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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一周后,我只想请假去云南吃饵丝

2023-02-09 07: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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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吟啸 风味星球

在稻米的所有美食形态中,饵丝,可能是最“摆烂”的那一种。

同样是“条状物”,省外湘、赣、黔、桂的米粉,云南省内称霸各地州的米线,走的都是丝滑飘逸、柔韧爽口的路线。但饵丝偏不,它偏要粗粝、黏糯、浑厚、敦实,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路子。

通俗来理解,饵丝就是米做的面条。

*图|中国国家美食地理

那就干脆“糯唧唧”好了,南方各地都吃的糍粑,那是软糯的极致;宁波粳米做的水磨年糕,糯中带着韧劲,最有筋骨。但饵丝也都不沾,它的糯点到为止,韧又恰到好处,刚好对牙齿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这种奇妙的口感,把毫无特点作为特点,将各有长处当成长处,如果非要精确地形容,请允许我用上一个特别“摆烂”的例子——饵丝,正如一位不谙庖厨的家庭煮夫在放多了水将米饭煮稀、黏成团后,为了补救,干脆捏巴捏巴、揉成一团,再用刀切成条状下锅重煮而诞生的产物。

用稻米捶打而成的饵丝,初尝时口感并不“突出”

*《风味原产地·云南》

但就是这样一碗饵丝,足以让我在离开云南之后,魂牵梦萦,难以自持。

饵丝,优雅基因的白族下午茶?

很久以后,当我站在北京某家卖饵丝的档口前,依然会想起在云南隔着冰面凝望饵块的那个下午。

当时,白族小吃店里挤满了饥肠辘辘的人,夏天高大的遮阳伞投下浅红色印子,打在门边两口冒出丝丝凉气的大缸上,缸中水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冰壳之下,潜藏着一条条光滑、白嫩、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冻得硬梆梆的饵块,活像北国冬捕时,一尾尾隐于冰下的大鱼。

冰水中的饵丝,像魔幻主义的艺术装置

*作者供图

破冰取块,待到饵块稍稍软化,手工切成细丝,即是饵丝。这番魔幻的操作,实际上都是为了饵丝的保鲜。

饵丝,米线,尽管原料都是稻米,但从加工技艺到口感质地再到赏味期限都截然不同——

传统的“酸浆米线”,是把发酵后的大米磨成浆,再通过磨具凝固定型。现代工业直接使用机器实现熟成、定型,然后进一步干燥,得到的“制干米线”可以长期保存,只需要浸泡“复水”就能得到爽滑口感。因此,“云南过桥米线”能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米线制干工艺功不可没。

在云南的法餐厅吃到的饵块,味道竟然并不违和

*作者供图

但饵块和饵丝,有个巨大的bug。它们都只能新鲜食用。

用来制作饵丝的大米,要先上锅蒸至七成熟,等淀粉糊化,再反复交替捶打,让大米中纵横交错的支链淀粉,紧紧“团抱”在一起,产生糯性。因此饵丝相比米线来说更为致密,无法制干只能鲜食,于是离开了云南,饵丝就再也难寻踪迹。

*《风味原产地·云南》

手切的饵丝,粗粝、狂野,沸水烫熟,白族小伙手脚麻利地在饵丝上铺满五色的“浇头”——粉红的蕃茄丁、青黑的腌咸菜、翠色的葱花和黄瓜丝、金黄的炸乳扇和鸡蛋丝,中间塞满本地特产的火腿丁和卤肉块。

根据我的经验,当一碗面或粉配料过分丰富的时候,往往会喧宾夺主,损伤主食本身——有趣的是,尽管这碗饵丝的配料味道的确不太融合、各自为战,但在口感层次上,却丰富得像一部交响曲:

在云南,饵丝是不同食材的黏合剂,天南地北聚在一碗,无比融合。

*作者供图

沙粉的番茄,酥软的鸡蛋丝,艮啾的咸菜......饵丝入口能嚼出稻米的硬朗质地和切丝时粗细不一的错落感,适度的缠绕唇齿,短兵相接随后挥之即去,再反应过来已经熨帖落胃。

