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雅得故事（三）：在沙漠里种植绿色：沙特农业发展基金

【作者按】：提起沙特阿拉伯，人们往往想到的是沙漠的黄色与石油的黑色，自1960年代以来，沙特政府大力发展农业，农业发展基金作为沙特第一个国家专项金融机构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作者有幸受邀前往该机构，与其部门主管进行访谈，了解到沙特农业和沙特农业发展基金的最新情况。

沙特西南部的椰枣树

1990年代，沙特农业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不但实现了粮食自给，而且成为中东地区罕见的粮食出口国，除粮食外，沙特也大力发展其他农副产品，蔬菜、水果、肉奶等产量也逐渐提升，其生产的鲜花甚至远销欧洲。[1]20世纪末，英国学者罗德尼·威尔逊（Rodney Wilson）在回溯沙特几十年经济多元化成就时，重点提到了沙特农业。[2]

虽然沙特农业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其先天的自然条件限制了农业的大规模发展，全国70%的面积为半干旱荒地或低级草场，可耕地面积只占土地面积的1.5%，且只有西南部地区有较为充沛的降水。长期发展农业引起了地下水位显著下降，造成了一定的环境问题，同时过度的财政补贴也引起了人们热议。

进入新世纪后，沙特农业发展进入调整阶段，根据阿拉伯新闻网的报道，2022年沙特的椰枣、水果、橄榄、咖啡豆、大米、扁豆等农作物取得全面丰收，特别是沙特椰枣产业，有多达300多个品种出口海外，创造了75亿里亚尔（约20.6亿美元）的出口成绩。[3]

2016年沙特塔布克省农民收割小麦

在沙特农业数十年的发展中，农业发展基金（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Fund, ADF, صندوق التنمية الزراعية）发挥了重要作用，作为沙特第一个国家专项金融机构，它见证了沙特农业的丰收与调整，并一直努力在沙特大地上种植绿色。

一、1960年代的沙特与农业

1960年代费萨尔（Faisal bin Abdulaziz Al-Saud）开始主政全面推动沙特现代化发展，鼓励私人资本发挥更大作用。1962年5月27日，沙特政府颁布皇家法令，批准了《国家民族工业保护和鼓励条例》（Ordinance of Protection and Encouragement of National Industries, بنظام حماية و تشجيع الصناعات الوطنية في المملكة），鼓励私人资本投入经济多元化发展。[4]

沙特政府首先推动私人资本进入农业领域。长期以来，沙特农业发展较为落后，粮食严重依赖于进口，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二战后沙特粮食进口数量从1946年的800万吨上升到1961年的7,300万吨。[5]从1960年起，沙特政府对进口的基本生活物资给予补贴，其中对小麦、小麦粉和大米进行了8.33%的补贴，这一优惠政策贯穿整个1960年代，一直延续到了1970年9月2日。[6]从1960年到1969年，粮食进口总额不断提升，从9,200万里亚尔上涨到2.42亿里亚尔，增加近三倍，在总进口的占比维持在7%至10%；食物进口在总进口中的占比则基本维持在30%左右（参看表4.5）。

1960-1969年沙特进口情况表

同时，1960年代有超过半数的沙特人直接或间接从事与农业相关的工作。[7]因此，沙特政府将农业作为经济多元化发展的重要领域，鼓励私人资本参与、共同发展。重中之重是对全国的水资源进行勘探调查，1964年，沙特政府与帕森斯·帕齐尔（Parsons Bazil）公司签订了第一个水利调查合同，合同金额达3,400万里亚尔，以探查从萨汗河谷（Wadi Sarhan）到卡西姆地区30万平方公里的地上和地下水源，为该地区的工农业用水做出规划。由此，确立了沙特水资源调查的内容，拉开了全国水资源勘探的序幕。[8]

截至1969年，沙特政府已完成了全国八大区域中五个区域的水资源调查报告，总面积超过了100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面积的一半。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沙特政府投入大量资金，推动农业领域发展，开展大规模项目建设。该领域的发展资金从1962年的2,500万里亚尔暴增到1969年的3.99亿里亚尔，增加近16倍。

1960-1969年沙特农业发展资金情况表（单位：百万里亚尔）[9]

在持续投入巨额资金的同时，为调动私人资本的参与，沙特政府创设了专门服务于农业发展的金融机构——农业发展基金的前身，农业银行（Agriculture Bank）。

二、农业银行与沙特农业起步发展

1957年，安瓦尔·阿里在研究报告中分析了中东八国农业银行建设和运行情况，特别指出土耳其农业银行（Agricultural Bank of Turkey）表现突出。土耳其农业银行历史悠久、分支机构众多、提供的信贷规模大，在二战后配合土耳其国内土地改革，通过提供信贷方式帮助该国农业实现扩张和发展。[10]

