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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忠:一样过年几样忙
(一)
春节是中国的传统佳节,各地风俗虽大致相同,但仍有细致的差别。十多年前,我在徽州收集到一册《旧俗竹枝词》,其中的第一首为“元旦”:
爆竹声喧接至尊,新符换上更封门,画堂分罢莲和栗,长寿面来酒一罇。
拙厂氏:《旧俗竹枝词》,1942年
《旧俗竹枝词》虽然印刷得极为粗糙,但书前却有歙县汪慕云老人的四首题辞,其一曰:“一卷佳章署竹枝,全年景物咏无遗。”汪慕云即汪定执,字允中,清末著名诗人、画家。《旧俗竹枝词》题作“歙县拙厂氏述”,“拙厂氏”不知何许人也,但该书作于民国卅一年元月,虽然已到了1942年,但从第五首“财神”诗所咏“五日财神共拜迎,三牲酒果杂然呈,人间涸辙终当救,为问铜山可铸盈”可知,此“元旦”并非新历,而是指农历的正月初一。
竹枝词对于岁末年初的风俗民情多所描摹。例如,第十九首《蒙塾》:“腊课收蒙月下弦,遗将棹椅尽迁还,老夫也要残年过,等待元宵再执鞭。”这是说到了腊月,上完课程的私塾先生就要停止教学,他忙着退还教室内东拼西凑而来的桌椅,收拾行装准备回家过年,一直要等到来年元宵以后,才会再行返回教授生徒。第二十首是《送灶》:“祀品铺陈香烛然,请茶罗列拜寒氈,烧残纸箔又喧竹,恭送灶君升九天。”诗中的“竹”指爆竹,而该首诗注则曰:“送灶在腊月廿四之夜。”根据民国《歙县志》记载,二十四日祀灶,亦曰谢灶。第二十二首是《岁暮》:“家家岁暮费思量,挈篓提篮市货忙,除夕深宵犹未了,灯笼接踵遍街坊。”这是描述一般人在街衢巷陌间采购年货,一直要忙到除夕深夜。第二十三首《索债》:“几人腊鼓怕频催,虽避门前索债来,灯火有时烦午夜,商量允许待年开。”大年三十,也是一年中清偿债务的重要节点,欠债者若一时无法偿还,就只能东躲西藏,一直要等到午夜过后,债主才会停止追偿。第二十四首是《除夕》:
腊残分岁只今宵,团饮堂前乐意饶,底事闺中人不寐?更深红烛起双烧。
乾隆《歙县志》载,除夕设馔祭祖毕,家人团坐而食,谓之分岁。在徽州民间,素有“赶忙三十夜”之谚,意思是说除夕为旧年的最后一天,大家必须将该办的事情都做完,因此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清扫庭院等处,张贴新春对联或红纸条,在厅堂上悬挂祖容(祖先画像)。还有,就是不要忘了用草纸给小孩擦嘴(俗称“揩屁股”)——这是为了预防无忌童言随口而出,避免小孩在新年期间说出不吉利的话。而之所以要用草纸,意思是小孩讲出的话其实就像放屁一样,通常不能作数。这当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不过也反映了民间社会的良好愿望。清代扬州人石成金在《笑得好》中曾讲述,徽人健讼,因连年打官司,很感苦恼。遂于除夕之夜父子三人相聚商量:“明日新年,要各说一句吉利话,保佑来年行好运,不惹官司,如何?”儿曰:“父先说。”父曰“今年好。”长子曰:“晦气少。”次子曰:“不得打官司。”共三句十一字,遂写一长条贴于中堂,让家人念诵,以求来年吉利。不料一大清早女婿前来拜年,见此长条,竟分成上五下六的两句,大声念道:“今年好晦气,少不得打官司。”看来,应当用草纸擦嘴的,恐怕还不止是天真无邪的小孩……
除夕分岁,一到子时就要点燃香烛,朝四方作揖,恭接天地,再开门放喜炮,堂前撒利市纸,迎接新年的到来。天亮后,“开门挈幼走邻家,道喜声声坐话长,多谢茶烟频送暖,更叨果子惠吾郎”。(《道喜》)正月初一黎明即起,村人相见拜年时,互相拱手道喜。在徽州的不少地方,当天所吃的食物都要冠以佳名,如鸡蛋称为“元宝”,面条则曰“长寿面”,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在有的地方,前来拜年的客人上门,无论尊长或晚辈,都要先端上糖汤、果子。糖汤一碗,寓意是“吃到年头甜到年尾”。接着,便要呈上鸡蛋,只是不说鸡蛋,而必须说是“元宝”。倘若一时吃不下,客人婉言谢绝时则应当说:“元宝存库。”到了初三这一天,孩童穿着整齐,带上礼品,随着父母一起前去看望外公、外婆。对此,《旧俗竹枝词》第七首《贺岁》曰:“正过三朝贺岁良,儿装齐整共爷娘,糖包提挈双斤重,含笑欣欣到外家。”