最后的点睛之笔是炸至金黄松脆的乳扇带来的,被饵丝汤泡得“外嫩里酥”,在一片细软温香中异军突起,嘎吱嘎吱嚼得无比快乐。

矮桌子上双层竹编提篮一摆,饵丝的优雅基因被激发出来

*作者供图

在这方被网友们戏称为“白族下午茶”的小店里,饵丝实际上并不是最出彩的那一个,甚至在众多谷物搭配构成的中式下午茶小吃中并非显眼——招牌的凉粉自然很难挑剔了,惹眼的紫芯儿土豆在这里被叫做“花心洋芋”,烤起来最带感的是包浆豆腐,受热鼓出了治愈的弧度,带着冰碴儿的牛奶是那种连喝加外带一刻能不停的过瘾......

一整个下午从28度高温天气中看见冰块的魔幻开始,到最后一根饵丝入口时结束,稻米舂成的温柔,就如夏日黄昏之后的带着余温的晚风,有着抚平心上一切烦闷褶皱的力量。

会过桥的米线走向世界

能“过江”的饵丝留在云南

真正让我从“米线党”彻底倒戈向“饵丝党”的,其实是在巍山吃到的一碗过江饵丝。

在云南,米线要“过桥”,饵丝要“过江”。

过桥米线在全国花开遍地,为何名为“过桥”,说法也莫衷一是;但巍山肉饵丝的“过江”二字,不去附庸民间传说,从其吃法上我就能解释一二:

端上来的有两大碗,一碗是白汤,盛着素雅细腻的饵丝;一碗是红汤,装着软烂入味的肉。吃的时候,要一挑子把饵丝捞起,挑过两个碗之间的一道鸿沟,浸入肉汤中泡一会儿再吃。

这个跨碗运输的过程,我觉得颇有点“风雨过江”的豪迈意味。

红汤肉赤诚见,饵丝风雨过江来

*作者供图

白汤里,汤清饵丝亮,简单的以油、盐调味,临出锅撒一把小葱,足矣。冒着热气的饵丝如同不施粉黛的美人,散发着浓郁的稻米香气,让人联想起春日的稻田、秋收的天气,想起舂捣大米的石臼,和那双有力的膀子。

巍山的饵丝,比起剑川的饵丝质地更软,这是因为巍山的本地米比剑川的“花谷米”更糯——本质上稻米的口感,取决于米中“枝枝叉叉”的支链淀粉含量占比,支链越多,口感越糯越黏。

“糯叽叽”的饵丝,比起米线更懂得如何吸附肉汤里的浓郁滋味

*作者供图

所谓肉,即是大理方言里炖煮到软烂的肉。一碗肉,汤中漂着煎至褐色的胶质猪皮,来不及抿嘴,已然融化在嘴唇上,整个日子似乎都变得油亮可亲。丝丝缕缕的瘦肉已然与浓汤混为一体,在捞出来的过程中,被食客与饵丝一同吸入,根本来不及细嚼慢咽,只想着落胃为安。

离开巍山的时候,正是微雨初霁。这座“雄魁六诏”的古城,像极了那碗风雨飘摇中过江的饵丝,稳稳当当,不骄不躁,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回到北京后,多方打听终于在一家不显眼的地下美食城档口里,找到了一碗云南饵丝——说是饵丝,实则他家专营米线,菜单上也未见饵丝之名,只有当客人提出要把米线换成饵丝时,操着云南口音的老板,才会酌情替换。

离开云南,再难找到一盘粘糯的饵丝

*《风味原产地·云南》

他告诉我,米线完全可以久放,但饵丝不行——他家的饵丝都是云南空运,落地赏味期也不过一周,而且客人知之甚少,几乎只做熟客生意。再者,饵丝易坨易垮,几乎完全断绝了外送的可能,不太有商业价值。

“那你为啥还卖?”我猛吸一口汤,抬头问他。

“那,总有东西不赚钱。”他说,“但也总有人乐意做,否则,你看你吃啥?”

*《风味原产地·云南》

作者:叶吟啸

编辑:斯小乐

排版:风味君

头图:《风味原产地·云南》

原标题:《上班一周后,我只想请假去云南吃饵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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