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致病禽流感在水貂群体传播：当病毒突变能感染哺乳动物，人际传播还远吗？

2022年10月，一队全副武装的科学家抵达西班牙北部海岸城市卡拉尔（ Carral ）的水貂养殖场，调查不明原因的病毒暴发事件。

2020年11月7日，一家养殖水貂的农场。

该农场饲养了51000多只水貂。从10月第一周开始，一些水貂突然病倒，浑身颤抖，停止进食并开始大量流涎。起初，饲养员们怀疑新冠病毒是罪魁祸首。但测试结果很快显示病因是H5N1，一种高致病性禽流感毒株。

所有水貂立即被扑杀，然而事情并未结束。今年1月，一个西班牙科研团队发表的对此次事件的研究结果提出了令人不安的发现。

研究称，此次疫情不是从鸟类传播到水貂，而是在水貂当中传播。“我们从未见过H5N1在哺乳动物当中传播，此前它从未发生过。”该研究报告的一位作者写道，“但现在它不再只是一个假设。我们已经看到它发生了。”

2月3日，英国卫生安全局（UKHSA）也报告称，在对56种哺乳动物进行检测后，发现了9例H5N1禽流感阳性病例。其中包括4只水獭和5只狐狸，均已死亡。报道称，它们是食用了禽流感致死的鸟类尸体后感染的。UKHSA表示，目前没有迹象表明禽流感对人类健康的风险在增加。在官方指导中，该局强调英国境内居民感染H5N1禽流感的风险“非常低”。

这些疫情事件敲响了警钟。世卫组织候任首席科学家杰里米·法拉尔（Jeremy Farrar）在回应西班牙水貂事件时在推特上写道：“毁灭性流感大流行的最大风险是感染中间哺乳动物的禽流感/动物流感，并演变成哺乳动物之间和人类之间的传播，人类对此几乎没有免疫力。”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2月8日提醒各国应对此密切监测，虽然目前H5N1型病毒对人类的危险性很低，“但不能假设情况会一直如此”。国际社会必须为现状的任何变化做好准备。

新发病毒性传染病研究专家、上海交通大学病毒研究院长聘教授史卫峰博士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这次水貂疫情是一个重大事件，此次禽流感病毒突变或使其更有利于在哺乳动物当中传。

“目前还没有发现在人之间传播禽流感，但是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些禽流感病毒把一些基因片段给别的病毒产生新的毒株，这些新的毒株可能有不同来源，有禽源的，动物源的，甚至还有人类中传播的流感病毒，这些不同来源的流感病毒发生基因重配，产生一个新的病毒。影响人类历史的几次大流行病，都是这么来的。”史卫峰说道。

H5N1首次在哺乳动物中传播

此次西班牙水貂养殖场暴发的禽流感疫情首次证明了H5N1毒株可以在哺乳动物当中传播。

欧洲疾控中心出版物《欧洲监测》（Eurosurveillance）2023年1月19日刊登的一篇研究报告指出，2022年10月发生在西班牙农场的水貂感染事件基因测序显示，这些动物们感染了 H5N1的新变异毒株，这种新毒株含有来自一种在海鸥身上发现的毒株基因片段以及一种已知会增加某些动物流感病毒在哺乳动物体内繁殖能力的基因突变。

报告表示，在2022年10月第一周，受影响的水貂养殖场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水貂的死亡率从每周0.25%增加到0.77%。他们在对受影响的水貂进行H5N1和SARS-CoV-2（新冠病毒）检测时，水貂的H5N1检测呈阳性。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更多的水貂生病了，疾病从两到四个围栏的“热点”传开，所有感染的动物都死亡了。工人们被迫扑杀了农场里所有的51986只水貂。不过所幸11名接触了受感染水貂的农场工人H5N1检测结果均为阴性。

该报告的作者写道：“水貂可以作为鸟类、哺乳动物和人类之间种间传播的潜在混合容器。”“有必要加强该养殖系统的生物安全管理，并促进实施针对甲型流感病毒和其他人畜共患病原体的特别监测计划。”

这项研究报告引起了全球专家们的高度关注。科学家们认为，水貂养殖场的爆发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新发展。此次事件显示禽流感病毒可能从野生鸟类传到水貂身上，并在农场发生变异，开始在哺乳动物之间传播，但所幸目前仍未能感染农场工人。

专家也强调，此次疫情不应引起恐慌。但应当提醒人们注意水貂养殖场带来的一些风险。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水貂是哺乳动物（人类也是）。其次，水貂的呼吸道与人类非常相似。2020年，科学家曾发现人类将新冠病毒传染给养殖的水貂，导致疫情在水貂中大规模暴发，并最终将病毒传回给人类。第三，水貂之间的传播可能使病毒获得突变的机会，从而使其更好地在哺乳动物（包括人类）中传播。

“从在水貂中传播到可以在人类当中传播，其实差别只有少数关键位点的变异。”史卫峰说。

香港大学病毒学专家金冬雁告诉澎湃新闻，首次发现水貂内传播 H5N1 病毒可能对人类健康构成更高的风险，但不意味着现在能在人类中传播，要对水貂加强监测，防止未来演化突变成为在人类中可以传播。

病毒如何传播

病毒究竟是如何传给水貂的目前仍不得而知。养殖水貂通常以生家禽为食，这就存在传染的潜在风险。如果给水貂喂食带有禽流感毒株的受感染的家禽和家禽副产品，这些水貂就可能会感染禽流感。

