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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场不幸的张爱玲,也许是为民间文化折腰?

2023-01-24 20: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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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码字的甘草子 民国女子

张爱玲有篇不足四百字的短文《爱》,写的是历经沧桑的老女人,总也忘不了十五六岁时,在后门口的桃树旁,对门的年青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嗨,你也在这里吗?”

那是个春天的晚上。

这是真的,是胡兰成庶母的真事。只不过后门口是杏树,不是桃树。胡兰成大概故意要说成桃树——这是他的本命树。

张爱玲不过是实录。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声:“嗨,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认缘。

如果胡兰成在南京石婆婆巷没有读到她的《封锁》,如果他不急急到上海静安寺路她的公寓去拜访,如果他被拒之门外不再往里塞字条,如果她看了字条后仍置之不理不去回访他,那么,绝没有这一段孽缘,也绝没有后来的萎谢和落人口舌。一切似乎命中注定,用张爱玲喜欢的话来说:“生命也是这样的罢——它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

果真一切只是缘?缘来缘去的缘,无缘无故的缘?也许,我们透过尘缘的迷雾,从她与他反差颇大的文化底蕴、家族身世中去寻找,可以寻出点什么。

1、

张爱玲是有煊赫可讲的家世的。

曾外祖父是清朝重臣李鸿章,祖父是清流派中著名人物张佩纶,祖母也上了《孽海花》。父亲可以说是时代急剧变迁中遗老遗少的缩影,同时也是中西文化畸形媾合的怪胎;母亲和姑姑,算是封建中国最早一批走向海外的女性吧,足迹遍布法国、英国、尼罗河畔以及东欧诸国,学学音乐和绘画,并没有明确的目的,留学对她们而言,只是一种时髦的浪漫。

张爱玲出身在这样一个没落的阀阅世家,仿佛站在唿喇喇大厦已倾的废墟上。柱础阶砌的宏伟、花饰雕琢的精细,依稀可辩当年的华贵气派;眼见的是已成废丝烂草的绫罗绸缎,更有那数不清的罗悲绮恨流泻心田!虽然,显赫森严、华美绮糜已成昨日旧梦,但归根结底,她赖以生存的还是这坍塌的世界。

她是天才女,没有谁比她更敏感于这个世界里繁华与没落的交替、礼教与沉沦的杂交、金钱与情欲的撕掳、同舟共济与飞鸟各投林的抉择……这一切,行云流水般倾泻于她的笔下,是她下意识活动的背景。

《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里,青砖地、刻着绿泥款式的紫檀匣子书箱,早坏了机括停了多年的珐琅自鸣钟、咿呀呀拉着的胡琴……无不透出繁华过后的苍凉。

《创世纪》中三代同堂的戚紫薇的家,犹如一首挽歌徐徐铺开:花园里的洋楼、大红钿金花的“汤杯”、红木家俱、朱漆描金的箱笼,箱笼里的“陪嫁”,灰鼠、灰背、银鼠、貂皮袍子、猞猁女袄……偌大的家要靠紫薇当年的妆奁来维持了!

一直到1966年,已侨居美国多年的她推出长篇小说《怨女》,旧时的礼仪、习俗、服饰、器物、禁忌等,仍如一轴年深月久愈显绮丽迷离的工笔长卷画,在她笔下舒缓展开。

张爱玲,还是那个张爱玲,只要一回到她的旧世界旧家庭,就有着如鱼得水的熟稔。

然而,熟稔不等于沉缅。这里,是有着朱红洒金的辉煌背景,但那一点一点的淡金,是一代一代人的原本明亮后来却给磨钝了的怯怯的眼睛,是一个渐渐没有了光的所在,她借白流苏的嘴说:“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

2、

1944年春,张爱玲回访胡兰成,两人第一次见面,竟一谈谈了5小时。以后只要胡兰成回上海,便频频相会,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究竟是什么使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痴迷上一个投身汪伪政权、长她15岁、且又有妻室的男人?

有人说,张爱玲是超凡脱俗的,她的爱是不问政治的。可不问政治并不等于政治幼稚,“宦海险恶”连出身普通的你我都懂几分,何况张爱玲?

