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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震后十年|活的人活过来了,以各自的方式
王华祁是我见过的最会说土味情话的中年男人。
“我这个大脑还不能被新的记忆重组覆盖,只记她一个人。”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还在发愣,他的妻子已被这突兀又真诚的表白逗笑。
我问他是不是“耙耳朵”,他纠正我,“是尊重意见。老婆说的一定要执行。”我说,“太错了还是不要执行。”他秒接我的话,“在夫妻之间没有对和错,只有执行和不执行。”
直到2016年,他还只会说方言。他是羌族人。
王华祁的普通话不够好,紧张的时候就更难听懂。说话间,他打开了一个练习普通话的手机APP,APP提示让他张开嘴巴他就张,让他绕唇他就绕。妻子在一旁爆料,“他当初练了一周,嘴巴就肿了。下颌骨发炎了。我觉得他还挺可爱的,是不是?”
十年了。
在绵竹市汉旺镇政府建的新城里,我见到一对乖巧可爱的龙凤胎。姐姐到了换牙的年纪,笑到一半用手遮住嘴。弟弟还没有掉牙,有个很迷人的酒窝。
龙凤胎。文中图片均为李政林所摄。姐弟俩快7岁了,在母亲看来,他们懂事得像是十几岁的孩子。有一次她洗脚,弟弟主动跑来拿着毛巾给她擦。还有时候,早上起床时弟弟会小大人地教训动作慢的姐姐,“妈妈手不好,你怎么怄妈妈?你不爱妈妈了吗?”
一口一声“妈妈”,让母亲马代蓉恍惚地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过。
她当然有失去。2008年她失去了养到11岁的女儿朱怡,直到现在提起还是会掉泪。2011年她通过试管婴儿生下一对龙凤胎。在她看来,龙凤胎里的姐姐长得就和朱怡一模一样,就是胖一些些。
吃过晚饭,马代蓉找出一些老照片。姐姐一下子抽出一张朱怡的照片,举高问马代蓉,“妈妈,妈妈,这是哪个?”马代蓉打趣,“这是你啊。”姐姐迷惑了,“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啊?”弟弟也笑,“哈哈,是你,是你。”
马代蓉的神情复杂起来。该怎么跟孩子们说?这是妈妈深深爱过的、你们没有谋过面的姐姐。在你们之前,在时光之海里。她是不是如想象一般,长成了一个21岁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她那么听话,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在叫妈妈,她是否害怕。
十年了。
马代蓉和朱怡采访刘刚均的那天下午,我们去看他家的老房子。房早塌了。他腿脚不好,没走进去。我也没在意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好几年经过自家都会绕远。他不能经过这里,经过就会想到儿子。家都震得没形了,他却觉得废墟里每一处都有儿子的影子。
现在,他不仅能走回来,还和帮助他的社工一起种了一片银杏林,就在荒芜一片的老房子正上方。初夏,银杏林一片葱绿,不知名的各种鸟儿在叫。
【讲述者:王华祁】
北川老县城地震遗址2008年5月12日,最高气温有30度吧。我带着20万现金,和妻子到茶楼找一个朋友谈生意。
这是一栋七层茶楼。地震波刚好经过这栋楼,这楼就一瞬间塌了。我们在一楼。我靠近一张桌子,桌子的支撑救了我一命。整栋楼里,靠近桌子的有四个人,也就是我在内的这四个人活着出来了。
其他人全死了,包括我妻子。
一路再往前,是当时北川县城的老超市。还好有这个超市啊,当时所有人被救出来之后就躺在广场那里,有人从超市里运水和吃的出来。
再往前走是一栋三层的居民楼。当时那里有一个女人,被困在楼上,下不来。她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台外面求救。但是别人上不去啊,她也下不来。我当时就躺在那个广场上,听着她哭了一整夜。后来那个女人死了。
