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退出课本，回归家庭

2022年的最后一天，从译林出版社传来消息，“部编本”八年级下册语文教材重大变化：名著导读《傅雷家书》更换为朱自清《经典常谈》。这一变化，无疑给正在热销的寒假中小学名著市场带来震荡，并且波及到《傅雷家书》的销售。出版社问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傅雷家书》会退出课本？

追溯到2017年，全国统一的“部编本”中学语文教材启用，《傅雷家书》入选八年级下册的“名著导读”课。也是在这一年，傅雷著作版权进入公版。据统计，每年中学八年级学生有1200余万人，众多出版社相继推出各种版本的傅雷著《傅雷家书》，抢滩中学名著市场，以致大部分读者都认为《傅雷家书》是傅雷一人的作品，殊不知《傅雷家书》缘起傅聪，是傅雷家庭成员共同参与的作品。其中，傅聪及傅敏的家信、给儿媳弥拉的英法文信中译及楼适夷代序的著作权均未进入公版，这些内容的版权仅限傅雷家人选编的《傅雷家书》使用，而傅家已经授权译林出版社独家出版。因此完整版权、完整内容的《傅雷家书》仍为译林出版社独有。

然而，教育部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编委会当时对《傅雷家书》的版权归属并未全面了解，认为本书著作权已整体进入公版，因此选入中学课本“名著导读”。七至九年级“名著导读”的12本名著中仅《傅雷家书》一书版权未完整进入公版。

其实我对《傅雷家书》作为名著进入课本一直持保留态度。因为《傅雷家书》完整版权仍属傅雷家族，市面上各种傅雷著《傅雷家书》均未获授权，内容并不完整，充其量只能算作傅雷家信片段的简单汇集，而且不同的选编者有不同的取向，很难再称之为名著意义的《傅雷家书》。作为傅敏的版权代理人，我始终坚持《傅雷家书》的完整版权为独家授予译林出版社的专有出版权，而不是分散各家出版社的非专有出版权，这是为了保护译林版《傅雷家书》的经典价值，便于读者甄别。然而根据这五年的销售统计，译林版《傅雷家书》所占市场份额不到百分之十，大部分市场被所谓傅雷著《傅雷家书》占有，着实堪忧。

早在201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就与我联系，希望将《傅雷家书》列入他们出版的“语文阅读推荐丛书”，我告知已授权译林出版社独家出版。2020年，人文社编辑再次与我联系，拟取得出版完整《傅雷家书》的授权，我告诉他们可以出版，但不能收入未进入公版的内容。他们表示尊重《傅雷家书》的完整版权，不选编未进入公版的内容，并告知已约请了曾经参加过中学语文教材工作的北京大学温教授选编人文版《傅雷家书》，却至今未能面世，可能是因为在编选过程中缺少未进入公版的傅聪家信，以致情节主线断裂，有问无答，有来无往，严重影响阅读，因而宁可放弃也不想折损其经典价值。人文社是中小学名著市场的龙头，出版品种和规模均列全国第一，不会无缘无故轻易放弃选入课本的名著《傅雷家书》，但是，缺少完整著作权的《傅雷家书》难以编成具备经典价值的文本，就算是编辑力量强大、作者资源雄厚的人文社也无法做到，更遑论他社。虽然人文版《傅雷家书》未能出版，但人民文学出版社对完整《傅雷家书》作为经典文本的尊重，却赢得了我和傅敏先生的敬意。

同在2020年底，中国版权协会发布了“2020年度最具版权价值排行榜”，在众多版本的《傅雷家书》中，译林版《傅雷家书》入选“2020年度最具版权价值图书（传记类）”榜单。显然，中国版权协会是想通过版权价值评估，区分译林版《傅雷家书》与他版家书的版本价值，引导出版社与读者认清真正经典版本的《傅雷家书》。因而可以说，《傅雷家书》出版的四十年，也是其走向经典的四十年。

