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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国漫崛起”，不如打磨两小时剧本

2023-01-09 12: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郭宇龙清华大学清新时报

作者 | 郭宇龙

编辑 | 徐辰奕

排版 | 辛元

1月3日，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导演田晓鹏执导的新作《深海》终于发布定档信息，宣布将于2023年1月22日（大年初一）正式上映，进军春节档。

《深海》的上映之路颇为曲折。早在2022年8月，田晓鹏便在微博上官宣会在年内上映。然而一个月后，他就在微博更新动态称“有点难过”，清空了此前《深海》的所有相关物料。此后几个月内，《深海》沉寂于互联网之中，上映似遥遥无期。直到2023年开年，才迎来了确定定档的新消息。

2015年，田晓鹏指导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曾大获成功，斩获9.56亿票房；“国漫崛起”的口号，也从那时起开始流行于网络。而时至今日，《深海》一波三折的面世历程，观众们对《深海》的期待，也让人又一次想起这个绕不开的话题：国漫，这次能崛起吗？

《深海》定档海报

图源：电影深海官方微博

从国漫分水岭《大圣归来》到近些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杨戬》，国产动漫电影这几年在人物细节、制作技术、市场效益等方面进步都很明显，尤其是在画面呈现上，不断为观众带来惊喜。《深海》同样延续着这样的进步势头。据称，为打造“前所未见”的大银幕奇观，《深海》主创团队耗时两年开创性研发“粒子水墨动画”，第一次实现了中国水墨与三维技术的结合，也引发了许多观众对视效升级的新期待。

然而同时，有关国漫剧情无法匹配优秀技术的争议却屡见不鲜。“打三星对不起特效，打四星对不起剧情”“编剧们应该给特效组多磕几个头”等成为动漫电影上映后的常见评论。可以预见，在《深海》上映之后，剧情的质量必然也会成为讨论的焦点。

剧情的硬伤，早已成为近些年“国漫崛起”路上，绕不开的问题。

经典新编，如何突破框架限制？

纵观近年来的国漫电影市场，追光动画与光线彩条屋影业两家二分天下的态势逐渐清晰。追光动画制作技术国内顶尖，维持着每年至少一部电影作品上映的速度，创作了《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等一系列耳熟能详的作品。而彩条屋通过注资多家动画工作室网罗了大批人才，产出了《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等高票房作品，商业成绩亮眼。

不难发现，对神话故事的创新性改编，已经成为国漫电影的基本思路；经典神话人物，往往能在动漫中重获生机。

在全球文化市场中，经典新编都算是十分常见的创作方式。从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迪士尼电影的中坚力量仍是改编经典童话IP。这些传承多年的故事，本身具有丰富的生命力和强大的吸引力。对观众来说，这些角色或许正是陪伴他们度过童年的伙伴，观众对人物和故事更熟稔，有亲切感，也更愿意为他们走进电影院。

而对制作方而言，相比完全依靠编剧团队的原创故事，改编经典风险更低，更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追光动画就曾做过原创IP的尝试，在成立之初连续推出了《小门神》《阿唐奇遇》与《猫与桃花源》三部原创IP电影，但最终票房全扑，官方甚至连本都没有收回来。直到第四部动画《白蛇：缘起》选择借用《白蛇传》这个家喻户晓的IP，才终于盈利，获得超过4亿的票房，成功“续命”。

追光动画的经历似乎也足以证明，在当下，经典新编更受市场的青睐。追光动画创始人王微（前土豆网CEO）曾在采访中说过，“做动画比做土豆网难10倍。”如何平衡创作上自我表达的欲望与市场需求之间的关系，需要长期的摸索。

当我们回看上世纪的优秀国漫，改编传统文化中的经典故事从那时起就已经是行之有效的优秀经验。1941年问世的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就取材于《西游记》，至今仍为观众津津乐道。1961年，同样取材自《西游记》经典剧情的《大闹天宫》在全球40个国家和地区上映，在18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美联社曾这样评价：“它有点像《幻想曲》（1941年的迪士尼经典动画片），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国绝对拍不出这样的作品。”

《大闹天宫》剧照

图源：百度百科

然而，经典新编同样面对着挑战。观众对经典故事题材大多比较熟悉，改少了显得毫无新意，改多了又过度颠覆大众认知，招致乱编的指责。

《白蛇：缘起》的续作《白蛇2：青蛇劫起》，就面临了较多的剧情批评。《白蛇2》选择《白蛇传》原作中的配角青蛇为焦点人物，讲述白蛇被镇压雷峰塔之后，青蛇堕入修罗城的故事。

在背景设置与剧情创作上，《白蛇2》近乎原创，只是采用了小青、法海、小白等经典人物的名字与形象。“求新”并未不可，《白蛇2》通过大量打斗和场景刻画的末日废土风的奇特世界，在视觉上令人颇感新奇。但在剧情方面，却存在着笔力不足的嫌疑。

纵观全片，“执念”的概念反复出现，实际的动机却又过于空泛，缺乏情感驱动力。这集中体现在了一票“工具人”角色上，开头指引小青适应修罗城生活的孙姑娘一角飒爽勇敢，很有大女主魅力；但是，她的执念观众还没弄清楚，孙姑娘就骤然下线，仿佛只是给女主提供新手指引的NPC。

同时，修罗城最大反派牛头人的执念也全程没有交代，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结尾高潮段落和小青来一场刺激的打斗。全篇除了小青小白之间的情感塑造得比较丰满外，其他人物关系也都比较单薄，让情节缺乏内容，人物缺乏滋味。