生死在天。我被埋之后,发现有一条缝能看到街面。我也就透过那条缝往外呼救。一开始看到街面上的人都是盲目的,叫不达(注:“叫不达”意为叫不到)。叫了有一会儿,有人听见了,把我挖出来了。我腿部明显骨折了,整个下半身不能动,不断的余震把软绵绵的腿一下甩到左边,一下甩到右边。
我是有一些医学知识的,我让人用铁丝把我的腿绑在一个门板上,固定起来。我没有喝水,怕加速血液循环失血更多。我也一直不敢睡,怕睡了就醒不来了。
我知道当时的妻子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其他家人好不好,在哪里。如果我走了,他们和两个女儿怎么办。还有我的企业,很多人依靠着我。我必须要活下去。
所有受伤的人被安置在广场上,就没再动了。因为出北川县城的路被山石堵死。到了5月13日,天气突然降温,30度降到12度,还下雨了。很多人又惊又惧又冻,没挺过去。我也冷得发抖,直打哆嗦。我又告诉自己,不能抖,一抖肯定更消耗体力。
后来味道很大。我看到有人在处理尸体。挖了一个大坑,一层人,一层水泥,一层人。就在现在这个纪念广场的位置。
5月14日上午,有武警出现了。12个人把我从广场抬到通车的口子上。两公里路而已,花了六个小时。因为他们要翻山越岭,爬着石头,抬着受伤的我,危险得很。
我被送去医院抢救,一打B超,说全身都有阴影,说内脏坏了、尿道断了,要马上手术。我当时不能排泄,就导尿,结果全部都是血。医生和护士给我做手术。剖开了之后就是一场大的余震,我听到医生让惊慌失措的护士不准动。他说,“病人都剖开了,他这么艰难都挺过来了,我们好歹有始有终,把他缝合上噻。”感谢他们。
后来伤重的人被分批送去重庆。我也去了。那时候我知道两个女儿没事,这是万幸。在北川,家家户户都有伤亡的人,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家庭。北川县城两万多人,只活出来几千人。
5月19号我转院去了重庆。又要做手术,我是12处骨折,躺都没法躺,几根绳子把我吊在半空。
我大概20多天后才进食。浑身上下插5根管子。医生说我下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我想这怎么行,我一定要好起来的,躺在床上就锻炼腿、腰,一个部位一个部位。
一个月之后,我慢慢能动弹了。我开始下床康复。每天早起,扶着楼梯从1楼到12楼,再从12楼到1楼。刚开始当然不能走那么多层,但我坚持嘛,一天进步一个台阶。
还插着导尿管的时候,我就开始重新恢复生意了。我以前是做腊肉加工的,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我以前合作的一些农民也受损严重。我从重庆回北川的时候,他们搞了一个欢迎活动。有好多人自发过来帮忙,把我的工厂收拾好。半年后就恢复生产了。
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现在的老婆。她是个北方女人,祖籍山东,户口长春,她是响应政府号召来援建的,结果对口援建了我。我见她的第一面,我就认定,这是我的另一半。
她个子比我高。我比她大11岁,有两个孩子。我做过工伤鉴定,四级伤残。我也坦诚告诉她,当时医生还说我没有男性功能。我的工厂当时刚恢复生产,后来次生灾害唐家山堰塞湖涨水又把厂房淹了,只剩三四个人,还有负债。
可能是我坦诚吧,她都不好意思拒绝我了。她也从别的朋友那里侧面打听我,知道我是一个靠谱的人。她也爽快,说可以和我试一下。
我们是先结婚再恋爱的,我们2011年在北川领取结婚证。
2012年,原来的医院还打电话回访我,问我恢复得怎么样?我笑说,非常好,我老婆都怀孕了。
真正的重建需要经济帮助,更是一种心理上的。一个家庭的完美会给人在精神层面带来很大的愉悦。我和老婆两个人一起,一点点收拾工厂,再把人召集起来。那时候很艰苦。她一直陪着我。
她当时是办了三年的停薪留职到绵阳创业的。2012年她回原单位正式辞职,我陪着她。她说这点小事不用陪。我是要去盯着她把户口迁过来,哈哈。我经历过家庭破碎,这么好的一个老婆,肯定要想办法稳固的嘛。
