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延续千年的海洋共和国，为现代文明提供了无数借鉴

“在15世纪的最后几年，威尼斯在大陆的扩张似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她统治的领域很广阔，政府的财政力量很强大，城内洋溢着富裕的气氛，这些都助长了她的自信。威尼斯依赖雇佣兵等弱点似乎并不严重。也不用担心她缺乏能激励意大利军队并赢得其他城市主要公民合作的政治纲领和政治结构。”

美国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C.莱恩在《威尼斯：海洋共和国》里写下的这段话，仅仅铺陈了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个瞬间。这个始建于公元687年，1797年为拿破仑·波拿巴所灭，国祚绵延千余年的独立共和国，曾是地中海的霸主、东西方交通最重要的十字路口、西方世界富庶且繁荣的商业中心。尽管只有弹丸之地，它却曾成功玩弄两个罗马帝国的战争与和平，并曾试图掌控整个欧洲的命运。它有着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强大的海上力量，还拥有独具特色的共和政体、范围广泛的商业网络、高度发达的手工业和卓越的文化成就。

弗雷德里克·C.莱恩还告诉我们，威尼斯曾是东西方贸易的交会处，接纳了犹太人、希腊人等移民群体；是欧洲的艺术之都，提香、维瓦尔第、帕拉迪奥等人在这里创造了自己的杰作；是地缘政治棋盘上的棋手，深度参与了长达数个世纪的欧洲政治变迁……

最初的威尼斯不过是一片遍布沼泽、砂砾、茅草和瘴气的小岛。因为逃避蛮族入侵，人们离开肥沃的伦巴第平原，来到这座与大陆分离的小岛。人们最初认为，它似乎没有别的好处，唯一优势是远离战争的安定。

于是，人们被迫选择在此安居。公元421年3月25日周五的正午，威尼斯作为一座城市正式成形。但城市的开创者们很快发现这座岛屿的另一个优势——与大陆分离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防御，还有与意大利固有政治生态的分离，这让一个新形态的共和国成为可能。

这种新形态，就是商业与海洋霸权的结合。威尼斯作为水上城市，在贸易上有先天优势，同时也催生了当时足以冠绝世界的造船业。

在人类历史上，各种文明都曾有过自己的辉煌，但并非每一种文明都可以成功向现代文明过渡。仅从现实来看，农耕文明对现代宪政、市场经济、社会开放包容的接受程度，远远低于那些以商贸文明著称之地。古希腊如此，威尼斯共和国也如此。

在整个中世纪，威尼斯共和国都以高度繁荣的商业和独特的城邦制度，成为令人向往之地。如今游人如织的市政厅和圣马可教堂，在当时已是繁荣象征。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深入人心，但抛开那些妖魔化与歧视，你会发现威尼斯人的商业传统，恰恰是社会活力的源泉。《威尼斯商人》所展示的高利贷，不但不是威尼斯的全部，而且在当时的威尼斯还会被社会所限制。高利贷商人往往还未追债，就已经被当地政府传唤。换言之，威尼斯共和国有着相当不错的社会保障，商业强调合作，以“偏门方式”积累财富的行为不但不是主流，甚至还会被官民两方面所鄙视。

在生活中，中国人喜欢说“无商不奸”，这其实是千百年来抑商思维的遗毒。社会文明度最高的地区，恰恰也是商业传统最强、最为繁荣的地方。商业氛围好，意味着契约精神更强，也就意味着社会诚信度高。当年的威尼斯人也是如此，他们习惯以商业思维衡量事物，看起来冷漠无情，实际上却是相对更公平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对商业的孜孜以求，威尼斯人将海上贸易发展到了极致，进而以一个小小城市的体量，建立了海上霸权，殖民地遍布地中海。

它的外交能力也相当强悍，在与周遭大国的抗衡中始终不落下风，强大的海军也所向披靡，与商业一起扩充着威尼斯共和国的殖民版图。

最值得探究的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政体，它并非古希腊那样的直接民主，也非现代的代议制民主，而是沿袭古罗马帝国体制。这种统治方式曾引起激烈争论，直至今天。它不可避免地被妖魔化，有人认为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寡头政治政体，但这是不折不扣的误解。

事实上，威尼斯共和国的所谓寡头政治，也有着相当广大的基础。威尼斯大议会的成员数目时常会超过两千人，而且人们以几乎夸张的尊重程度来遵守它周期性的民主原则。这是当时西方世界的其他国家所无法比拟的。威尼斯共和国的执政官们也决不是恣意妄为的暴君，他们能够享受的实权比任何一位欧洲统治者拥有的都少，而且即使是执政官拥有的权力，也只能通过议会和委员会施行。

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威尼斯：海洋共和国》里对海运贸易的诠释中窥知一二。在威尼斯早期的海运贸易中，货主、船长和水手之间就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合伙关系。到了13世纪，合伙关系里那些约定俗成的惯例正式在海事法中形成条文，对不同群体进行约束。在这个合伙关系中，民主是关键要素，船长没有绝对权力和权威，事务由全体船员共同决定。

这种合伙关系和决策逻辑，从海上延伸到了陆地，成为威尼斯行政管理的基本逻辑。总督、元老院和议会互相牵制，而且职位会通过选举而轮换。当然，书中写道：

“与现代民主理想一样，威尼斯共和国的理想也需要更多的美德，而不仅仅是体现在按时上班、坐办公室这种现实政治运行中的道德。威尼斯的政治体制每每被理想化的时候，许多威尼斯贵族也表现出令人不安的腐败苗头。威尼斯有许多独特做法都被完善为防止腐败的措施，比如无记名投票的保密制度，这在那个时代颇为独特。威尼斯的政治理想一方面虽未实现，却也未被抛弃；另一方面，又关注个人和群体的利益。两相对比，威尼斯的政治在精神上很现代，在细节上却有点老气。”

值得一提的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历史上并未出现类似内阁的机构，而这恰恰是威尼斯人为了避免“少数人的暴政”而作出的选择。虽然威尼斯共和国所代表的城邦制度与现代政治制度并没有直接相通的关系，但不可否认二者的相似之处。正如萨鲁斯特所认为的那样：“只有当文明的道德统治了一切，当公民之间最激烈的争斗是为了取得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时，城市才会变得强大”。马基雅维利也认为：“一切能够遵循完全自由的生活方式的国家和地区都会得到慷慨的回报，因为公民的个人和全体都知道他不仅是生来自由且不受奴役的，而且他有望依靠自己的本领和才能成为城市的领袖。”

所以，拥有繁荣商业和数不尽之财富的威尼斯共和国，始终未曾出现如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那样能拥有强大权力的家族势力，反而保持了阶层的流动性，避免固化。

与当时宗教至上、观念甚至违背人性的罗马相比，商业立国的威尼斯鼓励创新。尤其是在思想领域，它没有罗马天主教的极端审查制度，而是拥有16世纪欧洲最为宽松自由的独立出版业，从而也营造了最为繁荣的文化氛围。

尽管威尼斯共和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制度僵化，渐渐老去，直至灭亡。但这个始终在追逐利润最大化和最优解的国家，在绝大多数方面都是超前的，比如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对信贷业的重视，对商品经济的捍卫等。它为当时的欧洲国家提供了经济路径、社会风尚等多个领域的参照，所有改变历史进程的大变革，背后都有威尼斯共和国的影子。

书名：《威尼斯：海洋共和国》

作者：[美] 弗雷德里克·C.莱恩

译者：谢汉卿 / 何爱民 / 苏才隽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出品方：后浪

出版时间：2022年5月

图源 | 网络

作者 | 叶克飞

编辑 | 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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