张爱玲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冰雪聪明的她,善恶是非之分绝对有的。当时的胡兰成,因文章获罪下狱,她与苏青为此还去周佛海家求过情,而刚见到张爱玲的胡兰成,也以“革命志士”自居,动不动就鲁迅这鲁迅那的。

有人说,张爱玲爱上了胡兰成,是知已感,因胡兰成懂得并崇拜她,但是,张爱玲偏偏认为: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她送给他的照片,背后题字便是:“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还有人说,胡兰成扎实的国学功底吸引了张爱玲。胡兰成自知英文远不如张爱玲,就以古书向她逞能,但是他承认,在她面前,他如生手拉胡琴般吃力,“我使劲武器,还不及她的只是素手”。

我以为,是养育滋润胡兰成的民间文化,让张爱玲稀罕、喜欢和眩惑。这源远流长又永恒新鲜的民间文化,走出山地的胡兰成几乎要把它丢掷,是张爱玲的赞叹与欣赏,给他调弦正柱。作为汉奸,他的灵魂早已死去,作为文人,他的文章可取之处,来自这生他养他的民间文化。

3、

他曾是个朴拙的山里仔,母亲抱着呀呀学语的他在檐下看星星:

“一颗星,葛伦登,两颗星,嫁油瓶,油瓶漏,好炒豆,豆花香,嫁辣酱,辣酱辣,嫁水獭,水獭尾巴乌,嫁鹁鸪,鹁鸪耳朵聋,嫁裁鏠,裁鏠手脚慢,嫁只雁,雁会飞,嫁蜉蚁,蜉蚁会爬墙——”

接下来却是骂他的四哥:“还不楼窗口去收衣裳,露水汤汤了!”

真有意思。

山里小哥小妹坐在门槛上唱:“山里山,湾里湾,萝卜菜籽结牡丹。”望着燕子窠唱:“不借你家盐,不借你家醋,只借你家高楼大屋住一住!”

小孩笑大姑娘:“大姑娘,奶头长,晾竿头里乘风凉,一蓬风,吹到海中央,撑船头脑捞去做婆娘——““油菜开花黄如金,萝ト籽开花白如银,罗汉豆开花黑良心,黑良心就是你大哥。”

这些民歌民谣,和歌谣里那个粗野又清新的“世界”,张爱玲稀罕。

她身后那个文化背景,既华贵高雅,也沉重腐朽,她稀罕这原汁原汤的,充满生命力的民间,顺带也稀罕上了这个来自乡野,言语有点冒失的男人。

她的山乡情结是朦胧的。

张家的产业、李家的、黄家的陪嫁,大概有原藉的田产,京城的地、天津上海等处的房子。到了她记事时,早衰败了,她记得的只是安徽那个富有哲学意味和诗意的地名——“无为州”,那里有她家的田产,此外就是姑姑想吃的“粘粘转”——从前田庄上来人带来的还没熟的青色麦粒,还有她亲口吃过的暗黄的有谷香的大麦面子而已。

4、

荒瘠的浙江新昌嵊县山地,是胡兰成的故乡。那里有着纷繁的民俗事象铺陈: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看姣姣,清明时节做菁饺。这期间,蚕结茧了,采茶炒茶的热闹又搅腾着山村。到了端年,庭前薰黄经草,门上挂草蒲,一人呷一口雄黄酒,脑门上让大人蘸酒写个“王”字,最爱看的戏文是白蛇传。而七月初七乞巧夜,方是女儿家的好日子,扎耳孔,陈设瓜果敬双星,悄悄在暗处穿针引线,你就算巧儿了……

这一切,张爱玲才听,就上心了。这是人生素朴的底子,是人生安稳的一面。像他们共写的婚书:“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永恒希冀的,便是这“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诞生她的那个深深庭院,没有这种稳妥素朴。空房里晒着太阳,已经成为古代的太阳了。冥冥中常响起苍老又急切的催促声:快,快,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5岁那年在天津老家时,初一的早上,她醒来时鞭炮已放过了。阿妈强替她穿上新鞋的时候,她还是哭——穿上新鞋也赶不上了!5岁的女孩像历经了苍凉人生,如同匆忙得什么也没抓住的老人在悲号!出生没落贵族之家的张爱玲,人生的晚景的确很早很早就降临了。

所以,我一直无法原谅胡兰成。即使后来张爱玲自己都放下了,我还是无法原谅。

她是把他浸在血液里来爱的,是深知一切都不可靠还是愿意祭上灵魂来爱的,是在一切都被毁坏无家可归最后把爱当皈依来爱的。

这个绝世才女,对朝代更迭之间一个古老文明的走向毁灭,有一种逼在眉睫的恐惧,更有一种力透纸背的洞察:“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爱常有的字眼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种惘惘的威胁。”

惘惘的威胁下,生命如此虚无,但她愿意真心托付。她说过的,借书中一个男人的嘴说过:“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毁掉了,什么都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可惜,那个浪荡子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她真是不幸。在她有限的生命里,不仅被她背靠的那个“古老文明”伤害过,也被她向往的那个“浩荡民间”狠狠地伤害过。

作者:甘草子,不小资,不文艺,不妖娆,不风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原标题:《爱上渣男的张爱玲,也许是为民间文化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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