我真的很感谢我老婆。原来我做产品基本上是区域的、地方的,渠道销售比较多,酒店采购、政府采购。2014年开始,销量逐渐下滑,她推着我要做网店。我开始还不太高兴,我觉得这是个啥子路数?看不懂。
她拉着我去别的地方学习。我俩一起飞北京、上海、广州,参加展会论坛。去学了才有了方向,我们就请专业人来加入,生意渐渐好了。现在线上销量占全部产品的40%,今年还会更高。“北川老腊肉”申请市级非遗也通过了,我还是这门手艺的传承人。
地震虽然带来灾难,但也带来机遇。很多人问我,你做很多事情为什么不求回报(注:王华祁现在在北川坝底乡的六个贫困村里实施生猪养殖帮扶,精准到110户贫困户,把仔猪免费送上门,培训相关的养殖技术)。我说他们把我救出来了,我再帮助其他人。虽然我的能力在中国不算强大,但地方上,我还是可以帮助很多人的。
综合来看,有悲痛,而沉浸在悲痛里面是更痛苦的事情。灾难已经形成了,要看到新的美好的东西。每年快到512的时候,我们一群朋友就在一起吃饭。我们打趣说,十岁了。
【讲述者:马代蓉】
地震之前我身体好得很,烧锅炉、干农活。丈夫在云南的山上烧石灰。我现在觉得幸福,生了一对龙凤胎,但也觉得吃力,我都四十多的人了,又从头开始带娃儿。
我有严重类风湿,这几个月药没断过。肿脸,脚也是肿的,手也疼。病因可能是因为地震过后怄气。也住了一两年板房,板房潮湿嘛。再就是我做了两次试管婴儿,一天两针,连打三个月。打进去的那些针,倒出来有一盆水吧。可那几年再热的天,我都不排汗。
我怀孕的时候都38了。怀起他们两个的时候心里压力好大,两个娃咋整?老公说,都怀了还是生吧。临产的时候,我脚、肚子、手全部肿完。我趴在窗台上睡觉,一上床就全身疼,恼火得很。
当地的医院也不敢给我做手术,又把我转到成都。高度水肿,剖了,8个月零几天。不过生出来都健康,五斤重,住了四天保温箱。我想第一眼看到他们,丈夫扶着我去看了。
我真的好激动,我又是一个母亲了。
地震那天,我在农田干活,看到突然天崩地裂。我看到房子一下塌了,我满脸灰。我大叫起来,我要去学校找娃娃。旁边人还安慰我,“学校没事,你不用跑!”
我好像只机械地动腿,跑啊跑。我到了学校,发现女儿在的二楼楼梯垮了。我到处喊。最后救援的人来了,揭开一层板,十几个娃娃。
朱怡天黑了,我女儿被挖出来了,我看了一眼,晕过去了。大概有人过来把我弄回家去了。半夜我醒过来就哭,我说要女儿,周围人把我箍得紧紧的。
天亮了,下雨了。我恍恍惚惚的。丈夫从云南回来,看他一眼我又哭了,他没有哭。又过了一晚,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一半。
地震之后没多久,丈夫又要出外打工挣钱,不然没法养这个家。我就没再干重活。我当时35岁,我们还是希望再要一个孩子。
不过还是怄气。走在路上我都低头,害怕别人笑嘛。总觉得地震是天灾,但为什么就你家里出事了?有顾忌,怕人笑。所以那几年心理负担大。
我还记得陈锋老师(注:成都信息工程大学社会工作系主任)第一次来板房做调研,后来邀请我一起去参加活动。我哪里知道社工站啥子意思。反正没事,跑去耍一下。
2009年6月,我们组成第一个小组,10个人,大部分是因为地震致残的人,还有我这样的。在这个群体里,大家特别能够互相理解,不管说什么彼此都很懂。
之后社工就组织了好些活动,我们一起看电影、学唱歌,组成了生计小组。后来社工们和我聊,知道我内心想生娃,一直东奔西跑地在吃中药、西药。他们很支持,还玩笑,说我家最大的“生计”项目是生孩子。
他们帮我联系医院,我在成都做了试管婴儿。现在想想,最艰难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2010年我们从板房搬出来,搬到这个政府建的新城。我说日子都要过,人要活精神点,所以就把存的钱都拿出来装修。现在孩子也有了,让他们看到这个环境,心里舒服。
之前听到街上有人喊妈妈,我就别过头去,眼泪往下掉。等到龙凤胎会说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那才几个月啊,女儿第一句话喊妈妈。