当地时间2015年4月14日，印度海得拉巴，印度卫生人员捕杀鸡。一农场的5只鸡被检测出禽流感病毒H5N1型，政府下令将15万只鸡捕杀。

但在西班牙的事件中，没有证据表明为水貂养殖场供应饲料的家禽养殖场曾爆发过禽流感，调查人员称最有可能的病毒来源是野鸟。

在水貂养殖场疫情暴发前几周，该地区的野生鸟类中检测到了H5N1病毒。而该农场的水貂饲养区域是没有完全封闭的谷仓。这是水貂养殖场所的一个共同特征，通常会部分开放以改善空气流通。这也使得哺乳动物和野生鸟类进入这些水貂养殖场所并与之接触非常容易。

水貂通常在铁笼中高密度饲养，笼子之间也靠得很近。这种饲养方式，再加上人工养殖的水貂缺乏遗传多样性，可能会使进入水貂的病毒更容易在养殖场中迅速传播。

一旦病毒开始传播，它就会开始发生新的突变并适应新的宿主。事实上，研究人员发现，他们从西班牙水貂身上分离出的禽流感病毒有多个突变，与从鸟类身上分离出的序列不同。这些突变中的一些之前已被证明可以帮助流感病毒在哺乳动物细胞中更好地复制。

水貂养殖场的上述特点还意味着在水貂中传播的病毒有可能会离开养殖场。科学家发现，水貂有时会逃离养殖场，此外，在此前暴发新冠病毒的水貂养殖场附近的狗和猫也感染了新冠病毒。这些动物可能充当中间宿主，将变异的病毒传播给人类或野生动物。

禽流感一直备受关注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1日，秘鲁利马，在圣佩德罗海滩上，市政工作人员为死去的鹈鹕消毒。据美国国家森林和野生动物局统计，到目前为止，秘鲁太平洋沿岸至少有1.3万只鸟类死于禽流感。

2021年以来，禽流感在欧洲和北美的鸟类中暴发，全球已有超过2亿只鸟类死亡，数千万只家禽被扑杀。

目前，禽流感仍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据《纽约时报》报道，来自阿根廷和秘鲁的科学家上周警告称，仅在秘鲁海岸，一个月内就有 22000只野生鸟类死亡，尤其是鹈鹕和鲣鸟。

1月9日，厄瓜多尔一个村庄的一名9岁女童因与鸡接触后被送入重症监护室，成为拉丁美洲首例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病例。世界卫生组织2月1日警告称，从动物传染给人类的流感病毒的多样性“令人担忧”。

H5N1是禽流感病毒的一种，它能很好地适应鸟类，于上世纪90年代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养鹅场被首次发现。这种病毒主要对鸟类和家禽具有高度传染性。感染会对禽类的内脏器官造成严重损害，疫情暴发后可在48小时内感染90%或更多的农场鸟类。

已知的禽流感病毒通常能更好地与鸟类体内的受体相结合，但更难与人类的上呼吸道中的受体结合，这也保护了人类。已知的人感染禽流感病例大多数都是与感染源有着非常密切的接触，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人类感染后会传播给其他人。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2003 年1月至2023年期间，全球共有868例实验室确诊的人类感染H5N1病例。在被感染的人中，有53%（即 457 人）死亡。

虽然这些数字可能看起来很可怕，但史卫峰表示实际上禽流感致死率并没有这么高，因为许多研究表明，大量感染者实际上是无症状或轻症患者，没有被统计在内。

科学家们提醒，此次事件是一个重要的警告。国际社会需要集中精力确保病毒没有机会获得更多适应哺乳动物突变的机会。

美国农业部已敦促家禽养殖者加强农场的生物安全措施，包括防止野生鸟类与家畜接触。专家表示，这种病毒传染性很强，除了扑杀受感染的禽群别无选择。

另一些专家指出，应当尽快关闭所有水貂养殖场。如果没有这些人类活动，病毒感染和变异的风险将大大降低。养殖水貂的主要用途是为了给人类制成服装和家具。根据欧洲官方行业数据，欧盟大约有2900个毛皮养殖场，每年生产2700万张貂皮。新冠疫情发生后，丹麦和荷兰等一些国家下令大规模淘汰和关闭农场。到2021年初，估计仍有755个水貂养殖场仍在运营，主要分布在芬兰、波兰、立陶宛和希腊。

病毒学家最可怕的噩梦之一是一种致命的流感病毒会传染给人类。自1996年发现H5N1以来，科学家们一直将其视为可能引起大流行的病毒之一。如今，一种适应水貂的变异病毒可能会给人类带来更大的潜在风险，尽管并不一定意味着它会获得传播给人类的能力。

在过去的一年里，H5N1已经表现出越来越强的从鸟类跳到哺乳动物的能力。在美国，大约有十几种动物被发现感染，包括浣熊、狐狸、海豹和灰熊。

西班牙事件发生后，世卫组织追踪新冠病毒大流行起源的荷兰病毒学家科普曼斯（Marion Koopmans）在社交平台上发出警告：“我们在玩火。”

流行病学家、英国利物浦流行病研究所前所长马修·贝利斯在评论此次西班牙水貂事件时写道：“两年前，我写了一篇关于新冠病毒对水貂养殖风险的文章。现在我们看到禽流感的风险更大，因为水貂为病毒适应哺乳动物提供了极好的机会。这就是下一次大流行病可能来自的地方。然而有人注意到警告标志吗？显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