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东丨海湾断交危机一周年：一万头奶牛和自力更生

一年前的6月5日凌晨时分，沙特、阿联酋、巴林、埃及（以下称“四国集团”）突然宣布因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而与其断交，四国集团随后对三面环海的小国卡塔尔实施经济封锁。

彼时，更多分析人士相信，严重依赖从沙特进口食品和日用品的卡塔尔将无法在这场封锁中存活下来，断交危机将在卡塔尔的屈服下终结。

然而，一年过去了，卡塔尔不仅没有被打垮，反而在国际社会中更加左右逢源。

6月5日当天，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网站最上方设置了大幅“断交危机一周年”专题，该国甚至计划举行周年庆祝活动。相比之下，作为另一方阵营中的主导者，沙特和阿联酋媒体对此几乎避而不谈。

在这场“封锁战”中，卡塔尔赢了吗？

卡塔尔的突围

面对封锁，卡塔尔没有屈服。

断交危机发生后一周左右，一船接一船的食品、日用品从伊朗运抵，紧接着，来自土耳其的货物通过空运大量入境。随后，阿曼、摩洛哥、印度的食品陆续抵达。在经历了短短几天的恐慌性抢购后，卡塔尔民众开始习惯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异域商品。

除了多元化的进货渠道，卡塔尔还尝试着在1.14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自给自足。

在断交发生仅一个月后，本土没有奶牛养殖的卡塔尔迎接第一头从美国搭乘卡塔尔航空“飞”来的奶牛。如今，卡塔尔沙漠深处的Baladna农场中已拥有了一万头奶牛。“它们已成为卡塔尔自力更生的民族自豪感的象征。”英国广播公司（BBC）形容道。

近期，卡塔尔还与盟友美国强化了两国中小企业的商业合作潜力，使得两国在传统的能源、国防领域的密切关系外，进一步开拓了合作空间。

据卡塔尔《半岛报》(The Peninsula)数据，今年一季度卡塔尔与美国双边贸易额（11.8亿美元）与断交危机发生前的去年同期（9.61亿美元）相比大幅增长了近23%。

除了多元化的经贸关系，卡塔尔的政治关系网络也在这一年间进一步扩大，加强了其自身阻击四国集团制裁与封锁的能力。

2017年8月，卡塔尔与伊朗全面恢复外交关系。同期，土耳其派遣多批军事人员赴多哈部署永久军事基地。除了这两大主要伙伴，卡塔尔与阿尔及利亚、科威特、摩洛哥、阿曼、苏丹、突尼斯等地区国家的关系有力地支撑其对抗封锁的努力。

位于华盛顿的地缘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海湾国家研究”（ GSA）网站分析指出，卡塔尔液化天然气出口的最大买家日本、韩国和印度，以及中国、东盟等与卡塔尔在防务、能源、金融、商贸、农业等领域长期深度合作的亚洲国家/组织，为卡塔尔应对外交危机提供了战略弹性。受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广泛投资而颇为“偏心”的欧洲国家更帮助卡塔尔免遭国际社会孤立。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今年5月发表的报告称，断交危机对卡塔尔经济和财政的直接影响已然可控，该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增长前景乐观。IMF预计，卡塔尔2018年GDP增长率为2.6%。相比之下，卡塔尔的对手、正致力于发展经济多元化的沙特与阿联酋，2018年GDP增长预期分别只有1.7%和2%。

谁是解铃人？

从过去这一年的亮眼表现来看，很难否认卡塔尔在这场外交危机中所取得的进步。

《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文章直言，卡塔尔埃米尔（即国家元首）塔米姆今年4月访问美国时，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积极表态印证了卡塔尔的“胜利”。

