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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美术作品中的兔子:从丢勒的《野兔》看起
兔子因其可爱的形象深受古今中外艺术家的喜爱。在西方文化中,兔子有着多层含义,它们代表着胆怯、畏惧、警惕以及多产。兔子虽不及狮子、马等动物在西方拥有令人欣羡的地位,却也留下了许多极为精彩的艺术作品。
西方绘画中最著名的一只兔子应该是文艺复兴时期德国艺术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Albrecht Dürer)创作于1502的《野兔》。画家在这里以极精确的手法成功地创造了一个详细的、近乎科学的动物研究样本,显示了丟勒极强的观察能力。
阿尔弗雷德·丟勒《野兔》,1502,纸本水彩
虽然是一张水彩画,但画面的完成度很高。在一张浅褐色的色彩纸上,画家耐心地用笔尖勾勒出野兔的形象,深浅交叠的笔触建立起毛发的纹理。作品的挑战性在于野兔的皮毛分布在不同的方向,而且全身有深浅不一的斑点,因此丢勒不得不调整阴影习惯,通过光线落在动物身上来显示其骨骼结构,突出了耳朵和身体上的毛发。同时,为了彰显出兔子的活力,画家特意在画面中增加了一些精致的细节,如胡须和兔子眼睛里反射的窗户。
《野兔》显示了丟勒艺术风格中的北欧现实主义传统,但他也对意大利艺术的各种创新与可能进行了整日钻研。在他第一次专程前往意大利学习时(1494-1495年),他将比例、透视和对自然的研究等文艺复兴时期孕育的新知识与新技术带回了德国。作为一名人文主义学者,丢勒在15世纪初的许多艺术作品都显示了自己对自然的兴趣。他曾说“不要离开自然......因为艺术植根于自然,能将其从中拉出的人便能拥有它”。
1502年的这幅水彩画不仅是画家为之后的版画《亚当与夏娃》所作的探索性研究,夏娃脚边的兔子代表精力旺盛耽于性欲的多血质人格心理,之后《野兔》又多次被丢勒及其继任者和学生的模仿,比如这幅汉斯·霍夫曼(Hans Hoffmann)的油画《森林中的野兔》(约1585年)正是以丢勒的水彩画为基础创作的,不同的是画面的背景不再是无叙事的平面化处理,而是增添了它们自己的栖息地——树林,为作品平添了几分生活的趣味。
汉斯·霍夫曼《森中的野兔》1585年,木板油画
提香《圣母子、圣凯瑟琳和一只兔子》,1530年,布面油画
如果说丟勒专注于对兔子的自然主义描绘,那么提香(Titian Vecellio)则带我们走进了一个神圣空间。1529年,曼图亚公爵费德里科·贡萨迦向提香订购了3幅作品,这幅《圣母子、圣凯瑟琳和一只兔子》成为唯一的幸存之作。位于画面中央的圣母呈传统的金字塔形,侧脸望向身边的小耶稣和圣凯瑟琳。蓝色的斗篷与红色衣服形成互补,在金黄色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极其宁静,也突显了威尼斯画派对色彩的重视。衣着华丽的圣凯瑟琳正要俯身将手中的小耶稣递给圣母,这样他也可爬下来与圣母左手中的兔子玩耍。在古代,人们认为兔子可以在没有性交的情况下繁衍后代,所以画面中的兔子暗示着圣母是无玷受孕,白色则是对圣洁的肯定。提香通过微妙的色彩变化和景观营造以及身后的牧羊人及羊群唤起了人们对田园牧歌世界的美好记忆。
亨利·雷本 《男孩与兔子》 1814 布面油画
兔子所表现出的怜悯、弱小与无助,特别会引起孩子们的爱怜,因此常常会成为他们的玩伴。在苏格兰肖像画家亨利·雷本爵士(Sir Henry Raeburn)以自己的继孙小亨利为模特的肖像画《男孩与兔子》中,画家用松弛的画面展示孩子与小动物间的亲密关系。人们相信,在玩耍时我们会忘记彼此之间的区别——语言能力,尤其是对无法说话的小亨利而言这一点更为重要。与我们之前见到的野兔不同,这里的兔子是作为一只心爱的宠物出现的。小亨利的一只手以保护性的姿态搂着自己的宠物兔,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片蒲公英叶子,准备在兔子吃完当前的一口后喂它。男孩清澈的眼神注视着画外的观众,轻松的姿势和宽松的衣服,被雷本娴熟的笔触巧妙地捕捉到。这个场景的家庭性与私密性同许多风俗画形成了对比,在风俗画中,任何动物的描绘通常都是为了它们的象征价值而选择的,而不是它们与画中人的关系。