译林版《傅雷家书》

1981年8月，傅敏选编的《傅雷家书》由三联书店初版发行。诚如楼适夷先生所撰写的代序开篇所言：“《傅雷家书》的出版，是一桩值得欣慰的好事。它告诉我们：一颗纯洁、正直、真诚、高尚的灵魂，尽管有时会遭受到意想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齿于人群的绝境，而最后真实的光不能永远湮灭，还是要为大家所认识，使它的光焰照彻人间，得到它应该得到的尊敬和爱。”果不其然，《傅雷家书》出版后引起共鸣，一时洛阳纸贵，成为畅销书。几经增补再版，虽然其内容仅限于傅雷一人家信的选编，但其热度仍然持续至二十世纪末。

1998年，《傅雷家书》入选“改革开放20年对中国影响最大的20本书”榜单。1999年，《傅雷家书》又入选20世纪“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2003年，我接手《傅雷家书》的新版策划，开始与辽宁教育出版社合作。我与傅敏先生商定，以学生及其家长为核心读者群，着力营造家书中温馨的家庭氛围：有意增加母亲家信，补齐当年谓之小资产阶级情调而删减的父亲家信片段，并收录多幅家庭照片还原当年场景，其内容比三联版家书更加丰满。

2008年，《傅雷家书》入选“改革开放30年30本书”榜单，入选评语这样写道：“没有一本家书像这本书那样，影响了几代人；尤其在八十年代，这本书产生的影响，是当初写家书的人完全想不到的。写家书的人的遭遇加深了我们对那个时代的认识。”显然这一评语比楼适夷开篇语更悲情。2012年出版的《傅聪版傅雷家书》，首次发表了傅聪全部家信。在陆续出版的译林版《傅雷家书》中，傅聪站到了聚光灯下，成为家书中与傅雷并重的主角。鉴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傅雷家信大多是对傅聪家信的回复，而六十年代的傅雷英法文信主要是写给儿媳弥拉的。因此，《傅雷家书》的辑选、编排发生了重大变化。傅敏先生第一次以傅雷全家人往来书信，摘编成全新书信体自传作品《傅雷家书》；波兰留学部分，以傅聪家信为经纬，与傅雷家信形成双向交流的父子对谈；英国定居部分，以傅雷的英法文信为经纬，着意讨论傅聪成家后婚姻乃至生活的艺术。全书贯穿了傅雷夫妇最后十三年的生命历程，记录了傅聪由年轻学子成长为世界级钢琴家的传奇经历，是为“傅雷教子篇、傅聪成长书”。

2017年，《傅雷家书》入选“部编本”中学语文教科书“名著导读”课程内容，导读文字明确：“傅雷还是一位特殊的教育家，一位严厉、尽责同时不乏爱心的父亲，这主要体现在他对儿子的教育中。在他去世十几年后，他的家人将他与儿子的来往书信辑录为《傅雷家书》。”无独有偶，2018年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署名“傅雷、朱梅馥、傅聪著”的《傅雷家书》同时入选由《新京报：书评周刊》和广东南国书香节分别评选的“40年40本书”系列榜单。这次的入选评语简单明了：“著名翻译家、文艺评论家傅雷写给儿子的教育之书。”可见《傅雷家书》是作为家教经典入选中学语文名著导读课，入选“40年40本书”榜单的。入选榜单评语的变化，在于译林版《傅雷家书》所增加的傅聪家信和傅雷英法文信的作用，完全改变了《傅雷家书》的结构和主题。

我之所以用“20年”“30年”“40年”为坐标，阐述《傅雷家书》的经典化过程，是因为这个榜单绵延三十年，几乎与《傅雷家书》的经典化过程同步，并且能够根据《傅雷家书》内容的变化做出恰如其分的入选评语，可见其用心所在。评选活动是由读书界主办的，选择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出版的图书，每十年评选一次，始终以“最具影响力图书”为唯一评价标准，从大众投票初选的100本书中筛选，其入选标准最为严苛、最具代表性。此外，从“20年”到“30年”再到“40年”的入选榜单中，最终只有《傅雷家书》《万历十五年》《百年孤独》《金庸作品集》四本书连续在榜，可见其作为经典著作的公信力和影响力。虽然《傅雷家书》退出中学课本已成定局，但它作为经典的传播仍将继续：退出课本，回归文本；退出考场，回归家庭。我们希望真正作为经典文本的完整《傅雷家书》行销图书市场，更希望广大读者从独家授权的译林版《傅雷家书》中获得由家书收信人勘定的第一手资料。

（本文作者系《傅雷家书》版权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