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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诗意生活的年轻人,正在重新定义诗歌
唐代笔记小说《云溪友议》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玄宗时期,因为杨妃虢国宠盛,大建行宫,无数宫娥们被拘束于深宫内。作为一种排遣,宫娥们写诗于红叶上,使之随御沟水漂流。
一日,诗人顾况在闲暇时于上阳宫宫廷苑囿内游玩,看到从宫墙内飘来一片梧桐树叶,上面写有一首诗:“旧宠悲秋扇,新思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去接流人。”顾况看到以后写了一首和诗:“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这首诗后来被帝王看到,许多宫女因此获得自由。
诗歌总被题写在更为坚实的介质上——纸寿千年,绢寿八百,它们似乎要承载着诗句永远地沉寂而长寿下去。而或许,诗歌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寂寞与漫长。
赫尔曼·黑塞在《写在沙上》中写道:“世间美好和迷人的事物,都只是一片薄雾,一阵飞雪,因为珍贵而可爱的东西,全都不可能长存。”只有当宫娥低回婉转的惆怅,际遇那薄薄的一片悲秋的红叶,其脆弱与悲情才尽显。
时间来到当下,何为诗歌?诗歌应该写在怎样的介质上?诗歌该以怎样的内容更准确地描摹我们的情绪与新的景观?诗歌又该怎样被阅读才能抵达更多人?
年轻人们在怎样写诗?以小红书平台为例,数据显示,该平台上,与诗歌相关的笔记已超过两百万,这些诗歌来自近九十万名创作者,每周有超过2500万人阅读诗歌相关内容,其中,35岁以下用户占比75.38%,19-22岁用户占比21.12%,年轻人已成为网络上读诗、写诗的绝对主力。
比起之前循规蹈矩的写作,年轻人们正在重新定义诗歌。
“世界总有一个角落,可以放下诗歌的自由”
年轻人将诗歌从书斋案头带到大千世界。
创作者@隔花人介绍自己是“地摊诗人”“带着诗歌上街去”,她认为:“相比于书桌前的创作,我更想走上街去,走到哪写到哪,想到什么写什么。一面墙,一辆车,一棵树,一面镜子都可以成为诗歌的容器或载体。……我相信,世界总有一个角落,可以放下诗歌的自由。”
@隔花人的“纸张”可以是街头、田野中的任何事物,她为目之所见的所有引发诗情的场景拍下照片,然后“题写”与这一场景相匹配的诗句。
图片来自@隔花人
这让人想到站在现代艺术开端的印象派。
当莫奈等印象派画家去到光线充沛且变幻不定的室外、去到正从中世纪的阴暗污浊中脱胎换骨的巴黎街道时,他们敏锐地觉察到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早期古典主义的绘画方式与风格早已暮气沉沉,新的城市、新的景观冲击着艺术家们的所有孔窍。
他们决心捕捉稍纵即逝的感受并描绘新的生活。于是,急迫的、粗加工的、草图般涂抹的画法代替了“高贵风格”的细腻优雅,印象派画家以模糊、斑斓的图像定格他们所见的情境,并营造着浓郁的情绪氛围。虽然评论家们将这些画作斥为“没成型的墙纸也比这成熟得多”,但这些一意孤行的艺术家,真实地面对了自己的感受和自己的时代,并最终成功了。
莫奈 《威斯敏斯特下的泰晤士河》
类比之下,当代年轻人写诗同样具有某种近乎转瞬即逝的“写生性”,她们更加在意新的事物,更敏锐地觉察着自己的情绪,对世界有更多的关怀,她们以词语为砖瓦,形塑着当代城市空间中人的精神景观。如@隔花人所言:“如果生活是荒芜的沙漠,那么我们看向哪里,哪里就有了水源。因为我们的眼睛正不慌不忙地流淌着诗意。”
面对一个更加碎片化的、更分裂的、更视觉化与消费主义的时代,这些自名为“地摊诗人”“街头诗人”应对和描写这个时代的方式就是逸笔草草地记下新的景观、新的情绪。
同时,年轻的写作者们关注语言的力量,也在意图像作为一种说明、作为一种更丰富的呈现、甚至作为一种证据的力量。
图片来自 @隔花人 @焦野绿
“它不是对传统诗歌的取代,而是一种可能的发展”
如同印象派最初所遭遇的那种指责,这些网络上的写诗人同样被厉声呵斥:“你们这一两句话,也叫诗?”