法国学院派画家埃米尔·穆尼尔(Emile Munier)以擅长画儿童及其宠物著称。老师威廉·布格罗精致细腻的画风对他产生了强烈影响。这次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小女孩赤裸着双脚,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着脚边正在进食的四只兔子。她一手提着水罐,腰间放着满载胡萝卜的竹篮,另一只手正准备将更多的胡萝卜喂给脚下的兔子。女孩微微倾斜的身体与兔子之前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画家在一个深色的背景中突出了故事主体,温暖的光线柔和了画面,小女孩的温婉与小兔子的可爱共同营造出一个温情的时刻。
埃米尔·穆尼尔《喂兔子》1888年,布面油画
如果雷本、穆尼尔等画家重在捕捉人与兔子之间宠爱与被宠爱的关系,那么作为猎物出现的野兔则展现了人或动物的贪婪。欧仁·德拉克洛瓦笔下吞食兔子的狮子,表现了一个动物对另一个动物的残杀。作为备受西方人钟爱的娱乐活动之一,狩猎被认为是一种节庆。从老彼得·伯鲁盖尔的《猎杀野兔》到夏尔丹《死兔和狩猎装备》都展现了作为猎物的野兔对人们征服欲的满足。而且在工业文明之前,野兔在传统上被认为是跑得最快的动物,因此在英国画家威廉·透纳《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铁路》表现现代速度的火车前,添加了一只逃生的野兔,以彰显现代文明带来惊喜。因此,对于能在捕猎时能捕获一只野兔对于猎手而言无疑是巨大奖赏。
夏尔丹 《静物:两只兔子、灰鹧鸪、打猎包和一个烧杯》
创作上深受17世纪荷兰艺术影响的法国画家让·西蒙-夏尔丹(Jean Siméon Chardin)在洛可可艺术流行的时期,舍弃了重大美术题材的创作,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日常生活——人们的一餐一食、一厨一味。在《静物:两只兔子、灰鹧鸪、打猎包和一个烧杯》中展示了夏尔丹传达毛皮、羽毛、石头和树叶的不同质地的技巧。动物们被捆绑并悬挂起来构成了画面中的顶点,在金字塔形的构图中两只兔子和其他猎物及物品摆放在一起,错落有致、前后交叠。对于猎物的描绘画家选用了柔和的灰色和棕色色调,再加之对明暗对比的使用,使画面呈现出和谐的效果。金银花的卷须从左侧蔓延到画面上,蓝色的花瓣唤起了一种忧郁的气氛。作为一名日常生活的敏锐观察者,夏尔丹在一个个朴实的环境中用极为平衡的构图使得每一件物品的位置都与其他物品保持着稳固的关系。这一点在另一幅表现兔子的《猎物静物》中呈现得尤为明显。这次画家依旧选用的是深色背景,只是改变了构图方式,之前被悬挂起的兔子此时正和一个橘子、一只大鸡一起摆放在壁架上,横跨整个画幅。在画布的左侧边缘,橘子上伸出深绿色的叶子,在它的旁边,靠近画面中心的位置,鸟儿面朝上,其宝蓝色的头和脖子向后垂了下来,锈红色、灰色和棕色构成了其身体的其他部分,尾巴上的羽毛向画布的右上角逐渐倾斜。两只闭着眼的野兔躺在大鸡的右侧,其银灰色的毛发被浸染上了轻柔的金黄色,一滴暗红色的血从一只兔子的嘴里滴下来,点明这些猎物是刚刚捕获不久。虽然作品中所描绘的都是当时被认为的“低等题材”,但是夏尔丹却通过静谧的对象、精妙的构图和充满质感的画面捕捉生活中的“自然和真理”。
夏尔丹《猎物静物》,约1750年,布面油画
到了19世纪末,随着新的艺术风格的不断涌现,兔子也以更加多元的样貌出现。如果说夏尔丹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之美,那么在印象派的光影世界中,兔子成为居斯塔夫·卡耶波特探索艺术语言的试验场。细碎的笔触描绘出的兔子的皮毛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激烈的明暗对比显示了画家对探索不同质感材料的独特兴趣。
居斯塔夫·卡耶波特《野兔》,1882,布面油画
梵高《有两只兔子的田地》,1889,布面油画
