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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北齐佛首造像回归与星云法师

李竞辉杨晓明

2023-02-06 13:14

来源：澎湃新闻

2月5日深夜，台媒发布消息，台湾佛光山开山宗长、国际佛光会创办人星云法师于5日圆寂，享年97岁。星云法师不仅对佛教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在国家文物保护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96年，河北幽居寺的北齐汉白玉释迦牟尼佛佛首被盗，身首分离，流落海外。漫长岁月间佛首几经辗转，最终在宝岛台湾出现。2016年，在星云法师的促成下，飘零在海外二十载的佛首造像回到祖国。彼时，星云法师以90岁高龄，亲自护送这件佛首造像由台湾地区安全顺利地归来，佛首与佛身合璧，永久入藏河北博物馆。

星云法师曾说：“海外有一些过去收藏国宝的人，中华文化能够借这个机会应该把它还给我们的国家，让我们国家过去流落海外的宝贝再回来。”《归来：中国海外文物回归纪实》中记载了这段往事，澎湃新闻特此摘录，纪念星云法师。

北齐·身首合璧后的赵郡王高叡造释迦牟尼佛像（河北博物院藏）

2016年3月1日，台湾星云法师捐赠北齐佛首造像回归仪式在国家博物馆举行，彼时的文化部部长雒树刚、国务院台办主任张志军与星云法师共同为这尊释迦牟尼佛佛首造像揭幕。佛首与佛身合璧展出二十多天后，计划永久入藏河北博物院。雒树刚在致辞中指出，北齐佛首造像这件珍贵文物的回归，是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两岸一家亲”的一个生动体现，缘于两岸民众的血脉亲情，缘于中华文化强大的感召力，更缘于星云法师的拳拳爱国之心。星云法师以九十岁高龄，亲自护送这件在海外流失二十载的佛首造像由台湾安全顺利地归来，这是一件留在两岸民众心间、载入两岸文化交流史册的大事。此次两岸通力合作，共同促成流失珍贵文物回归，开创了两岸文化文物交流的新领域，必将产生具有示范性的积极影响。星云法师坦言：两岸来往密切，海水隔不断两岸中国人的血缘关系。两岸一家亲，共同的中华文化血脉是外力所无法斩断的。他也介绍了自己捐赠这尊佛首的因缘，认为把信众捐给佛光山的佛首送归大陆，让佛首与佛身合璧，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星云法师捐赠并护送北齐佛首返回大陆，这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和这尊在海外漂泊二十载的佛首瞬间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

北齐·赵郡王高叡造释迦牟尼佛像佛首（河北博物院藏）

佛首流失海外的故事还得从20世纪讲起。当时，河北幽居寺整齐地供奉着三尊大佛像和十八龛小佛像，就连僧侣的房间也都完好如初。然而，寺院的平静在1992年4月突然被打破，三尊大佛中的阿圆佛的佛头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仅余佛身。事后，人们在分析盗窃案原因时认为，由于幽居寺位于偏僻之地，所以保护难度很大。为了确保剩余的佛像不再遭遇盗窃，文物局做出了一项异地保护的决定。然而，实际操作过程中发现，佛像的身躯过于宽大，而塔的门框过于狭小，不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其搬出。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原地保护，采取了封塔的措施，将塔门用钢筋水泥彻底封闭。同时，也召集了一些志愿保护文物的保护员对文物进行义务保护。理论上，能想到的保护措施都想到了，然而百密一疏。1996年2 月的一天夜里，幽居寺再次被犯罪分子光顾，这伙人先将保护员反锁在屋内，继而实施了犯罪行为，将剩余两尊大佛的佛首全都凿下，空余释迦牟尼和无量寿佛的佛身。保护员虽然心急如焚，但由于缺少通信工具，一直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直到第二天早上，村民才将他解救出来，并在第一时间向公安部门报了案。1997年，河北省公安部门顺利地破了案，也抓捕了四名犯罪分子。但是，令所有人倍感失望的是，据犯罪分子交代，被盗的佛首早已经被倒卖到了海外，不知所终。

