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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社会学|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但什么又是人呢?
《流浪地球2》第一个镜头,一位印度科学家对着镜头,直言“人,就是一堆电信号”。有的观众可能觉得这个说法神秘惊悚,这其实是人工智能等领域的老生常谈:人的意识,能否被还原为脑电波?如果这种还原成立,我们如何理解“人”是什么?这恐怕是科学领域与人文领域最重要的交叉问题。
《流浪地球2》剧照,刘培强(吴京饰)、图恒宇(刘德华饰)
在看电影之前,通过相关预告,笔者大致猜测《流浪地球2》包含吴京(饰刘培强)、刘德华(饰图恒宇)双男主戏,吴京这条线支持“流浪地球计划”,刘德华这条线支持“数字生命计划”。电影将在双方之间展开激烈的博弈,最终以“流浪地球计划”的惨烈胜利而告终。看完电影之后,笔者却有些茫然,很难评判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难以评判之处在于:《流浪地球2》中没有反派。刘培强当然不可能是反派,那反派是图恒宇么?也很难这么说。刘培强和图恒宇严格来说都不认识,二者唯一的交集,是图恒宇参与面试刘培强。坐在玻璃后面的图恒宇,被刘培强对家庭之爱所触动。物伤其类,图恒宇的一切努力,也是为了以数字生命的方式让死去的女儿丫丫“活着”。
《流浪地球2》剧照,图恒宇、马兆(宁理饰)交流“数字生命”计划
《流浪地球2》没有《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里的小丑,或者是《复仇者联盟》里的灭霸这类反派。这类反派有一套自身的哲学,由此推动人物行动。如果不想以好莱坞大片为参照,那就以刘慈欣自己的作品为例,《流浪地球2》也没有《三体》里的叶文洁,或者就是小说版《流浪地球》里的叛军这样的角色。
这是一部只有反对者而没有反派的电影,也即只有反对的行动而没有反对的哲学。电影中的反对者,开场就带来一系列自杀式的袭击,不可谓不忠诚于自身的信仰,但我们对他们信奉的“数字生命计划”无从了解。这些反对者只有行动,没有声音,他们的袭击被呈现为无理智的骚动。图恒宇出场后,会让观众以为这是“数字生命计划”的BOSS,然而图恒宇对于数字生命的支持,被严重地压缩到对女儿之爱。假设没有那场车祸,丫丫始终活着,不清楚图恒宇是否依然支持数字生命。
《流浪地球2》剧照
刘慈欣的态度不像图恒宇那样难以捉摸,在2016年的短篇小说《不能共存的节日》中,刘慈欣以二元对立的方式,在“星辰大海”与“数字生命”之间做了明确的抉择。在2018年获克拉克奖的演讲中,刘慈欣向著名科幻作家克拉克致敬的同时感慨道,“世界却向着与克拉克的预言相反的方向发展”,这个相反的方向就是虚拟现实。刘慈欣在演讲中调侃道,“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他的结论是:“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2021年Facebook的扎克伯格力推“元宇宙”这个概念后,刘慈欣的上述看法,往往被用来批评“元宇宙”。刘慈欣在2022年初对此做过澄清,表示从未说过“刘慈欣称元宇宙将引导人类走向死路”这类言论,自己对“元宇宙”也并不了解。有趣的是,“元宇宙”这个概念也来自科幻小说,出自科幻作家史蒂芬森1992年的小说《雪崩》。
《流浪地球2》中的MOSS
如果以刘慈欣2018年的克拉克奖演讲为基点的话,《流浪地球2》对于“数字生命”的看法比较暧昧。图恒宇以“父女情”作为动力,获得观众一定程度的认同。作为图恒宇所在的北京数字生命研究所科研领导,马兆对于数字生命的态度难以捉摸,他好像在表面上反对,比如斥责数字生命是“电子宠物”,比如临终时告诉图恒宇“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然而他的一系列行为相当于在暗地里帮助图恒宇,并在自己的遗书上留下一个无限循环和永生的莫比乌斯环。电影关键段落,为了重启北京根服务器,马兆和图恒宇先后牺牲,长达三万位的动态密码依赖作为数字生命的丫丫输入,在紧张的读秒前拯救了地球。在这一刻,数字生命反而成为人类的救星。
《流浪地球1》中的MOSS
在电影的彩蛋部分,貌似反派才最终亮相,还是《流浪地球1》里充当过反派的人工智能MOSS(量子计算机的名称550W旋转180度就是MOSS)。但MOSS是真正的反派么?它所代表的数字生命,半神半魔。MOSS坦承是它制造了包括但不限于2044年太空电梯危机MOSS,2058年月球坠落危机(以上《流浪地球2》情节),2075年木星引力危机(《流浪地球1》情节),2078年太阳氦闪危机(预计是《流浪地球3》的情节)。但MOSS认为这是真正在延续人类文明。《流浪地球2》结束于这一刻,MOSS的苦心孤诣,恐怕直到下一部才能揭晓。
流浪地球派和数字生命派,有看得见的摩擦,更有看不见的合作。本来两派隐隐指向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的差异,但至少在《流浪地球2》里,展现出带有现实气息的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的并重。也许在《流浪地球3》里,数字生命会真正做一会反派?笔者很期待未来的续作以怎样的思想立场来对峙数字生命——带有浓郁乌托邦色彩的《流浪地球2》,恐怕不会重复反乌托邦式的对于数字生命的抵制。
《流浪地球2》剧照
无论流浪地球派和数字生命派怎么争论,关键的一点是,这还是科幻或者说科学内部的争论。流浪地球派的叙事框架,依赖于“大灾变”(太阳氦闪)作为展开前提,在危机状态下激发集体、团结、奉献、牺牲等崇高的人性维度。数字生命派的叙事框架,则依赖于人机同一性作为展开前提,抹去了人的本真存在。不同的叙事框架,会带来不同的对“人”的理解。也许有朋友觉得,一篇影评,没必要讨论“人是什么”这一终极命题。《流浪地球》主创团队认为有必要,因为电影主题曲叫《人是_》,这个下划线等待我们以各种方式来定义。
毕竟,就像没有三体危机一样,现实世界里没有氦闪危机,作品中的这些设定,是映射现实的寓言。寓言和预言不同。科幻界常常喜欢说:我们想象的一切,终将变为现实——这是预言。笔者想说的是:我们现实的一切,终将变为想象——这是寓言。在这个意义上,笔者将《流浪地球》系列,读解为“三体”式的寓言故事。就像电影意味深长的倒计时叙述:即将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未来”,实际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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