下心来。七伯还不忘特别叮嘱我:“你们年轻,要加强生活中的自理能力,小事也要注意。”疼爱之心溢于言表。

阔别多年刚见面,我就在七伯、七妈面前出了洋相,很过意不去,但内心里却很温暖。

吃饭后开始交谈,我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放松。

七妈问我:“你入党时,我要求你争取按期转为正式党员,现在转正了没有啊?”没想到七妈还惦记着这件事。没有辜负七伯、七妈的期望,按时转正为正式党员,已经快一年了。我如实报告了情况,七妈很满意。七伯注意地瞧了瞧我的嘴巴,我以为又流血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七伯却说:“上一次见面,你还没有胡子,我看你现在也长胡子了。今天我和七妈送你一样东西。”他走进房间,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外表光洁,亮闪闪的。七伯递给我说:“这是我用过的刮胡刀,很好用。今天把它送给你,记得要刮胡子。”原来,这是把吉列牌(俗称老头牌)刮胡刀,盒里衬有红色丝绒,还有个固定刀架,存放有六七个刀片,从刀架容量看七伯已经用了两三片。我正为长了胡子犯愁,七伯的珍贵礼物就像是及时雨,正合我意。

谢过七伯,我在欢喜的同时,也暗暗打量七伯的双鬓和两腮。早年听父母说过,七伯的眉毛和胡子都很浓重,在上海避难期间,为了防止被特务认出,曾经留过胡子。离开上海赴中央苏区时,就是蓄着长须冒充牧师出行的。多年后,听张宗逊和张震等老同志说,他们在中央苏区初见周副主席时,他都是留着一把大胡子,人们尊敬地称他“胡公”。七伯的大胡子是什么时候剃掉的呢?七伯秘书何谦告诉我,1937年“西安事变”发生后,中央委派七伯代表党中央去西安处理事变的一切事宜,他在会见张学良、杨虎城之前,礼貌起见,找把剪刀将一把美髯给剪掉了,此后就再也没留过胡子。

七伯的胡子和刮胡子的故事,在他投身中国革命的不同历史时期,发挥过独特的作用,也可谓一段传奇。

至于七伯送我这把刮胡刀的来历,我问过当时一直在伯伯身边的卫士长成元功。他回忆说,1954年参加日内瓦会议时,曾托大使馆买过一个老头牌刮胡刀,但七伯觉得不太适用,又退回给使馆。日内瓦会议期间,英国外交大臣艾登十分钦佩周总理的过人风采,会后不久,英国工党专派代表团访问中国。英国人知道七伯胡子的特色,特地准备了一把比较讲究的刮胡刀作为礼物送给中国的总理。从时间上推算,七伯送我的刮胡刀应该就是这个。

回想这件事,七伯、七妈不仅是在生活上对我细心照拂,关怀体贴,同时,也很注意教育我重视仪容仪表、礼节修养。记得他递给我这件珍贵礼品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我和在军的着装。当时全军授衔工作刚刚评完,还没来得及换装,这次见七伯、七妈,我俩的穿着还是缀有建国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胸徽和“八一”帽徽的军服。我们平时都比较注意整洁,七伯看后点了点头,说:“不错。”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军人要特别注意自身形象,平时穿便衣也要整洁得体。”

中央电视台原副台长于广华告诉在军,1962年在人民大会堂拍摄宴请锡兰(今天的斯里兰卡)总理班达拉奈克夫人。那时,他刚分到台里,对这方面的规矩完全不懂,着装上很不讲究。总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今天你不能进宴会厅。我不要求你们穿得多高级,我只求整齐、干净。”于广华说,总理的这次批评,让他终生难忘,一次批评管了几十年。

在我所见过的老一代国家领导人中,七伯是最注重仪容仪表的。他在同我俩谈话时,曾经提起他青少年时期在南开中学读书时每天常见的《容止格言》: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讲究仪容归讲究,在生活中,七伯又是俭朴的楷模。这两点在七伯身上毫不违和,反而相辅相成。那天一起吃饭时,因天热他脱下外衣,我们看见,他的衬衫袖口缀了补丁,领子是换过的,但看上去干干净净,平整如新。卫士告诉我俩,七伯的胡子长得快,他每天必刮,一丝不苟。每次接待外宾前他都要刮胡子,有时一天见三拨外宾,他就刮三次胡子。伯伯说,讲究仪容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维护国家和外交形象的需要。要赢得别人尊重,首先要尊重自己。

七伯送我的这把刮胡刀,起初我一直用着,七伯辞世后,便把它作为一件重要的纪念品珍藏身边。有这件珍品的陪伴,无论是日常盥洗,还是外出参加活动,七伯当年的亲切叮咛总会在我耳边响起:“记得要刮胡子!”

(本文摘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周尔均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11月第一版)

原标题:《七伯赠我刮胡刀 | 《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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