北齐·赵郡王高叡造释迦牟尼佛像佛身（河北博物院藏）

1998年释迦牟尼佛佛首在海外现身。2014年，曾有人前往台湾高雄市的佛光山寺面见星云法师，言明自己拥有一尊佛首，希望卖给佛光山寺，要价一两千万。星云法师当即回绝了来人的要价，因为寺院确实不具备这样雄厚的财力。因为双方并未达成一致意见，所以星云法师也没有看到佛首的样子。当年5月，佛光山寺佛陀纪念馆的馆长如常法师在台北召开新书发布会，会后，一位表情严肃的佛教信徒希望如常法师能够将一件要事转告星云法师。来人当时递过来一沓厚厚的资料，资料展示了一尊汉白玉的佛首，并认为这是北齐时期的皇家造像，距今已经一千四百多年，是一件有着很高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佛教文物。这位信徒十分坚定地想要把这尊佛首捐赠给星云法师。

北齐赵郡王高叡造阿閦佛佛首被盗前

如常法师回到寺院后即把佛首的资料交给了星云法师。星云法师也很快地安排了和这位佛教信徒的会面。在佛光山寺，星云法师对这位信徒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并得到了答复。第一个问题，佛首的来源是什么？男子告知，佛首之前一直流失在海外，他是从香港拍卖会买回来的。第二个问题，佛首拍卖之前在哪里保存？男子也实话相告，并不清楚保存的地点，只知道是北齐的佛首。第三个问题，捐献佛首的条件是什么？男子诚心诚意地回答，希望送给星云法师，并希望能够将它摆放在佛光山的佛陀纪念馆。事实证明，这件佛首就是星云法师当初拒绝花费一两千万购买的那件，而这位捐赠佛首的信徒花费了几乎近千万元买下后决心送给星云法师。星云法师对于接受这尊佛首仍有顾虑，虽然是免费捐赠，但是不能随便保留国宝的道理他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法师也向这位信徒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一捐赠佛首的意愿表示感谢，同时提出，一旦接受捐赠，这件佛首的主人改变了，最终的归宿也就由受捐人决定，捐赠人不能再过问。在信徒答应了这一条件后，星云法师才放心地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心中早有定数的星云法师随后向如常法师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佛教文物是全人类所有的，佛的头和身体不应该分开，必须调查清楚佛身的位置，并早日让佛首回归原处。经过仔细调查得出结论，这尊佛首很有可能是名为高叡的北齐皇族为去世的族人所雕刻，因此推断佛身可能在高叡的老家——河北省。佛光山寺的教徒们自告奋勇一路追查线索来到河北省，并与国家文物局取得联系，请文物局的专家们鉴定佛首究竟出在哪里，与河北省是否有直接的关系。

北齐赵郡王高叡造无量寿佛佛首被盗前

2014年6月，佛首的相关资料和照片经由国家文物局，辗转到达河北博物院研究员刘建华的手中。资料中提到，佛光山寺创始人星云法师希望将一尊供养在佛光山的佛首捐献回归大陆，盼望刘建华能够提供鉴定意见，看是不是河北的被盗文物。佛首的照片展现的那一刻，刘建华目瞪口呆，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她没有想到，时隔十八年后，还有机会与佛首再度相遇。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仔细地查看佛首的材质、造型与尺寸大小，经过与河北省灵寿县幽居寺的释迦牟尼佛身比对毫无二致。于是，刘建华将鉴定结果告知了省文物局，这尊佛首就是十八年前被盗的释迦牟尼佛佛首。