正月期间,嬉灯是重要的娱乐活动,一般从正月初四起就陆续有人在街头嬉灯,“乐事春灯到处多,鱼龙曼衍岁婆娑,难忘捧砚堂前日,烛影节红照发皤”。(《春灯》)此后,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嬉灯于此时则达到高潮:“元宵灯节亦佳哉,火树银花处处开,最是中天流素月,管弦袅袅美人来。”(《元宵》)元宵之夜要“接灶”:“接灶还如送灶情,高高宫府扫尘轻,撰成红对烦爷看,莫任灶君归不荣。”正月二十四送灶“上天言好事”,及到此时,便要将灶王爷接回本宅,以期“下界保平安”。
徽州祖容
在传统时代,徽州春节热闹的场景一直要沿续到正月十八。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内容,是对祖容的张挂与收藏。一般说来,除夕夜张灯设饮、开始悬挂于厅堂的祖容,在春节期间,每天晚上都要焚香燃烛,俗称“照容”。凡有亲友来家拜年,登堂入室之后,一定要先看看堂上是否挂有祖容,如果确有祖宗画像,必先叩拜其容(俗称“拜容”),然后才向主人道喜。倘若因疏忽颠倒了顺序,便是一种失礼的表现。容像至元宵后三日方才撤下,民间称为“十八朝”。过了正月十八,就意味着年节终于落下帷幕。此后,徽州的许多人便要外出务工经商,《旧俗竹枝词》第十一首就是《出门》:“出门最惯是徽人,行李般般摒挡匀,待得船来载将去,一年之计在于春。”所谓出门,也就是出外经商或打工。
(二)
《旧俗竹枝词》反映的应是歙县县城的民俗风情,主要是一般民众的年节习俗。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北通州人王振声出任徽州知府。当年十二月三十日(1906年1月24日),是辞岁的日子,“晚饭,请幕中冯子樵、曹峙熊把酒畅谈。终席后,祀灶、祀大仙。公馆后有楼房,历任官至此皆祀大仙,亦相沿旧俗,姑从一祭”。作为知府,除夕之夜王振声要宴请衙门中的诸位师爷。另外,他也不得不入乡随俗,祭拜灶王爷以及府署中奉祀已久的“大仙”。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正月十五,“灯后,歙县署龙灯、彩船灯来挂号,在大堂歌舞,偕幕友同看,放鞭炮,挂红,随俗而已”,这同样也是入乡随俗。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正月初一日,“辰初,诣万寿宫朝贺,各庙行香。回署,属官来贺,在二堂团拜。雨雪终日,至夜未止。请幕友早便席,晚全席。初二日,……巳刻出门,答拜同城官贺年并答拜教堂各教士。……晚仍与幕友同席。……初六日,……休宁县丞禀见贺年,未见。许际唐来贺年,未会。……十五日,……巳刻赴东三庙行香,……回署。晚备席,请幕友过节”。现存的《王振声日记》,较为详细地记录了百多年前徽州知府过年时的生活经历。可见,新年期间,除了团拜及答拜之外,徽州知府大部分时间是在衙署与幕僚聚饮过节。
徽州府署,王振忠摄
除了官、民的差别之外,徽州城乡也有诸多的不同。相较之下,乡村的节俗似乎显得更形热闹。徽州文书抄本《略要杂字》中就有这样的描述:
新岁元旦,接天地,讨吉利,拜年贺节,吃点茶,掷色子,抹骨牌,下象棋,着围棋,游浒赏结,押宝摇摊,猜枚行令,游春赏花。元宵节,挂灯结彩,挂神帐,铺棹垫,搭灯棚,挂字画,写对联,挂牌匾,搭台接箱,接菩萨,打锣鼓,放炮竹,打神铳,开锣职事,飞虎清道,金锣金鼓,鸾架招锣,提炉香盘,凉伞鼓乐,礼生做祭,礼壶爵杯,祭菜祭盘,梨园演戏,烧火煵,请老郎,做正本,做长套杂剧,架官包中台,扮马戏,嬉台阁,嬉过元宵……