同样在印象派的启发之下,梵高(Vincent van Gogh)为了看到不同的光线选择在1888年南下前往阿尔勒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无疑“在阿尔勒,文森特达到了他的艺术巅峰......。他画了《播种者》《向日葵》《星空》......他的创作冲动和力量是取之不尽的”。《有两只兔子的田地》是典型的阿尔勒时期的作品,画面的主色调依旧选择了画家最爱的黄色。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占据了画面的主体,增加了速度感的透视和刺眼的色彩交相辉映,产生一种无可比拟的吸引力,将人们引至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带来一阵晕眩感,这也吻合了梵高曾谈道的:“我们活在一个......一切似乎都摇摆不定的时代中”。画面前景处画家用寥寥几笔勾勒出生活在田间的野兔,大胆的用色、奔放的笔触让我们无比感受着来自于法国南部的灿烂阳光以及田间盎然的生机。
博纳尔《与兔子坐在一起的年轻女孩》1891,布面油画
与梵高一样,皮埃尔·博纳尔(Pierre Bonnard)的艺术同样受到了日本版画的影响。作为纳比派的核心成员,博纳尔抛弃了欧洲传统的三维空间表达方式而倾向于装饰性的、理想化的扁平化构图。在充满着绿色调的户外场景中,年轻女孩坐在手扶椅上,身体呈S型曲线,脚边的白兔正在草地上觅食。画家舍弃了光线与阴影的变化,而专注于艺术语言的创新,垂直的构图、华丽的装饰、二维空间构成等无不显示出日本艺术的强烈影响,这也共同构成了艺术家纳比时期的艺术特征。
亨利·卢梭《兔子的食物》 1908,布面油画
对原始主义抱有浓烈兴趣的亨利·卢梭(Henry Rousseau)一直沉浸在充满幻想的艺术世界中,用那双“纯真之眼”去观察似梦似真的神秘世界。对植物与动物产生的浓烈兴趣驱使卢梭流连于巴黎的植物园和动物园,观察、研究各种动物的习性。在这里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吃胡萝卜樱,只见它前后两只脚各踩在一根胡萝卜上,面前还放着一片白菜叶子。这里既没有炫丽的技法,也没有摄人心魄的场景,然而一个普通的场景却在经过画家用单纯、质朴的技法处理后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灰黑色、红色、绿色等色彩单纯地构建出一个充满了童真与淳朴的画面,在稚拙的绘画中显示了诚恳和真实。
马克·夏加尔《梦(兔子)》1927年,布面油画
同样擅长制造梦幻的是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但是与卢梭的质朴不同,夏加尔的许多画作都是梦幻般的神秘世界,比如这幅《梦(兔子)》。在一个看似凌乱的画面中,一只五彩斑斓硕大的兔子背着一位沉沉睡去的裸体女性奔向明媚的圆月,这显然是在梦中才会发生的场景。在月光的映衬下飘渺的蓝色海面上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及海边的景物。梦之境与水中月从双重维度强调了画面的虚幻色彩,使得夏加尔的梦变得更为神秘。
安迪·沃霍尔《兔子》,1985,丝网印刷
逐渐地,兔子从象征之物、宠物、猎物变为了流行图像。在消费主义的席卷之下,艺术逐渐与“大众”“商业”等词捆绑在一下。尤其是波普艺术家们相信艺术应该从日常生活中生长,并从大街上获得给养。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从现实传媒中选取创作素材,然后对其进行美化加工,使得艺术被打造成大众商品的样子进入到社会中,显示出一种文化妥协。他相信借助媒体的传播每个人都可以“成名十五分钟”,因此他通过将丝网印刷、重复等广告领域的技巧和手法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通过将人们生活中熟悉的图像通过大量复制来获得曝光度。图像的无限复制可能会缓和主题的犀利,但同时也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在这幅《兔子》中,沃霍尔通过改变色彩和光线对同一个兔子形象进行不断的重复,提高了整幅作品的冲击力。
纵观人类历史,“人与动物的关系是热爱、利用和毁灭的无序混合,提供了某种自然的平衡,就像动物世界本身存在的一样”。与自然界的其他动物一样,兔子被人们所观察、被人们所宠爱并被人们所猎杀,构成了人类与自然之间复杂的情感关系。但无论是哪一种,留存在美术作品中的兔子都以其独有的魅力吸引着观者的目光。
(本文作者单位为陕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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