好多年都没人喊我妈妈了,我哭得不成样子。2008年到2011年,我多少次做梦都想当妈妈啊。
压力还是有。他们现在读学前班,我就买一个三轮,天天接送。把他们送走后,我也拉人,贴补生活。但是查出来类风湿后,我就很少拉人了,因为一坐车子里受热受潮,身体不舒服。现在其他几个家长让我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接他们家孩子,我就顺带拉一把。
九月份他们要念一年级了。其他孩子的家长都年轻、素质高、各方面优秀。我就告诉他俩,老师在学校教你们什么,你们要回来教我,我们一起学习,他们说好。
这两个孩子真的乖。洗菜、切菜,扫地、抹桌子都可以。清晨起来自己穿衣服,吃饭也从来不要我喂。
以前,我给朱怡梳漂亮辫子,连头花都是我自己做。现在我把女儿头发剪短了。我手不好,都是晚上给她扎个小辫子,早上再整理一下。
这个女儿和她姐姐一个样子。有时候出去,还有人叫她朱怡。
马代蓉和孩子们吃饭【讲述者:刘刚均】
158天。
我从去重庆的第一天就开始记日子了。医生对我特别好,他们那时候还说给我在重庆找事情做,我说我要回去。
地震前我是一个煤矿工地管理人员,因为工作也学过一些急救知识。我那天乘坐一辆中巴车从外地返家,在路途中遭遇地震。我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决定救了我一命。我们那辆车,除了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乘客有活过来的,坐在中间几排的人,除了我,全死了。
后来有人把这张图发给刘刚均,他说就是这辆车,他一辈子忘不了。我应该是晕过去了,接下来听到驾驶员在喊我“老刘”。驾驶员原本和我认识,想救我出来,但我双腿被卡住,浑身上下只有左手能够动弹,他扯了半天扯不动。
我让驾驶员回去找我的妻子。我就一直保持清醒,还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有人经过我就呼救。
我等了一整夜,也没等到家里人。我看到前面两排人都死了,坐我右边的人也死了,我听到风穿过车体。
13日上午,家里的两个年轻后生来了。两个人折腾了两个小时,还是不行。他们说得再找支援,我提醒他们再来的时候带上钢钎、撬棍。我觉得有了工具,把石头砸开嘛。有好难?
中午12点,我看到妻子带着十几个人过来了,外甥、老表、邻居。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当时余震不断,山石松动。
走到跟前我听到他们说,“哇,这么大个石头。”我心里一沉。他们折腾了六七个小时,到了晚上,我也急了。我最后说,把我腿弄断吧。
谁能下得去手?我亲外甥不敢。他说,你以前好手好脚的,弄断了我怎么面对你?我说,我就是当场死了也不怪你们。万一时间久了我失血过多死在这地方呢?
最后还是一个侄女婿狠狠心,这么做了。我还记得被抬出来那一瞬间,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我心底感觉在大叫,我活出来了!
我被送去医院做截肢手术。本来是到腿的,因为感染又切了一圈,最后就是到膝盖上面了。16日早晨转去重庆。17日、18日,两张病危通知。
我挺过来,开始进食,发现自己的牙齿特别疼。医生说,“当时他们把你腿砸断,你疼,给咬成这样的。”我也没去补,直到现在这六颗牙还是碎的。不能吃甜的东西,水果都不行,一吃就痛。
后来有人叫我“断腿硬汉”,我也被媒体采访,又担任奥运火炬手。你看这张照片,这个失去手臂的男孩叫张家志。当时病房里是我们一老一少,互相鼓励做康复。
刘刚均和廖智(中间红衣者) 、张家志(左一男童)我后来才知道唯一的儿子在地震中遭灾了。我翻来覆去地想,当初那么费力拼命地要活下来,值得吗?是我的爱人一直陪着,从救我开始,一直没离开。
先开始是坐轮椅,后来医生给我装假肢。我能够走了,笑惨了。人家说,老刘你走路姿势难看。我说不管,能够走就很满足。
我回到汉旺镇,住进板房。有社工通知我去参加活动,我心里想的是,是不是来忽悠我的?