长江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沉河认为,在网络上写诗的人,可能最初都没有认为自己在写诗,他们只是在表现自己,只不过选择了像诗歌样的文字形式。“作者因为更年轻,他们不在乎从当今新诗中汲取写作营养,更注重从古诗的语言中发现汉语的美。内容上更注重抒情性,特别是更为关注个我的细密情绪;形式上语言要么非常简洁明白,要么华丽夸张,实际上都透露出一种对个性的张扬。”
在年轻的写作者们身上,很容易发现,他们关心世界,但更关心自己。他们敏锐地觉察到个体在遭遇到一个更广大的时代时感受到的苦闷,如@乔乌分享的:“写诗这一年,像是有一丝光照进了我灰败的人生。”
“写诗的意义就是写诗本身”,欧阳江河认为,不是只有甜的东西才叫诗歌,也不光是情感,还包括了理性的、逻辑的、思想的、复杂的、还有不可知、神秘的,所有这些,甚至包括程度和疼痛,包括伤害,都是诗歌的一部分。
图片来自@乔乌
“短诗、生活化、真诚而自由的表达”,诗人李小建总结年轻人们的写作:“网络上的诗歌很多来源于创作者真实的所见、所闻、所感,有人写自己的婚后生活,有人写自己的感情纠葛,甚至停电、晚八点、无聊的周末……这些诗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很真实,也很有烟火气。”
而写短句、短诗也是年轻的写作者们的重要特点。“它适应了这个‘快阅读’和‘泛阅读’的时代。当‘快阅读’也有时会沦为‘浅阅读’。因为这些作者并不把做一个诗人当作他的人生追求,也不会认为文学就是他的事业,因此从读者的角度来看这些诗就只能考虑一个能否接受的问题。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不接受,是一种无目的写作和无目的阅读。”沉河认为。
图片来自@焦野绿
拓宽诗歌的边界
诗歌正在破圈。
2022年7月,诗人欧阳江河、于坚,首届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大奖得主陈年喜、《诗刊》主编李少君、《汉诗》主编张执浩、长江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沉河等与小红书共同发起了“小红书种诗季”诗歌联盟活动,超过150位诗人作家入驻小红书并分享了自己的诗歌作品。小红书也与专业诗歌刊物《诗收获》合作,发表了多期的“小红书诗歌精选”。
最近首创朗园park举办的北京诗歌生活节中,名家手稿与网络上年轻写作者们的诗歌也一同展出。
吉狄马加
西川
采访中,欧阳江河认为,网络平台有种真正意义上的广阔性、民间性和开放性。不同于学院派诗人需要层层考核,在网络平台上,一位年轻诗人一个偶然的随想,可能就有成百上千人与其产生共鸣。“偶然出现一个公众人物以后,一下子就把普通的、无名的、广大的人群联系在一起,构成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是我们所说的‘攸关’。一个人在发诗,十几万粉丝因此而聚在一起。”欧阳江河说。
小红书平台的年轻写作者们的手稿
在网络平台上,诗歌也发挥着更多的功用:有人靠写诗治疗抑郁症;有人的诗被读者谱成了歌曲;有人在病床上坚持写诗……另外,诗歌的社交属性也更被强调,@祺白石鼓励网友用各种方式写他的诗,他认为“诗在游玩一直都存在,存在在我们任何一次创作的过程。”
来自 @祺白石
这是一个属于诗歌的新的时代。热爱诗歌、渴望诗意生活的人,洞悉生活真相、不再伪饰的人,走出围墙的人,正将诗歌题写于世界。
诗歌即万物,诗歌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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