徽州启蒙读物《略要杂字》,抄本
上揭《略要杂字》中的这段文字,记述了从正月初一到十五徽州乡村的喜庆场景,作为启蒙读物中的通俗常言,自然是呈现了岁时节俗一般的情形。而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前后的《尚义堂常规》抄本,则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反映了婺源宗族内外的年节习俗惯例。
《尚义堂常规》首先记录了程氏宗族内部的过年习俗:“元旦招土地,竖庭燎、鼓吹,四味汤(肉一斤,子四只,鱼一斤,伏六只),鸡、鱼、亥、伏、粿、饭各一盘,米、豆、茶一副,杯一仝,酒一乎,红笼摇炉。敬请神之人,果盒、酒、利市包,钱五分。”“招土地”,也就是以香烛爆竹迎请土地。届时在庭间点燃香烛,备设鼓吹。四味汤中的“子”,也就是鸡蛋,“伏”即“腐”(亦即豆腐),“亥”则是以地支指代猪肉。在民间文书中,“壶”一般写成“乎”,所以“酒一乎”也就是酒一壶。迎请土地的仪式要重复两次,第二次结束后,应烧掉五副土地纸马,将香火从大门外迎至后堂,由左边门出,至社坛安奉土地牌位。接着再行礼如仪,安置社公、玄坛(财神)、香火(全称为“家堂侍奉长生香火”)和尊长等,届时满堂点灯,内外通透。
光绪《尚义堂常规》抄本,收入王振忠主编《徽州民间珍稀文献集成》第23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江西婺源长径村
《尚义堂常规》中收录有一份“里长拜年词”,其中的祝福语中曾出现“长径世家”的字样,故该册文书应是反映婺源长径一带的节俗。另外,该册文书虽然是光绪年间的抄本,但书末另写有“明洪武三十年”、“永乐十七年”的文字,这可能说明其中涉及的岁时节俗惯例可能传承已久。
从《尚义堂常规》来看,大年初一,尚义堂序齿团拜(在徽州其他地方,有的团拜日安排在初二),其时少长咸集,礼生唱礼,挨次序立,这是宗族报本敦族的举措。当日用于招待的食品主要有白糖、发豆、杮花和红枣,醇酒则随便饮用。初一众人出行,要先查看通书历本所定的“喜神方位”,出行时,须向该方作揖然后方才迈步,据说如此一来,可以保证在新的一年内事事如意。出行时,也由尚义堂出具帖文:“遵时宪书祝圣,开门宜用△时,向△方出行,大吉大利,丁粮并进,合族平安。大清光绪某年某大岁新正元旦日尚义堂具。”
1896年时宪书中的“喜神方位之图”
《尚义堂常规》一书,还详细记录了宗族内外各种角色的拜年习俗。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佃仆、僧道等的拜年风俗。
在清代,徽州是佃仆制盛行的地区,主仆关系之区隔异常森严。《尚义堂常规》中就记录了过年时佃仆的活动:“仆男女(胡、陈、呈、王、詹等姓)到尚义堂参叩。陈姓里门仆不到。观光下坐,分男、女两条棹,酒听吃,每人散发豆一次,一杯,添一次,加散一杯。”由此看来,婺源长径程氏属下共有佃仆胡、陈、呈【程】、王、詹五姓,新春前来叩节时,由主家赐坐,并发给食物和酒。临走时,还要赏给佃仆一些肉类。
“元旦叩节”是作为佃仆应尽的职责。四十年前,叶显恩先生所著《明清徽州农村社会与佃仆制》一书,后附清代休宁茗洲吴氏《葆和堂需役给工食定例》,其中就提到佃仆的“元旦叩节”:“汪、陈两姓仆婢,无论男妇老幼,到祠堂阶下叩贺,各给利市粽一双。其在外者,亦给粽一双。在家故意不到者,查出,于讲约日议责。”文中提及,无故不来叩节的,要在宗族讲乡约之日讨论责罚的办法。对照上引《尚义堂常规》,原文提及:“陈姓里门仆不到。”因书阙有间,何以如此之具体原因不明。不过,盛清时代曾发生过多次类似的事件,通常情况下的后果都相当严重。
清朝雍正、乾隆时代,正是徽州社会发生重要变化的时期。雍正皇帝发布开豁贱民的谕旨,将身份低下的各类贱民(如山陕乐户、浙东绍兴堕民、宁国世仆、徽州伴儅和闽粤疍民等)编入民户,在法令上允许他们改业从良。在这种背景下,徽州各地的佃仆纷起反抗。在民间历史文献中,类似于“雍正庚戌、辛亥间,开豁徽宁世仆恩例,各仆狂妄”的记载所见颇多。“庚戌、辛亥间”,亦即雍正八年至九年(1730—1731年),也就是开豁徽宁世仆谕旨颁布后的三到四年。笔者手头有一册《新安上溪源程氏乡局记》抄本,其中就记载:
