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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艾米莉·狄金森的花园,营造繁花群岛与创作诗歌乐趣

2023-01-19 14: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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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三分之一以上的诗歌及近一半的信件都提到了她最喜欢的花,花既是她诗歌创作的灵感缪斯,亦是她一生珍爱的挚友伙伴。在本月出版的《狄金森的花园》一书中,文学评论家朱迪丝·法尔引用了大量一手资料研究狄金森诗作与生平,她以花朵、园艺为切入点,对狄金森的气质、审美,以及她看待艺术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方式提出了新的看法。法尔将狄金森的花园之爱置于当时的文化语境之中,描述其起源、发展及与其家族喜好的关联,思考狄金森花园的建构与数百首诗歌和诗性书信的对应关系。

朱迪丝·法尔、路易丝·卡特 著| 卢文婷 译|马一鸣 校译

新民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书中特别设立“与艾米莉·狄金森一起种花”一章,园艺家路易丝·卡特通过狄金森亲友的回忆、诗人自己的证言以及对狄金森花园的资料研究,还原了狄金森花园与温室中曾经出现过的植物,同时详细介绍了栽培和养护它们的各项步骤。

今天夜读,让我们跟随本书导读部分的指引穿行于花园小径,感受狄金森诗歌的意蕴。

狄金森一生创作近一千八百首诗,三分之一的作品,目击、呈现和思考死亡,且与生命、美、真主题交织缠绕,大部分内容具有磷光的神秘特质,引诱读者尾随熠熠闪烁的意象,追踪其旋明旋暗的意旨,怅然兴叹于她的躲闪远引。而她酷爱使用的破折号、连字号、省略号,就像粼粼曳光的尾迹,弱弱提醒:诗神来过。我们仿佛有所领悟,世界焕然一新,再次变得陌生,个中“误导性的熟悉感”(布鲁姆语),欲辩难言:

我伸手可及!我该已触及!

我该已这般尝试!

它悠然穿过村落——又款款离去!

…………(周建新 译)

这个“它”也许是惊鸿一瞥的林中野花,也许是达诂之外的诗中有意,也许是刹那天启的自然真谛——狄金森之诗,读得越多,迷之越深,越有无能为言之感,堪与李商隐之惘然同情共感。

所以,面对这位阿默斯特诗尼,就连不惮苛评女性诗人的哈罗德·布鲁姆也收敛起男性文化精英的傲慢和偏见,不仅在他的《西方正典》和《诗人与诗歌》为艾米莉·狄金森慷慨地各留一章神龛,供奉他尊崇的“货真价实的莎士比亚继承人”,而且罕见地暴露出自己的职业焦虑:“19世纪和20世纪用英文写作的所有诗人中,我认为艾米莉·狄金森带给我们最真正的认知障碍。广阔而微妙的思维力本身不能成就一个诗人。根本的品质是创造力、对比喻法和技巧的掌握,以及能凭直觉从格律中感受意义的过人天赋,对此我们还没有恰切的词可以命名。狄金森具有所有这些品质,同时具有一种人所罕有的,独到而有力的思维,我们无法企及。”(《诗人与诗歌》)他甚至搭上从半世纪之久的文化之战(cultural wars)拼杀出来的声望,甩出一句断言,“我不相信任何批评家能够充分地应付她的知识诉求,我自己也是如此”,竖起一道学科壁垒,警告学术旅鼠知难而返。

……

狄金森的第一部诗集出版于1890年,封面是狄金森最喜欢的一种植物水晶兰

狄金森那诸多传奇性怪癖,有些不过是园丁的职业特征而已;她隐于家宅,与花为侣,写诗、烘焙的生活方式是当下多少知识女性神往的人生理想。如果将被大理论一再陌生化、崇高化、神秘化的狄金森还给她的时代和环境,再从她的日常细节考察,我们会发现她很早就赢得了社区和亲友的认可:出色的面包师、一流的园艺师和高雅的插花师。姗姗来迟的诗人追授只不过为这位不屑世俗名声的斜杠“白富美”加冕了一朵水晶兰——她那些由特别词语或借代(如ruff、bulb、gnome、marl等),以及极具个性的标点符号编织缠绕而成的诗句、隽言、谜语,很多不过是植物学和园艺学的智力游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秘密。作为“货真价实的莎士比亚继承人”,狄金森一如她的文学父亲:“也许在诸多方面令人难以参透,但是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对植物学非常非常熟悉;无论是花卉、草木或蔬菜,都包括在内。”(玛格丽特·威尔斯)不过,与生活在林奈(1707—1778)和威廉姆·罗宾逊(Williman Robinson,1839—1935)之前的文学父亲相比,狄金森多了相当专业的植物分类学知识和营造草本植物花境的园艺实践。

来自新英格兰阿默斯特小镇望族,可以说,狄金森一出生就落地在一处“蓊郁而旷”的北美随园:家族宅邸一度占地十四英亩,附带两英亩大小的花园、暖房、果园、松林、小农场,一家“三代人都致力于包括园艺在内的社会改良事业”(法尔语),纽约中央公园设计师奥姆斯泰德(1822—1903)曾去参观她家花园,欣赏狄家著名的波旁玫瑰品种。如果那个年代的美国也举办切尔西花展比赛,狄家完全有可能轻取桂冠。