第一次就有人开车接我去活动的地方。走到门口,那时老师、学生在吃饭,一看到我们去了,马上放下饭碗,搀扶我们。
那是六月,天气已经热了。我看到社工们忙前忙后。只有一个电风扇,他们一会儿把风往这边吹,一会儿往那边。我们要说想上厕所,都有人跟着照顾。
我们十个人,大部分是在“5·12”里受了伤的,有高位截肢的、手残疾的、脚残疾的、还有地震之前得小儿麻痹症的。经过地震嘛,也都比较伤心,做自我介绍时大家都不想开腔,但是老师用他们专业手法不断引导。
他们那时候带我们玩过很多游戏。我现在才知道他们的设计是一步一步引导大家,慢慢提升我们的自信心。
有一个游戏是把一个人的眼睛用布蒙上,前面设置一些障碍,旁边另一个残疾朋友搀扶他、告诉他哪里有障碍。一个活动下来,跨的跨,帮的帮,又能够自己完成挑战,又能帮助别人做事。
其实,在活动中每做成一件事情,就很有成就感。我们开始一周固定聚会两次,每次他们都会来接我们。第三周因为下雨,打电话说改期,让我通知。我给搞忘了。后来到点了,大家都打电话问我。你想想,我们自己主动想参加活动,达到这个状态了。
几次活动之后,社工看我们状态明显好多了,也彼此熟悉了。他们逐渐往后撤了。他们组织我们进行管理委员会选举,我和另外两个人被选为管委会成员。很多事情开始由我们组织大家做。
从第四周开始,我们带着大家讨论生计项目。老师们引导,问我们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先出点子,再做一些分析。我们讨论了好几次,后来大概成立了七个生计项目。我和另两个人搭伙要在板房里开一个小杂货店。
我们领到了启动资金,几千块。2009年9月,我们的杂货店开了,叫“梦想起飞”,就半间房子这么大。我们几个人轮流工作,换班。其实大家不在乎赚多赚少,这是一个平台。残疾朋友会在我们这里闲聊、打牌、下棋,感觉很安逸。也有不少人跟我说,特意多走几步来我们这里买东西,一样价钱,就是看我们自立,要支持我们。
愿意做事,就有人来捧你的场。
板房区最多的时候住了四万人呢。等一年后我们搬到新城住了,我在新城里弄了个超市,但是人流量少很多了。不挣钱了,我就没干了。
后来陈锋老师这边的社工站也缺人,我就正式全职到社工站来工作了,我现在是这个社工服务中心的副主任。
我现在除了活动上不太方便,但是有这种自信,我可能精神上比正常人更好。我甩掉了拐杖,去年又把手杖甩掉了。一开始有点畏惧,结果甩了之后,走路姿势也好看了。我去年还跟他们去爬了两次山,就慢慢走,下山费力,他们在前面等我。
地震当然不幸,但是我遇到的人、学到的东西,又让我觉得幸运。我们的友情九年了,亲如兄弟。那天我开玩笑说,有没有哪个厌烦的,要退出的?他们笑,说,挂了才退出呢。
采访完, 刘刚均说:“终于结束了, 能抽根烟了。”后记:
我从4月17日开始采访,到4月28日结束。12天的时间,我走了汶川映秀、北川、绵竹汉旺,采访了这些人。
我还记得在映秀镇的公墓上,看到那面刻着死难者名字和出生日期的墙,手指抚摸过去,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心跳;我还记得在北川老县城的遗址,听王华祁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在那个飘雨的下午六点,看着满目疮痍的土地,泛上心头的悲壮;我还记得在采访马代蓉的时候,谈到女儿她又哭了,龙凤胎里的弟弟跑过来,不知所措地问妈妈怎么了,拿他的手给妈妈擦眼泪。
活的人活过来了,以各自的方式。
也有格外可惜的。在刘刚均家里,我看到一张他和同病房男孩张家志的合照。男孩眉眼清秀,虽然失去了手,但照片里,他和刘刚均都是笑着的。我无意地问,后来张家志去哪里了?刘刚均叹气,他说张家志后来也回到汉旺镇,他们还好几次见面。男孩在2011年没挺过一场高烧,去世了。他难过了很久。
说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我一直想完整地记录这些人的坚强和乐观。我的稿子写了改,再改,删了又加,最后我觉得,让他们口述吧,这似乎才是唯一正确的方式。
北川老县城地震遗址(作者系央视《今日说法》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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