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这样的历史IP如何悬疑喜剧？

影评

《满江红》由趣味“剧本杀”情节展开话题，一步步将我们由“趣味诙谐”向“深沉投入”引导，最终点题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家国情怀。虽然影片为了扎实悬疑定位，一定程度上牺牲了人物塑造的精细程度，但它宏观意境上的潇洒豪情却是难以磨灭。国产电影，正是在这种对历史母题的大胆探索中一步步前进，引发人们的精神共鸣。

文 / 郭璐洁

结构美工与光影相生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最大的特征就是一个词：美感！《满江红》也不例外。宏观如场景意境、叙事格调，微观如人物设计、分镜构图，美学因子渗入了电影的每一个角落。

打戏是张氏电影每每不可或缺的部分。《满江红》中的武戏，沿袭张艺谋一贯的暴力美学，也有着风格鲜明的个性设计。若我们将张导近几年的其他古装大片打戏进行对照，不难发现，《长城》突出异域奇幻的宏伟，《影》则暗含江南水墨的绮丽。相比之下，《满江红》的打斗更加迅速、真实，干净利落，往往刀光闪烁之间，就有重要人物宣告出局。这和主要人物的南宋禁卫军身份完美贴合，也为节奏飞快、转折猝然、信息量巨大的影片节奏服务。

另外，影片中将士的盔甲设计也大有文章。例如，禁军统领王彪身穿厚重的宋朝扎甲，既有鲜明的历史代入感，又彰显了他的高贵身份；副统领孙均则着中国特色鲜明的山文甲，甲片在光影下熠熠生光，与其前期锋芒毕露、血气方刚的形象较为相称；一众小兵集体行动时，都披贴身短甲，英武肃穆之感自不用多说。在甲胄上下足功夫，不仅使得影片有了十足的审美体验，更能令我们联想到宋朝崇文抑武的背景，从而对片中众人的命运发以深思。试想，如此威风的将士，本该披甲执锋傲立疆场，却尽数被奸臣懦夫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柙中困兽、笼里雄鹰，非舍命相搏，便难以逃脱网罗、长抒壮志，不由得令人一声长叹。

《满江红》作为悬疑喜剧片，最大的卖点便是连环不断、出其不意的反转。好戏开场，金人使者被杀，禁军大营严查细点、剑拔弩张，借此，主要角色单刀直入——借题发挥、轮番登场的人物安排，封闭受限的故事空间，很容易让我们想到当下流行的“剧本杀”模式。这种题材在电影创作中并不罕见。但将“剧本杀”与历史故事相结合，进行大胆的创造，却是史无前例。影片基调总体欢乐诙谐，在“任务”的切换间以戏曲配乐进行过渡，欢乐激情之余，韵味颇丰。调节气氛，推进叙事节奏，真有种“剧本杀”中任务切换的体验感，配合由点及面，网状串联的解谜设计，令密信之局的面纱逐层解开。

故事末尾秦桧替身出场的桥段，让人不禁联想到《影》的结尾。只是，由于叙述主旨的不同，角色的命运也天差地别。《影》中重在描绘君臣二心猜忌带来的悲剧，因而最终君臣喋血朝堂，反被自我意识觉醒的影子双双取代；《满江红》则旨在借为除贼盗信的一众英勇将士，歌颂百死不悔、前仆后继的壮士之心，宣扬爱国情怀，因而历经无数牺牲，最终仍有几人全身而退——生生不息的精神火种，是不会因为一时的迫害与黑暗而改变的。

在我看来，全片最巧妙的安排之一，就在于对秦桧这一人物的解构塑造上。影片中的他口口声声自称文人，注重“名节”，道貌岸然，甚至狂言自己将会被后代长久记住。实际上，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是以跪像长存、人人唾骂、遗臭万年的方式。最后，作为最终反派，他并没有和许多人预期的那样，被正派成功从字面上铲除——与大胆重构三国“取荆州”故事结局的《影》相比，我认为这处“尊重历史”的设计，却是恰到好处。也许在时局背景下，将他杀死反而不是最优解，孙均最后迫使假秦桧在众军面前背出《满江红》，将真秦桧绑起来羞辱一番而不是从肉体上杀死，目的就是将秦桧从精神和号召力上彻底击溃，将爱国将士的“壮怀激烈”、赤胆忠心再一次唤醒。影片对其行径好像未作什么评价，甚至有些人可能断章取义，误读某几个片段“洗白”秦桧。但结合艺术演绎和历史事实，不难感喟，秦桧这般奸诈歹毒之人，机关算尽，最后仍然不出意外地输给大宋军人精神血脉中的浩然正气、不灭之火。他所借以掩饰内心虚伪的“名节”说辞，彻底崩解碎裂，连同他的罪孽一同被历史耻笑批判。

