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里的坏人，为什么都爱吃甜的？

原创 梅姗姗 风味星球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比较大？吃颗棒棒糖吧。”

当《狂飙》里杀人不眨眼的鱼贩老默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真知棒并认真吃了起来，某种奇怪的错位，让这个人物的形象愈发复杂起来。

*电视剧《狂飙》

类似的感觉也出现在剧中黑老大徐江儿子的葬礼上：

灵柩、遗像和满墙的AD钙奶，让故事充满了吊诡。似乎在这部现象级电视剧里，食物不再只是用来补充人物或场景信息，还增加了某种隐喻的价值。

*电视剧《狂飙》

用食物隐喻人物，影视作品里并不少见。

《哆啦A梦》里代表“童真”的铜锣烧，《料理鼠王》里“用爱做菜”的蔬菜杂烩，我们因为作品重新理解了某个食物，也会将新的认知带进生活里。

不过这种联系通常只局限于单部影片，换一部片子，蔬菜杂烩或许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菜。

蔬菜杂烩因为《料理鼠王》而变得更好吃

但甜食不一样。

无论是大导演昆丁《被解救的姜戈》里那个爱吃糖果蛋糕，满嘴蛀牙的小李子；还是《绝代艳后》里奢华无度疯狂吃各种甜品的玛丽皇后；或者《爱尔兰人》里没有冰淇淋吃就会发飙的老帕西诺，甜食在这些影视作品里，几乎都跟坏人扯上了关系。

当然，也包括了刚完结的爆款剧《狂飙》。

*微博@演员冯兵

甜食，这个日常生活里代表快乐和美好的滋味，怎么就成了“坏人”的身份标识之一？

今天的风味世界，我们就来借助美国人类学家西敏司的《甜与权力》，聊聊甜食与坏人的故事，以及老默的棒棒糖，实际上包含了怎样不同的意义？

糖，一种西方权力核心

中文语境里的甜，很少跟“坏”扯上关系。

“甘之如饴”说的是跟糖一样甜，“甜言蜜语”——即便有点小坏——也是在说这个人很会说话…. 中文里当我们想描述一个人品格有问题，通常首选是肥、油、酒，不是甜。

这或许跟我们从古至今都不太缺甜有关。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掌握制“甜”技艺的国家之一。《风味人间》第四季里出现的麦芽糖，殷商时期就有记录，被称作“饴”。

《风味人间4》中的麦芽制糖

蔗糖加工技术则是盛唐时期从印度引入，并在适宜种甘蔗的川渝岭南地区不断发展。清朝后期，甜菜头作为制糖原料也来到了中国。外加天然的蜂蜜和水果，无论是高低贵贱，中国人几乎一直都有“甜”吃。

中国川渝地区传统红糖制作

*纪录片《风味人间2》

西方就不一样了。

在《甜与权力》里，西敏司发现欧洲直到公元1000年时（对应中国大约北宋时期），还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蔗糖的存在。

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里是没有甜味的，日常饮食以豆类粗粮为主，蔬菜肉类为辅，蜂蜜水果极其有限。不夸张的说，即便是欧洲王室，充分认知到甜味也是大航海时代以后的事情。而且因为欧洲地处温带和寒带，甘蔗无法天然生长，直到殖民者占领热带岛屿前，蔗糖都是绝对稀缺的食材。

欧洲很长时间的糖源只有水果和蜂蜜

*纪录片《风味人间》第二季

物以稀为贵。经历过极度的稀缺，才会有极度的反弹。等到巴巴多斯等盛产甘蔗的热带岛屿被全面殖民并全马力生产蔗糖，甜在欧洲的使用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癫狂。

“1650年，英格兰的贵族和富翁们变得嗜糖成癖，蔗糖也开始频频现身于他们的药品、文学想象和社会等级的炫耀过程中”，西敏司说。“最迟到1800年，在每个英格兰人的日常饮食中，蔗糖已经成为了一种必需品。到1900年，即便是英国最底层的穷人，糖在日常饮食里都提供了几乎1/5的热量”。

各种欧式甜品

*纪录片《风味人间》第二季

欧洲用了不到300年的时间，使糖成为饮食的绝对核心。而这里面夹杂的，就是人性的各种极致谱写。

吃糖=奢侈=贪婪？

1775年，法国小麦歉收。国王原本应该通过政策确保老百姓至少有面包，却反而选择提升粮价。老百姓早已累积多时不满，又听闻凡尔赛宫里，玛丽皇后夜夜笙歌，香槟甜点不断。

