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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冠帅:塑造的意志
原创 Lea iWeekly周末画报
即将迎来做雕塑的第十年,毛冠帅塑造的意志依旧强烈。历经与木材、石头、金属等天然材质共处的时日,他试图将自己的想法“行之于物”,让物质替他说话,也为自己说话。
无题
大理石
w39xd30xh81cm
2022
材料即讯息
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
风疏月明的夜晚,明月为万物投下一团团影子,小蛇嘶嘶游走,花蕊缄默绽开,奇石吸收月光再反射月光……于观者而言,展览《月影》是一次极具诗意的想象行走,它是幽雅的、和平的、宁谧的,犹如月光下绵延的三幕剧;对创作者毛冠帅来说,展览则接近于一次个人研究成果的展出,在历经与木材、石头、金属等天然材质共处的将近十年后,他试图将自己的想法“行之于物”,让物质为自己说话。
西方雕塑惯常讨论体量、造型与表面等要素,毛冠帅的视角则承继东方艺术:雕塑的形与神为基础,气与韵决定其生动与否,法与度是与规则本身的博弈,而意与象,关乎具象形态与抽象意境的合一。这些自东方书法、绘画延展而生的理论,被毛冠帅置于雕塑的语境中思考和讨论,他在研读东方雕塑史的过程中发现,现代主义雕塑家布朗库西的作品,与中国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的艺术品形同,与商代、东周早期的玉器也有相近之处——尽管西方现代主义雕塑占据主流话语权,但,为什么不能用东方人的眼睛重新审视雕塑?他觉得,可以主动形成自己的秩序观。
花蕊VIII
东非黑黄檀
w23xd18xh42cm
2022
其中就包括,一种拂面的舒适感。东方讲求人与自然的关系,两千年前的商周时期园林初诞生,便出于人对自然的向往与亲近。毛冠帅将自己的展览比作“都市园林”,一来,他使用的多为天然材料,木、石,皆是自然所见,园林所陈,二来,展览也意图营造漫步园林时的闲适气氛,让置身其中的人重新与自我、与自然、与宇宙产生连结。因而他的雕塑留下了那些天然而舒畅的东西,比如《花蕊》系列中一朵花蕊开放的姿态,一段竹节向上生长的期盼,《白鹰》中雏鹰舒展的羽翼,线条以温和的方式留存,而雕塑自身究竟为何物?答案则隐藏起来。
这种隐藏是有意的。毛冠帅曾讲,人们在观看具象雕塑时,“不会立刻想到它是木材的,质感很好”,但如果将造型简化,留下简单的、抽象的形态,“人们首先看到的就是它的质感”。后者是一种对材料本身特性的凸显,“我觉得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白鹰
大理石
w28xd44xh54cm
2022
他喜欢这些天然材料。除非能够找到比现有更好的形式,否则他甚至不愿打搅一块材质的原有形态。在与材料不断对话的过程中,毛冠帅在熟悉材料的特性,在和材料成为朋友,并对每种材料的性格底色做出可能的设想——
他最熟悉的木材像位儒雅的书生。这书生不能上战场,却有若水的力量,可以坚韧地存活于人世。他是苛刻的,挑剔干湿度和光照条件,但他又是包容的,显出优美和质朴、温暖与深度并存的底色。这是任何其他材料都无法展现的。
近两年的新朋友,石头,则如一位心存猜忌的敏感的将军。他骁勇、坚硬,极致冷酷,战场上无往不利,内心却又极致柔软、脆弱,有种孩子气,容易受损。相比木头,石头反而需要被珍惜。
金属则是个略显无聊的家伙。他需要经历漫长的青春期,才懂得收敛自己的火气,不再像个暴躁的孩子。他会给出一个足够漫长的一万年的承诺:创作者肉身消殒,石头与木头先后遭遇时间的腐蚀,他依旧如故。到最后,只有金属会留下,成为一个见证时间,讲述故事的老人。
至于塑料之类新材料,如同快餐,廉价而易获得,看不出性格,就像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
荒野龙
不锈钢
w40xd50xh25cm
2022
安东尼·葛姆雷认为,在雕塑家的世界里,材料即讯息。选用何种材料,如何打磨材料,本就是一种思想的体现——“很多人会忽略掉这些材料上的特性,我的语言表达、我的物质表达,都是为了提醒大家这一点。如果没有实际的作品,那还是一种观点,所以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归到物质上面去。”
真实地面对材料前,毛冠帅习惯先创作出一系列抛却形体的炭笔草图。随后,他奉行“风行水上”的工艺处理方式,用凿刀等手工工具或打磨机、抛光机等电动工具对木材、石头做减法,直至理想形态生成,再用不同粗细的砂纸进行纯手工打磨。金属的处理难度相对较大,需要请工匠协助,尽可能还原出手稿中雕塑的形态。
明年,他打算尝试陶土材料,这种与木头同样悠久的雕塑材料,曾经塑造过人类历史上最为恢弘的陶土雕塑群,兵马俑,因而也与东方文化有着紧密的勾连。“未来到50岁、60岁,我也许会回归到单一物质、单一造型的创作,但是现阶段,我需要去尝试更多的材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的毛冠帅,已有了笃定的去处。
只有雕塑才能做到的事
毛冠帅即将迎来做雕塑的第十年。他原先学的是中国画,受到某种造物的本能的冲动驱动,拿起凿刀,开始自行钻研雕塑的学问。“那种驱动力或许跟三万年前的人的状态是非常接近的。”毛冠帅调侃称,自己也像个现代社会中依凭本能去创造的人。
艺术史学者欧文·帕诺夫斯基曾经提出“塑造的意志”,他指出,人类有一种将事物和地点重新塑形以赋予其人的意义的冲动。这种冲动往后延续,变成了人对自我的存在的确认的冲动——而又有什么比制造出世界上原本没有的物品更具有价值的事情呢?