叙事节奏过快，情感表达受限

《满江红》有固定的叙事核心线索——密信，更有张大和孙均、张大和其爱人、马夫刘喜和其女儿等一众明显的感情羁绊设定。固然，环环相扣的剧情发展和瞬息万变的剧情走势，为影片的戏剧性效果增色不少；然而纵观全片叙事结构，笔者认为，其情节穿插过于碎片化，似乎两个小时的时长无法充分厘清故事全貌，从而导致影片的情感张力和主旨表达性受到了明显的削弱、压缩。

详细言之，从布局解析上来看，正派全局的动机较为明晰——惩罚秦桧，为岳家军正名。基于其悬疑片的定位，穿插大量反转伏笔戏码当然是好事，但过于密集的反转节奏，反而有些故弄玄虚之嫌，使得一个内核简单的故事变得云里雾里。观众的思绪朝着纯粹的解谜方向跑偏，忽略了情感表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从叙事表达和人物刻画上来看，几秒钟一爆发的冲突设置、几分钟一“出局”的人物退场密度，令影片发展节奏过于仓促，人物情感达不到完全饱满的表达；大部分角色的身世都由对白平铺直叙道出，其形象塑造缺乏时间打磨与细节雕琢，导致其人性感染力缺失，观众对人物并无一个熟悉的过程，共情感不足。

例如小兵张大，身份低微，八面玲珑，江湖经验十足，灵魂却热忱神圣。他和其爱人，以及更夫丁三旺、马夫刘喜等每一个甘入死局的将士们，为了家国大局，为了岳飞的满腔壮志，肯当大刑，敢负冤屈，不顾生死，甚至将自己和至亲尽数拉入风暴之中，只为除国贼，扬军威，自当令无数人扼腕长叹、肃然起敬。他的牺牲桥段，本该是十分壮烈感人的情节，观众却容易因之前过于突兀密集，残酷到令人麻木的入局者献身事件和“折磨”戏码，反而将他看作工具人，对其生死了然于心、漠然处之，转去单纯研究布局线索和事实真相。当然，这也有主要人物身世叙述情节多处喜剧氛围之下，与后段的慷慨沉重氛围衔接不够顺滑的原因。影片以幽默诙谐为主要基调，难免令正经情节的严肃性也受到影响。

同样，他的三舅孙均，看起来冷酷无情、被迫入局，像是谋图高位、攀附权贵的“走狗”，背后却颇有计较。表面上，他对命令言听计从、对士卒同僚粗暴蛮横、下手狠辣，开场不久就斩了两位重要角色；实际上，他是张大布于整个迷局的最后一步棋子，心思细腻忠直，藏得最深、背负最多。他的一路擢升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每一次受赏，都预示着众军的计划离成功更进了一步。这位年轻的将领是绝境中的希望，是“破局之人”，前面所有人的牺牲，都是为了给他的成功铺路。然而，他身上同样存在人物刻画与剧情发展衔接不紧密的问题。可以这么说，他在大部分解谜过程中，虽然全程参与，但却总有一丝游离感，似乎早就注定了他将挣脱这个迷局。因而故事最后，他劫后余生之时，许多观众虽然对他的命运庆幸欢喜，但也有所预期判断，并不感到意外，致使其功成身退的光荣使命感不够深刻。

不论如何，该片在情感渲染方面处理并非完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许在有限的篇幅内，人物描绘的细腻性和故事架构的完整性实难两全。影片选择了侧重情节，将故事叙述完整，将情节梳理通顺，主次分明，值得肯定。只是，或许匀出几个情节，或是稍微再加点时长，以富有情绪调动性的画面与叙述，深入丰满一下主要人物的形象，会使得影片的艺术表达张力更上一层楼。

《满江红》由趣味“剧本杀”情节展开话题，一步步将我们由“趣味诙谐”向“深沉投入”引导，最终点题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家国情怀。虽然影片为了扎实悬疑定位，一定程度上牺牲了人物塑造的精细程度，但它宏观意境上的潇洒豪情却是难以磨灭。国产电影，正是在这种对历史母题的大胆探索中一步步前进，引发人们的精神共鸣。

原标题：《长处很长，短板很短，《满江红》这样的历史IP如何悬疑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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