1962年，费萨尔在施政纲领中提出在沙特创立农业银行的想法，他表示要“建立工业银行、农业银行、石油和矿业总公司以及其他机构，开发国家的资源；最终将沙特阿拉伯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和农业实现自给的国家。”[11]沙特政府在当年的经济发展计划中提出，在加大政府在发展建设领域投资的同时，设立专项金融机构提供金融服务，协助私营企业发展农业，并于1963年4月27日，颁布了第58号王室法令宣布成立农业银行。[12]

2022年1月沙特吉赞省咖啡取得丰收

农业银行旨在将农业发展投资的责任从沙特政府逐步转移到私营领域，向其提供中长期信贷和技术支持，鼓励和协助私营企业发展农业，包括农作物、牲畜、家禽、鱼类和林业产品的饲养、储存和销售，土地开垦，以及提供农业所需的水利设施等。农业银行的法定资本为3,000万沙特里亚尔，其中1,000万沙特里亚尔在成立后立即投入使用。其余2,000万沙特里亚尔在政府授权下使用，如还有资金需求，沙特政府可向农业银行再提供上限为3,000万沙特里亚尔的无息贷款。为了确保投资灵活性且尽量减少未使用的多余资金，沙特政府根据高级规划委员会（High Planning Council）的建议，将农业银行划拨不同项目的资金信贷每半年进行批准分配，每半年未使用完的资金将转入名为“项目储备余额”（Projects Reserve Balance）的特别账户，用于满足那些超过资金预算的项目,或启动新项目。[13]

1963年，农业银行正式完成工作方案、章程规则的编写以及分支机构的设立和运行。[14]作为沙特政府成立的第一个专项信贷金融机构，农业发展银行的创立具有重要意义，改变了沙特金融市场上仅有商业银行的单一局面，是沙特金融机构走向多样化的重要一步。1965年起，农业银行正式运营，在沙特国内开展帮扶农业发展的信贷业务，在其推动下，1960年代沙特全国农业在水利灌溉、城市用水、海水淡化、渔业养殖多个方面实现进步和突破。

三、农业发展基金与粮食安全

2006至2008年，全球范围出现了粮价波动引起的粮食危机，沙特政府对农业银行进行改组调整，2009年1月将其更名为农业发展基金。该机构的初始资本金为200亿沙特里亚尔，该基金旨在通过提供贷款和信贷便利来支持和维持农业发展，并统筹考虑水资源的保护和合理利用。

沙特农业发展基金logo

作者之前在沙特农业发展基金官网上与其联系，有幸得到其部门主管哈比布的邀请到其总部进行访谈。该机构的保安核实完身份后放行，引导作者前往大楼，农业发展基金有一个不小的庭院，穿过一块大草坪和几棵大树后，哈比布的部下在楼门口接我刷卡进入大楼，前往他的办公室，在办公室内哈比布和他的主管萨阿德向我表示欢迎。

萨阿德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瘦高，穿着阿拉伯传统白色长袍并带着头巾，他表示非常高兴能有中国研究者来沙特农业发展基金会，将由哈比布全力配合，介绍该机构的情况，并祝作者在利雅得一切顺利。哈比布四十多岁，相当于我国的“处级干部”，头发花白，时常带着微笑，对作者提的问题都耐心解答。

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作者：过去三年里，全球受疫情和其他突发情况的影响出现了剧烈变动，请问农业发展基金2021至2025年发展战略的实施情况如何？

哈比布：这个问题非常好，你到访的时间也非常好，我们内部开会刚刚更新了2021至2025年战略规划，目前还没有在网上更新，我可以介绍的是新战略更加强调粮食安全，安全、安全还是安全。我们设有粮食安全战略（Food Security Strategy, FSS），重点关注三大类，其一是粮食作物，包括蔬菜、水果等；其二是鸡和蛋；其三是渔业相关的水产品。

沙特农业发展基金2021-2025战略规划

农业金融

作者：在国际政治不确定性增加的情况下，粮食安全对中东各国都是一个重大挑战，我注意到自农业银行成立以来，沙特政府便一直注重利用金融工具支持农业发展，请问目前粮食安全战略中有何金融措施？