德玉堂画廊“毛冠帅:月影”展览现场
毛冠帅清楚这种冲动的存在。但他同样认为,创造,是一种对于自我的回归。“外在之物不会让人安定下来,只有创作带来的内在状态才可以。”他显出的超出年龄的沉静,既是长时间对材料的打磨所必要的,也是时间所雕刻出的属于雕塑者的个性。雕塑过程无疑是漫长的、辛劳的,过程中对于体力、耐力的挑战,亦非一件易事,毛冠帅因而确信,自己坚持下来,就要做专业的事,以及对自己有意义的事。
以《受伤的人》为代表的早期作品,那些充满纹理感的木雕小人,曾用神情和体态讲述出伤痛与忧愁。这个系列为他带来知名度,可问题随之而来:毛冠帅发现,自己的作品和喜爱的艺术家作品同场陈列时,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局促,似乎缺少些什么。
菊石
黑檀木
w23xd55.5xh5cm
2022
时间和工夫花在寻找答案上,很快,他就发现,受伤的小人包含情绪,能引发观者的共鸣——但这些过于具象的情绪同样可以在音乐和文学等载体中寻到。“如果想做好雕塑的话,我得做一些只有雕塑能做到的事情。”毛冠帅说。
而什么才是只有雕塑才能做到的事情呢?
他以《月影》展览中陈列的作品之一,《纤维》,一根长五米的木棍为例,“Lucio Fontana在画布里割一刀,绘画从二维变成三维,我的作品《纤维》,割破的是空间,它把空间划成了两半。这就是绘画和其他艺术都做不到的事情。”
德玉堂画廊“毛冠帅:月影”展览现场
和空间的互动只是其一。雕塑多的是其他艺术做不到的事情。就比如,因着流畅的线条、平滑的表面、柔软的肌肤质感,毛冠帅的雕塑作品也会带来一种触觉的唤起。沈奇岚在为《月影》写作的序言中讲到:毛冠帅的作品引发着触摸的冲动,这是雕塑和触摸的特殊关系,一些只有触摸才能获得的信息,隐藏在了手指和作品触碰的瞬间。
这是艺术家有意所塑造的——他有收集动物化石骨骼的习惯。化石因采沙的人类活动自更深层的地质层中浮出,水流日复一日地流过,把动物骨骸冲刷、蚀刻出特有的形态,白色的骨骼变作沙色,表面看似光滑,实际触摸时却有别样的颗粒感。
“这种颗粒感是被时间打磨得来的。新的动物骨骼是干涩的,但它经过时间以及大地的掩埋之后,会变得顺滑,有光泽感。”那种光泽不同于金属抛光,“抛光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光泽。就连人的抚摸也无法产生那种光泽。只有经过一万年的时间,经过每一天沙子缓慢的、细微的,甚至是肉眼无法感知的移动,埋在沙子里的骨骼才会诞生出这样迷人的、令人愉悦的细节。”
洞
大理石
w26xd24xh76cm
2022
于是,化石骨骼的线条和光泽、质感融入毛冠帅的作品中,呈现出一种来自时间的美丽的痕迹,引发人们触觉的饥渴,只不过,展厅内的规矩依旧是“禁止触碰”。观者必须在想象中完成一次触摸,今年早些时候的一次采访中,毛冠帅提及,触摸的行为由大脑发送信息,引导手或身体去完成,“停留在大脑发出指令,去想象触碰到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这时可能反而是最完美的。”
借着这次的《月影》展览,毛冠帅制作了十余件可被真实触摸,甚至把玩在手里的“手把件”。
“谈雕塑,我们往往以人的大小为尺度,这次我改变了尺度的标准,把雕塑变成手掌心大小,可以拿在手里。”西方雕塑中少有同源之物,东方国家如中国、日本则喜爱将珍奇物件在手头把玩,尤其是玉石制成的玉佩、玉璧等把件、挂饰由来已久。以东非黑黄檀制成的《尺》、《碎土》,将触摸引入了直接的、感官的层面。
尺
东非黑檀木
w5xd5xh23cm,w4xd4xh19cm
2022
但想象不会停止。此刻勾连想象的对象,又变成作品与艺术家的关系:前厅圆润开阔的石材作品为何物?中厅内两条交缠对话的蛇包含怎样的情绪?木质雕塑所延展的空间去向何方?
答案也不会被公示。关于这一切的解读与感知,权力早移交到观众手中。艺术家仅仅希望通过标题给出最不起眼的提示。或者,创造者只需要确定出发点——也只需要拥有塑造的意志。
展览信息:
月影|毛冠帅
2022年11月5日- 2023年2月25日
上海市黄浦区北京东路99号2楼
采访、撰文 LEANDRA
图片由艺术家与德玉堂提供
原标题:《毛冠帅 | 塑造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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