……里姚仆(九男、训、旺孙)等乘开豁世仆新典,……庚戌元旦,里新屋仆,不至祠叩贺,鼓吹亦不到,族众在祠,愤往催唤姚九男、姚训、姚旺孙。三人踞坐酣饮不理,族众怒责,胆敢抗拳,因将三人擒至祠缚禁拷问,……至初八日,姚九男等央新老屋各仆,齐至本仁祠跪求,愿各具遵依,照前服役。初十日,始释放。
佃仆拒绝拜年的记录,《新安上溪源程氏乡局记》抄本
由于佃仆“种主田,住主屋,葬主山”,且“婚配主婢”,他们除了租种土地之外,还要负担主家强加的各类劳役,在经济和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对于主家存在着严重的依赖。虽然雍正颁有谕旨开豁,但天高皇帝远,近在咫尺的主家通过加收田租、侵葬仆坟,以及平毁佃仆聚居处等手段,便可轻易地逼迫后者重新就范。
在徽州,除了佃仆,僧、道也是颇为特殊的一类人群,他们中的一些人对于主家檀樾也有着较为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有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与佃仆的地位颇相仿佛。所以每逢新年,也要前往檀越家中叩节道喜。《尚义堂常规》就记载,元月初二日,“五株山凌云庵僧道拜年,果盒。酒后,年头两家各办素肴六品,各待一位,酒饭随用”,主家对于僧道以礼相待,较对待佃仆显得更为客气。
另外,婺源长径等地是傩舞之乡,春节期间人们为了驱邪逐瘟,往往需要接傩神菩萨。著名的《畏斋日记》,就记录了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正月初二婺源庆源村人“接狮傩会神,支银五分赏傩人。”此处的“狮傩”,职司禳疫祛邪。晚清余香祖、余家鼎所编《黼山府君年谱》嘉庆十一年(1806年)丙寅条,说到谱主余龙光(婺源沱川理源人)四岁时,“村俗元日傩于祖庙,奉傩神于庙之庑”。这些,都是婺源各地正月接傩神的习俗。而在长径当地,则见有“驱傩会”的活动。《尚义堂常规》记载:“驱傩会参神庆岁。果盒,发豆四只,酒听吃。下午点心,酒十六乎【壶】,豆一升。”十多年前,应江西婺源文广新局之邀,笔者曾主编《活着的记忆——婺源非物质文化遗产录》一套三册,其中有一篇是婺源县文化馆原副馆长何柏坤撰写的《婺源傩舞》,个中曾提及新年时“驱傩会”的活动:
除夕晚上“跌珓”(旧时道教中一种决定行动的占卜形式)定时辰,时辰一到,便将“老郎菩萨”(同戏曲供奉的祖师)和八十大王等面具一起抬到上村的“崇福桥”亭子里摆好,焚香点烛,让过往的群众在大年初一朝朝拜,俗称“拜菩萨年”。初二朝在本村月池田内搭台演出一天,初三朝开始外出巡回演出……
关于驱瘟逐疫的“八十大王”,《尚义堂常规》亦有记录:“扮八十大王,用净酒一乎【壶】,白糖果盒一只,扮人收去。”根据何柏坤等人的讲述,迄今长径还保留下“八十大王”的原始木雕面具,不过,有关“八十大王”的事迹一向语焉不详,亦颇为神秘。据说,在金竹坑岭头、长径庵堂基等处都曾发现有“八十大王神位在此”的砖雕墓碑和石块,但当地人并不敢将其取出,主要原因是害怕傩神显灵,带来祸灾。不过,“八十大王”素称“傩神菩萨”,其形象是浓眉大眼,脑额上刻着“八十”两个大字,外着蟒袍,威风凛凛,沿村逐巷追逐瘟疫厉鬼。届时,但见“八十大王”手执开山龙凤斧,在各家堂前屋后和户主头上作“通家鐾头”(“鐾”为婺源方言,即刮或擦之意,也就是用开山斧在该户的大门口、屋柱、床沿、猪圈、鸡窝、楼上楼下等处鐾几下或轻轻剁一下,最后在家人头上一一鐾过,以示驱逐鬼疫祛灭灾祸)。每家堂前八仙桌上要摆上各类食物,待“通家鐾头”结束后,由扮演“八十大王”的舞者将其收去。婺源民众藉此信式,祈求神灵保佑人畜平安,诸事顺遂。