哈比布：粮食安全战略设有四大目标，其中之一是建设多元和稳定的外部粮食供应渠道，为此农业部于2021年11月推出了海外农业投资（Agricultural Investment Abroad, AIA）计划，由农业发展基金提供融资。沙特本国的耕地资源、水资源都较为稀缺，实施该计划将有助于实现粮食安全，促进国内可持续农业生产以及海外农业投资。

安全网与上升梯

作者：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计划，除了海外农业投资外，农业发展基金对沙特国内农业生产又有哪些金融支持？

哈比布：沙特国内的农业生产者可以分为两大类，对他们的支持体现在农业发展基金的愿景和任务中。其一，助力农村发展，发挥农村比较优势，实现农业可持续发展，这主要针对小的农业生产者；其二，提升粮食安全，保护自然资源，这主要是针对农业相关的企业。农业部会对全国农业生产者提供补贴，除此之外，农业发展基金对前者提供无息贷款支持其生产生活，但如果扩大生产经营，成立农业公司后，农业发展基金对后者提供低息贷款，利率不高，但不再是无息的。

作者：这类似于安全网和上升梯的概念，无息贷款为小农生产者兜底，低息贷款支持农业公司向上攀登发展壮大。

哈比布：你说的很对，正是如此。

沙特水果蔬菜市场

四、临别一瓶水

哈比布是一个非常热情、乐于聊天的沙特人，一个小时里，除了农业发展基金外，他向作者介绍了他对沙特2030愿景的观察和感受，使此次访谈变成了朋友间的对话。

临别之际，哈比布赠送了作者一个带有农业发展基金logo的笔记本，并送上了一瓶水，这是沙特王国最宝贵的资源之一。作者向他表达诚挚的祝愿，希望农业发展基金和沙特农业能够稳步发展、取得更大的成绩，哈比布笑着说：“会的，六十年前，农业发展基金的第一笔贷款只有6,000里亚尔，现在是几十、几百倍，一代代的沙特人都在努力，我们也会继续。”

（作者：刘庆龙，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1] 中国驻沙特大使馆：《化沙漠为良田——沙特阿拉伯从粮食进口国变为出口国》，1995年4月9日， http://sa.china-embassy.gov.cn/stgk/199504/t19950409_1693002.htm

[2] Rodney Wilson With Abdullah Al-Salamah, Monic Malik and Ahmed Al-Rajhi,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Saudi Arabia, Routledge 2004, p.2.

[3] From cool highlands to desert oases, a diverse terrain makes Saudi Arabia a fertile land for many crops, Arab News, 2022.9.23, https://www.arabnews.com/node/2167346/saudi-arabia

[4] بنظام حماية و تشجيع الصناعات الوطنية في المملكة، أم القرى (١٩٢١)، https://www.ncar.gov.sa/api/APIOmElqora/OpenDocument?id=R7KLDuJBOTSRmnmedVw1s3jNCDSBgNFpSMBRop0ewW49TPZpNbW9XHLwII343QMFq9qYTV%2BDbPI%2F0Jg7AJD9KsNQm6DyFAp44g5zQP0H5qY%3D

[5]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0A.H. (1960-1961), p.2,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First%20Annual%20Report.pdf

[6]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9-1390A.H.(1970), p.4,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Tenth%20Annual%20Report.pdf

[7]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8-1389A.H.(1969), p.43,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Ninth%20Annual%20Report.pdf

[8] 沙特政府明确水调查包括八项内容：第一，收集有关地区的空气和水的信息数据；第二，确定可用水的数量、质量和分配；第三，评估每年可利用开发的地表水和地下水的数量；第四，为政府排水计划编写水文分析；第五，重新审查目前各种用途的使用水的方法；第六，绘制土壤情况的综合调查，确定适合耕作的土地数据；第七，确定适合放牧的土地数据，并为牧业发展规划地表水和地下水使用方法；第八，从经济和社会方面研究农业的现状，包括水利发展问题。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3-1384A.H.(1964), pp.10-11,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Fourth%20Annual%20Report.pdf

[9] 笔者根据1960-1969年沙特货币局年报整理，自1964年起发展资金包括财政支出中的发展项目及经济发展基金提供的资金两部分

[10] Anwar Ali, Banking in the Middle East, Staff Papers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Vol. 6, No. 1 (Nov., 1957), pp. 51-79

[11] 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西亚研究室编著:《石油王国沙特阿拉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 43-44 页

[12] About the Fund, https://adf.gov.sa/en/AboutUs/Pages/Brief.aspx

[13]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1-1382A.H.(1962), pp.11-12,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Second%20Annual%20Report.pdf

[14]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Annual Report 1382-1383A.H.(1963), p.17,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Third%20Annual%20Report.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