*电影《绝代艳后》

大家相互传说，其实皇后早已知道大家吃不饱，但她只是淡淡回应“既然没面包吃，就吃蛋糕呀！” 虽说真实性不可考，人民怨气却是真的。没过多久，大革命爆发，路易十六和玛丽皇后这不知疾苦的奢华旧制度代表被送上了断头台。

电影《绝代艳后》在描述这一时期时，将重点放在了凡尔赛宫美轮美奂的甜品上。

*电影《绝代艳后》

一个个色彩艳丽，做工精细，造型繁杂的蛋糕，交织着各色摩登大胆的美鞋呈现在镜头前。玛丽皇后真诚的品尝着由皇宫里手艺最精巧的甜品师创作的甜蜜滋味，喝着最顶级的香槟，由衷地欢喜着。

*电影《绝代艳后》

现实可能只比电影更夸张。

在《甜与权力》里，西敏司发现，法国王室从15世纪起就开始疯狂食用甜食。“一场宴会七道菜，从第五道开始出现甜品。水果馅饼、蛋奶沙司、橙子香橼糖果、威化饼干、甜酒、布满了王室家徽图案的糖雕——各种颜色的果酱，相互混合着做成各式的花、草、树木、野兽、鱼、家禽和水果的形状，再被添加到杏仁糖糊上，产生奇异的效果”。

直到今天，法国最佳工匠奖的甜品师考核里仍设有糖雕环节，美轮美奂的作品虽不再有洛可可时期的艳丽，却仍能窥见曾几何时的奢华。糖雕和基于糖的甜品也随着王朝的覆灭，变成了奢侈和挥霍的代名词。

让人惊叹的糖雕作品

*ThePastrySchool.org

美国独立战争之后，商人集团更是直接复制了英国的殖民模式。他们从环大西洋地区将居住在非洲的老百姓作为廉价劳动力卖到南方各地。在那些气候适宜甘蔗生长的地方，一个个种植园拔地而起。糖成为了美国最重要的产品之一，不仅产量足够国内市场，还成为了主要出口商品。

导演昆丁的《被解救的姜戈》就是建立在这个历史背景下的虚构故事。无论是小李子扮演的种植园主的姓氏就叫糖（Candie），还是他种植园的名字叫糖园（Candyland），或者他满口的蛀牙和随时在吃的蛋糕和糖果，都是对当时黑奴制度和农场主欲望的讽刺。

*电影《被解救的姜戈》

糖在这时，被赋予了另一种“坏”：独属于商人阶级的贪婪与卑劣。而这个形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失去了阶级性，成了人类贪婪和欲望的隐喻。

用中文书写“糖”

依旧还是书写美好

开头提到过，西敏司的观察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基于西方语境。

无论是《威利旺卡的巧克力工厂》、《爱尔兰人》，还是上面提到的《被解救的姜戈》、《绝代艳后》，糖的“坏人”形象都仅存在于欧美影片中。

电影《玛蒂尔达》里贪吃巧克力蛋糕的小男孩

*电影《玛蒂尔达》

中国人对糖其实是没有“恶意”的，那《狂飙》里这个卖鱼的老默，为什么要吃棒棒糖呢？这里面其实是糖在发展过程中进化出的，更近代的意义。

*电视剧《狂飙》

“18世纪后，糖成了所有人都触手可得的日常食材。曾经属于中产或贵族的糖雕，逐渐变小变简单，成了普通人家孩子的玩具。而糖作为人类味蕾更容易接受的滋味，也成了妈妈哄孩子吃饭时的法宝。”

西敏司写道。不过此时的糖，只是变成了孩子喜欢的味道，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要成为纯真的代言词，需要商业的助力。19世纪，随着广告行业的兴起，糖果被广告商利用，被赋予了纯真童年不可缺少的内涵，而糖果也从此跟单纯和美好画上了等号。

从19世纪末开始，糖果几乎就只针对孩子进行推销了

*ebaumsworld

老默的棒棒糖是女儿给他的。在察觉到爸爸有一天情绪状态不太对时，女儿将心比心，将自己喜欢的棒棒糖送给了爸爸，并告诉他，如果有压力，吃根棒棒糖就好了。

*电视剧《狂飙》

这时的棒棒糖，与其说是为了对比老默杀人不眨眼的凶狠，不如说是在坏人的内心里安上一层难以名状的美好：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他是爱女儿的。杀手喜欢吃棒棒糖，是基于爱。

于是在中文的语境下，即便用在了坏人身上，糖还是保留住了美好的代名词。

作者：梅姗姗

编辑：斯小乐

排版：风味君

头图：《风味人间》

原标题：《影视剧里的坏人，为什么都爱吃甜的？｜ 风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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