跳傩驱瘟避疫迎新春,取自王振忠主编《活着的记忆:婺源非物质文化遗产录》,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三)
谈到过年习俗,当然也少不了旅外商人的社会生活。在传统时代,每至新春,不仅有的徽州会馆需要举行团拜增强同乡之间的凝聚力,而且,一些移民人数较多的徽商家族也往往会在异地藉由团拜联络感情。抄本《丰南人事考》中就有《廷简太史扬州团拜会序》,其中提到:吴氏来自丰溪南浦(即歙县西溪南,今属黄山市徽州区),后来在扬州从事盐业经营,“遂聚族于斯”,财力雄厚,其富裕程度甚至要超过先前席丰履厚的山、陕鹾商。为了保持宗族的内聚力,他们长年在侨寓地召集族人定期团拜,甚至还请人绘制了团拜图。
关于徽商在侨寓地的过年风俗,迄今并没有多少细致的研究。不过,从农历十二月二十四起迄至正月初五前后,是岁末年初过节的重要时期,一些徽商店铺在此期间的饮食标准,则有颇为翔实的记录。例如,徽墨名店詹彦文墨庄所制定的《徽墨、徽烟规则》一书,就对墨业中人的年节食谱,有着具体而微的规定:
新正月元旦日早晨,七寸果碟八样:云糕、花生、瓜子、囗囗、麻球、炒果、红枣囗,五寸荤碟四样:腊鱼、亥、鸭、舌皮。
初二日做祃,果碟八样照前式。酒席:鸡四两、肉六两、鱼六两、尤【鱿】鱼、脑肚。
初四日开作,早晨果碟、荤碟、食面照前式。酒席:鸡六两、鱼六两、肉六两、
蛋汤、舌皮、猪脚、粉腐、炒明笋,或带丝亦可。
初七人日早晨,果碟八样,送茶如前式。
十五日元宵,酒,鸡四两、鱼六两、肉六两、粉腐、肚肺。另,汤元【圆】每人五个。
《徽墨、徽烟规则》,晚清詹彦文墨庄文书之一
“做祃”也就是做祭,“开作”则是开工之义,当日,墨庄要发给每位职员利市钱三十二文。另外,墨庄还规定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四,每人每天供应四两猪肉。
詹彦文墨庄经营的商品,以徽墨、湖笔、罗经和砚池(檀匣端砚)为主,它在湖南长沙坡子街开设总店(也称老店),并在湘潭、宝庆府、永州府以及广东省广州及佛山镇,都设有分店,其商业网络遍及湖南、四川、广东、广西、江西、湖北、贵州和河南数省。因制墨需要点烟,而灯草和桐油则是点烟的重要原料,故詹彦文墨庄还在四川黔江(今属重庆市)开有烟房二处——即黔江城和金溪坝。其《烟房规则》规定:过年时,每间烟房各给木炭五十斤。除夕“团年酒”计八肴,鸡、肚肺、猪蹄、羊肉、亥(猪肉)每人半斤,还有粉豆腐、索面、鸡蛋等,酒每桌供应一壶。除夕发给厨房杂工人等的压岁钱每人四百文,发给烟司、厨房打杂人等酒钱每人六十文。正月初一出行,要喝利市茶,并配有果子六品,核桃每人三枚。茶毕,吃利市酒,计四盘,两荤两素,每桌酒一壶……无独有偶,另一家徽墨名店詹有乾墨庄也有类似的规定,关于这一点,可见抄本《墨业准绳》中的具体规定。这些,显然可以与《徽墨、徽烟规则》比照而观。
《墨业准绳》,詹有乾墨号文书抄本,1862年
就目前所见,墨庄与典当铺的相关商业书中,都有对春节期间饮食标准的详细记录。相比之下,墨作是辛苦劳累的行当,而典业中人之待遇则相对较好。另外,抄本《榨中食则》,是清代有关榨油业的商业书,其中也有《年节清规》一目,内容则包括“初四盘账酒”“初七定事酒”和“十五元宵酒”等。所谓定事酒,是指当日老板宴请店内伙计饮酒,并决定伙计之去留。吃“定事酒”的日子,有的店铺是在正月初五,因此日为财神日,店铺新年重新开张,故称“财神定事酒”(又叫“利市酒”),有的则放在正月初七人日这一天。吃定事酒时,被老板推到首席就座的伙计,即表明此人当年将被辞退,过后必须尽快离店。因此,伙计们在吃定事酒饭之前无不忐忑不安……因为倘若被辞退,便要赶紧找到从业的下家,否则就只能做“茴香萝卜干”——卷起铺盖打道回府了,而这在作为商贾之乡的徽州,显然是脸面尽失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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