▲ 传记电影《宁静的热情》(2016)剧照

成长于文化精英家庭,从小帮着母亲照料园圃,后进入博雅学院接受系统的拉丁语、文学、艺术、植物学、化学等教育,自然地,狄金森发展出对植物学特别而持久的兴趣。她广识周围植物,了解有关传说,采集、压制了四百多种标本,标上拉丁名称。这本珍贵的标本手册不仅成为狄金森研究的重要参考,更是为标本采集地的环境史研究提供了一手资料。

相较于她的诗歌先锋性,狄金森的园艺热情则与时代精神完全合拍。这一时期的新英格兰虽然政体早与英国脱钩,但在文化领域依旧保持密切的互动、连动。上流社会紧跟维多利亚时代的园艺时尚:热衷于引种异域花卉,培植优良品种,发现本土野花之美,以花为媒展开社交。因此,在阿默斯特小镇,人人种花植树,邻里之间互送花礼,男女之间若暗生情愫或有违世俗的畸恋,会借不同品种的鲜花交换表情花束。深受罗斯金美学熏陶的美国精英阶层同样深谙花朵的秘密:花无舌而有深刻的言辞。

在这样的社区氛围之下,选择独身宅家的狄金森小姐整日忙于烘焙面包、种花、插花、咏花、赠花……哪有多少时间扮演一些传记作家和精神分析家分派给她的“孤独隐士”“白衣幽灵”“父权囚徒”角色。幽居之人多少都有些怪癖。小镇人看她,大概就像我们看妙玉吧:栊翠庵红梅雪中灼灼,冷傲之下有一颗活跃的诗心。既然家宅足够阔大:“我的花园近在咫尺,又远如异国,只需穿过走廊,便能置身香料群岛”,四季花事足够忙活,狄金森还真不需要学她的嫂子到处串门,活跃于小镇社交界。

全书主要由“种花伊甸园”“林中花园”“封闭的花园”“脑内花园”“园丁四季”构成,并插入路易丝·卡特撰写的“与艾米莉·狄金森一起种花”一章。可以说,此书全面复原被复杂多元的当代文学批评覆盖或淡化的狄金森园艺成就,再现作为植物学家的女诗人的园圃之乐、花园哲学和美学趣味。作者围绕具体作品、信件、事件展开的跨学科考证,使深嵌于狄金森诗歌之中的植物象征主义可视可感可亲起来。

此外,这一部分里不少细节具有植物交换史的史料价值,比如,“艾米莉种植了馥郁的香水月季——茶香月季或中国月季,花瓣深红,学名为R.odorata。”回到第三章,亦见这样记叙:“山茶花就是1785年才从中国传入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的。艾米莉的温室当时便拥有如此之多的‘异域花草’……”这些细微的线索将狄金森与中国联系起来,而她的东方想象显然更偏向精妙的嗅觉联想。法尔提出自己的一个发现:狄金森喜欢强烈香味。如我们所知,很多芳香植物来自东方,或者说,中国。

▲ 狄金森故居的房间

总之,这本结构紧凑、脉络清晰、细节丰盈的小书向世人敞开了隐于花园、传说和批评迷宫之后的狄金森,有机而自足:“无论她书写的是爱还是战争,是丑还是美,是虚荣还是美德,是天堂还是地狱,她的花园总能献出她想要的故事、比喻与意象。”以此推论,狄金森的诗歌全集亦可称为“The Book of Flowers”(花经),诞生于为花痴狂的维多利亚时代,活过花光黯然的20世纪,进入春天寂静的21世纪,依然保持玫瑰精油(essentialoils)的馥郁,留香妙远:

香精油——是榨出的——玫瑰油来自玫瑰

不是榨出自阳光——仅仅——

这是螺旋的赠品——

那些普通的玫瑰——腐烂——

可是它——在女士的抽屉里

制造夏日——当那女士躺倒在

无尽的迷迭香丛里——(张祈 译)

显然,还是园丁诗人最了解园丁诗人,这里,我要引用园丁诗人黑塞的编辑米谢尔斯的一段话来说明,为什么在狄金森那里,园艺和写作互相成就:“从事园艺的乐趣大抵与创作欲和创作快感相似,人们可以在一小块土地上,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去耕耘,种出自己夏天爱吃的水果、爱看的颜色、爱闻的香味。人们可以在一小畦花坛或几平方米的裸地上,创造出缤纷灿烂的层层色彩。”在这个意义上,狄金森的诗歌犹如她的园艺,也是一个动词:“一个在实践中行动的过程。一个知识实践生产文化的生产过程。”(贝内特语)就这样,她种出了一千七百八十九首“多年生植物”,她的花园“永远繁盛”。

原标题:《进入艾米莉·狄金森的花园,营造繁花群岛与创作诗歌乐趣如此相似|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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