据《纽约时报》援引美国政府官员的话称，当前特朗普已经转变想法，认为解决海湾断交危机的关键不在卡塔尔，而在于沙特和阿布扎比王储（改变）立场。

不仅如此，此次访问期间，卡美两国还签署协议，将共享恐怖分子和恐怖主义融资情报。“支持恐怖主义”正是四国集团对卡塔尔最核心的指责。

自从卡塔尔于上世纪90年代开启“小国大外交”战略以来，与美国保持密切的盟友关系一直为卡塔尔的“叛逆”奠定基础。卡塔尔希望，借助美国的“背书”，在未来与四国集团的谈判中依然能占据上风。

为了增强对白宫的影响力，据《纽约时报》透露，卡塔尔过去一年间花费了数百万美元展开攻势，他们将有影响力的美国权力掮客带到美丽的海湾小国，其中还包括了佛罗里达州资深游说者、特朗普顶级筹款人布莱恩·巴拉德(Brian Ballard)。

然而，对于已持续一年多的外交危机，美国的“解铃人”角色受到挑战，沙特方面已多次明确表示拒绝美国参与调解，强调这一事务应在海合会框架内解决，并批评卡塔尔总是寻求国际介入。

此前，沙特与阿联酋已多次忽略特朗普亲自出马担当“和事老”、号召双方坐下来协商的努力，对此特朗普也无意再自讨没趣。但在另一方面，因为在纷乱复杂的中东局势中，美国又有意愿推动这场危机的尽快解决，以避免海湾国家的内部矛盾对美国地区战略利益的无谓消耗。

“随着（美国前国务卿）蒂勒森的离职和沙特明确拒绝接受美国的介入调停，白宫能做的工作非常少。特朗普已承认，他非常沮丧地看到危机正在持续，并且正在分散美国在该地区的更重要利益——如打击伊朗。”美国得克萨斯州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 贝克研究所(Baker Institute)研究员克里斯蒂安•科茨•乌尔里克森(Kristian Coates Ulrichsen)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指出。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高级副总裁乔恩·阿尔特曼认为，中东地区不断增加的混乱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白宫的混乱局面。

美国的失能让以法国为代表的一些欧洲国家看到介入的机会，但至今，尚未有斡旋者能真正将双方拉到一张谈判桌子上。

最大输家——海合会

比起鞭长莫及的美国，同为海合会国家、立场较为中立的科威特的一次次斡旋同样屡屡碰壁，愈发突显了海合会框架已丧失了危机解决的能力。

“海合会已不再是一个有效组织，它只存在纸面上。”乌尔里克森指出，去年12月在科威特举行的海合会峰会展现了这个组织在处理危机时是多么薄弱，多么无力。

在这场由科威特主办的名义上的“峰会”中，只有卡塔尔一国首脑赴会，另外四个海湾国家只派出了不同级别的政府官员出席。更令人悲观的是，就在这场“峰会”召开前不久，沙特王储与阿联酋阿布扎比王储两位实权者自己组织了一场高规格的小团体会议，宣布启动一个新的经济和军事合作联合委员会。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摧毁了拥有22个成员国的阿拉伯国家联盟，2017年的海湾断交危机中，仅有6个成员国的海合会也随之瓦解。”北京外国语大学海湾阿拉伯国家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王诚评论道。

回顾富饶的海湾地区风起云涌的这一年，沙特与阿联酋想要把雄心勃勃的卡塔尔打成海湾“二等国家”的努力暂时未能看到希望。同时，被唯一陆上邻国全面封锁的卡塔尔也很难说已赢得了最终胜利。

“两个阵营的对抗根植于双方对自身在海湾地区所扮演角色的不同看法。”乌尔里克森总结道。

当下，四国集团正逐渐淡化这一外交危机，沙特王储今年3月在开罗的讲话中将其称为一件不值得关注的普通小事。而卡塔尔方面则依然高调地我行我素，不仅下令境内所有商店立即下架所有由四国集团生产的商品，还在刚刚闭幕的香格里拉峰会上公开表示不会参加任何针对伊朗的军事行动。

未来，危机双方各说各话的“新常态”或许还将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