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蝴蝶、兰花和琼瑰

春秋战国是中华民族的青春期，那个时代的人总有一股生命的元气，耿介率直，个性张扬。

先秦分封制下的思想争鸣与人格特质，为秦制时代及后秦制时代所罕见。那段历史，仿如异质，却是现代人的精神源流，具有别样的光彩。

《春秋战国心灵史》

《春秋战国心灵史》的作者刘青松在梳理《史记》《左传》《战国策》《国语》等典籍的基础上，从诸子、君道、政事、战争、世相、义士、说客、律法、艳情等角度入手，讲述那个“青春中国”特有的人与事，重新发现真正的中国精神之所在，在“悦读”之余,让现代人获得对当下生命状态的省思。

时代变迁，而历史始终在那儿，一代又一代人都可以倾听它的声音，并对它发声。我们塑造它，它也塑造我们。

梦里的蝴蝶、兰花和琼瑰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

恣意挥霍，

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

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

所不及之处。

我只从那水下带回一些残余，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

朴素的植物学的草，

各色各样的动物，

与死者的对话，

远古语言的词，

有时还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

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

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

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博尔赫斯：《梦》）

博尔赫斯喜欢庄子，他说梦是最古老的美学活动。在一场穿越两千多年的梦境里，两个气息相通的人合而为一，或者，互换角色。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梦是平等、自由的王国，交融所有灵魂，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

《春秋战国心灵史》

初，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征兰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左传·宣公三年》）

梦里，天使给燕姞一支兰花。郑文公见到她，也给她一支兰花，让她侍寝。兰花为信物。燕姞生了一个男孩，名为兰。

后面的故事就没那么唯美了：郑文公生了很多公子，为立储之事闹心，一生气，赶走了公子们。公子兰逃亡到晋国，跟随晋文公反过来攻打郑国。郑国大夫石癸、孔将鉏、侯宣多立公子兰为国君，是为郑穆公。

郑穆公在位22年后，生了病。这位“灵魂有香气”的国君低叹：“兰花死了，我也许也要死了吧！我是为它而生的。”他命人割掉兰花，随即死去。

生于兰花，死于兰花，像一首诗。只是，谁能说清，当初那个兰花梦，不是“贱妾”燕姞为了上位而处心积虑编排出来的？后世那位“兰贵人”凭自己的美貌和手腕一步步成为慈禧太后，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寓言？

也许，历史本就是一场兜兜转转走不出的梦。

现实即为盗梦空间。且看春秋时代另一个著名的梦：

初，声伯梦涉洹，或与己琼瑰，食之，泣而为琼瑰，盈其怀。从而歌之曰：“济洹之水，赠我以琼瑰。归乎！归乎！琼瑰盈吾怀乎！”惧不敢占也。还自郑，壬申，至于狸脤而占之，曰：“余恐死，故不敢占也。今众繁而从余三年矣，无伤也。”言之，之莫而卒。（《左传·成公十七年》）

声伯是鲁文公之孙，鲁成公时为卿。出使期间，他梦见自己步行渡过洹水，有人给自己琼瑰（珠玉），将它吃了，哭出来的眼泪都成了琼瑰，装满怀抱，还跟着那人唱“赠我以琼瑰”的歌。

这是一个不祥的梦——人死后口含珠玉，是当时的礼仪。声伯醒来后，很害怕，甚至不敢占卜。

《春秋战国心灵史》

声伯带着随从自郑国返鲁，到达一个名为狸脤的地方。大家围坐在一起。完成出使任务的轻松氛围让声伯松弛下来，他当众占卜了那个梦，对大家说：“我怕死，所以不敢占卜。现在大家跟随我已经三年，没有妨碍了。”

当天晚上，声伯死了。

这是文学化的死亡，也是死亡的文学化。这是两千多年前的人们用梦来表达的生死观——时辰已至，归乎！归乎！

莎士比亚说，我们是用与我们的梦相同的材料做成的。梦里的蝴蝶、兰花和琼瑰，梦里的“朴素的植物学的草，各色各样的动物，与死者的对话，远古语言的词”，其实都是我们自己。

我们在梦之中，梦也在我们之中。

本文节选自《春秋战国心灵史》，有删改

《春秋战国心灵史》

刘青云 著

原标题：《梦里的蝴蝶、兰花和琼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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