从1996年2月佛首被盗，身首分离，近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刘建华在其后的多年里一直苦苦期盼，请托海内外的专家，帮忙寻找流失海外的佛首。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所以，2014年从台湾传来的消息令她百感交集，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尊阔别了十八年的面容。2014年7月31日，国家文物局鉴定组的专家们终于得以近距离一睹千年佛首的芳容。当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佛首那安静而祥和的面容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流下了泪水。十几年来的艰辛寻觅，佛首终于在宝岛台湾给出了回应。经过与大陆带来的模型进行比对，佛头颈部的凿痕与其严丝合缝，确定佛首是属于河北省幽居寺的释迦牟尼佛无疑。星云法师听到鉴定结果后，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更坚定了捐赠佛首回归大陆的心念。文物局的专家询问星云法师的捐赠条件，星云法师却表示毫无条件。只是佛首流落到海外多年，几经辗转到他的手上，他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把佛身运到台湾的佛光山，并能亲自跟国家文物局的领导将佛像身首合一，这也算是一段佛缘。

佛首移交现场

法师的请求很快地得到文物局领导的认可，佛首归来的希冀让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大家都热切地期盼着来自海峡的客人亲临幽居寺。灵寿县位于河北省的中西部，而发现佛像的幽居寺距离县城将近六十公里。2015年4月13日，如常法师和绝念法师两人如约抵达河北博物院，亲眼看到了遭受身首分离之苦的幽居寺的北齐大佛的佛身，而刘建华也见到了从佛光山寺远道而来的有缘人。4月14日，如常法师等人驱车来到灵寿县幽居寺。千百年过去了，塔内早已空无一物。在村民带领下，专家们还特别寻访到幽居寺遗址，了解了佛首的故乡。如常法师等人更能体会到星云法师坚持要让佛首回归佛身的深刻用意。2015年5月21 日，释迦牟尼佛佛身从河北启程，到达台湾高雄市的佛光山寺。十六位法师送经迎请，佛身开箱验查，并安放在佛光山大雄宝殿上。5月23 日，佛光山举行"金身合璧，佛光普照——河北幽居寺佛首捐赠仪式"。河北幽居寺释迦牟尼佛像的身首终于完成金身合一。依照此前与国家文物局的协商，完成身首合一的释迦牟尼佛像在佛光山持续展出，让更多的来佛光山烧香拜佛的佛教信徒瞻仰大佛的真身，也向大众讲述和宣扬佛首流失海外的不幸经历与回归祖国的扬眉吐气。

北齐·赵郡王高叡造释迦牟尼佛、阿閦佛和无量寿佛在河北博物院《曲阳石雕》陈列展厅对外展出

2016年3月28日. 北齐释迦牟尼佛在国家博物馆身首合璧展出二十多天后，中国文物交流中心将佛首与佛身移交河北博物院、并于当晚运抵石家庄。3月29日，这尊北齐汉白玉释迦牟尼佛像正式入藏河北博物院。这标志着佛首长达二十年之久的流失海外的漂泊岁月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荣归故里，永葆后世子孙。4月，河北博物院对大佛进行身首合一的修复工作，4月30日，“金身合璧”后的大佛在博物院阳光大厅正式对外展出。5月31 日，大佛正式移至“曲阳石雕”陈列展厅幽居寺文物专区进行展出。今天，每当游客走进河北博物院一层的“曲阳石雕”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并列摆放的三尊经历坎坷的释迦牟尼佛、阿佛和无量寿佛。释迦牟尼佛如今身首合一，容光焕发，但是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身首颜色略有差异，并带有明显的拼接痕迹。佛首上的斑驳印迹向人们诉说着它所经历的流失海外的悲凉过往，而今释迦牟尼佛静静地居于博物馆中，俯瞰众生，似在回忆，又似在展望，展望身侧的两尊佛也能早日觅得佛首，早日实现身首合一。

星云法师曾说：“海外有一些过去收藏国宝的人，中华文化能够借这个机会应该把它还给我们的国家，让我们国家过去流落海外的宝贝再回来。”此次，星云法师抛砖引玉，捐赠佛首，成为两岸文物界的一件盛事，也绘制了一幅两岸人民世代友好的美好图景。星云法师有句箴言："做一个合格的中国人，要为作为一个中国人而感到幸福。"法师以自己的亲身实践向天下苍生展示了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中国人，如何因为拥有一颗纯粹的中国心而感受到最高境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