电影大量环环相扣、大开大合的动作戏，也并未能弥补这一致命短板，反而让人有被“狂轰滥炸”的疲惫感，折损了优秀的视觉效果，造成了情节与画面效果的双输。

《白蛇2：青蛇劫起》豆瓣评分6.8分

较《白蛇：缘起》低整整1分

图源：豆瓣

如何把握经典神话和民间传说进行改编的尺度，既体现中国特色，又不让人物关系滑向崩塌，实在是国产动漫电影谈“崛起”时不能回避的问题。

国漫的野心与世界观，太宏大却虚幻？

在经典新编的框架下，受益于丰富的古代神话素材，国漫往往有树立较大世界观的野心。如追光的《新神榜》系列、彩条屋的“封神宇宙”都选择了《封神榜》这类世界观宏大、人物众多、情节丰富的经典故事作为取材来源。

这些古代神话构建了独特的中式世界观体系，制作公司可以对此进行长远题材规划。当前，许多网友对于封神宇宙还是非常赞同的，期望着封神宇宙能早日与漫威等公司的超级英雄宇宙对打。

网友畅想封神宇宙的构建

图源：微博

不过，如此宏大的野心需得有过硬的剧本支撑，否则就容易变成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自我感动。

彩条屋的《姜子牙》就是一个例子。该片借助前一年《哪吒》的高热度，又占据国庆档期优势，狂揽16亿票房，一举登上了国产动画电影票房排行榜第二名。但与高票房不成正比的是，该片豆瓣评分仅6.6分，猫眼评分也只有8.3分，是近些年关注度较高的国漫电影中评分较低的一部。

《姜子牙》围绕封神大战后姜子牙被师尊要求斩杀九尾狐妖这一事件展开。在发现九尾体内藏有人类女孩小九后，姜子牙无法痛下杀手，因未完成任务而被流放北海。多年以后姜子牙又偶遇小九，与之一同揭开了师尊利用九尾狐族加速商朝灭亡，挑起封神大战以求控制神人妖三界的邪恶真相。最终，姜子牙毁掉天梯，向师尊宣战。

姜子牙质问师尊

图源：豆瓣剧照

《姜子牙》前半部分用很长的篇幅讲述了姜子牙与小九前往幽都山的过程。对于小九身份的悬念营造也贯穿始终，设置了宿命锁、归墟等复杂的设定。然而，小九的身份实在是太好猜测了。毕竟在传统封神榜故事中，九尾狐就是附身在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身上，成为了商纣王宠妃，加速了商朝的灭亡，这是大部分观众都知晓的情节。这使得对小九身份悬念的铺垫，显得无用而臃肿，大大拖缓了故事的节奏。

同时，电影的立意很高，主角姜子牙被塑造成一个不肯为了所谓正道牺牲无辜，敢于反抗权威的斗士；想要讨论和阐述的则更多，既包括“救一人还是救苍生”这个经典但困难的伦理议题，也涵盖了正道背后的霸权、善恶对立统一、宿命论等主题。立意高尚、主题宏大当然不是错，但这部影片剧情上的单薄，显然无力支撑这些宏大的主题，没有塑造起姜子牙丰满伟大的形象。

片中的姜子牙不相信师尊，却轻易相信残忍暴虐的九尾狐，不加以求证就选择反抗，这本身不合逻辑，更像是在强行推动姜子牙反抗“正道”的主线剧情。同时，片中师尊一直被设定为一手遮天的大反派，姜子牙斩断天梯也不能将师尊怎么样。直到结尾，姜子牙也是通过一个突然出现的“师祖”的帮助，惩罚了师尊。而这个代表更高权力阶层的师祖的形象，并未真正消解正道背后的“霸权”，反而表达一种“个人反抗霸权只能依靠更高层次霸权”的思想，让剧情主题显得割裂。

而面对剧情的诸多争议，《姜子牙》导演本人的回应是，姜子牙剧情被删减超过90分钟，才导致剧情衔接不畅。或许这亦是重要原因，但该片上映版本已有110分钟，若是真如导演所言删减90分钟以上，那么原片可能超过200分钟。这对动漫电影来说实在是一个过长的篇幅，也说明导演对于故事的把握力尚有不足。

而另一面，宏大的世界观同样遮不住的，是空洞的角色们。一旦电影将大量笔墨用来渲染宏大设定，那么留给人物塑造的时长多半会严重不足。不要说是《疯狂动物城》那样的丰满人物群像，有时就算是主角形象都不能真正建立起来。

《大鱼海棠》画面精致，又有十二年之约的情怀，在票房表现上可以算得上成功。但其核心故事却被指是一场“玛丽苏”三角恋。主角光环过大，其他角色则成了为主角牺牲一切的工具人。

整个剧情围绕着少女椿拯救爱人引来上天灾祸，险些牺牲全族的情节展开，穿插了椿、鲲、湫的三角恋纠葛。女主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带来严重后果，却仍不管不顾，陷入了为自己的感情与世界为敌的俗套设定。湫也被塑造成了典型的为女主角奉献一切的男二号形象。

影片中湫燃烧自己为女主奉献

图源：电影截图

类似的角色塑造困境也出现在《新神榜：哪吒重生》中，该片讲述哪吒轮回至现代的经历，仍然保持了追光的蒸汽朋克风与打斗特效场面充斥的特点。但在人物塑造方面，热血冲劲的男一，傲慢冷血的男配，大气得体的女主，娇弱活泼的女配等，实在没什么新意。

特别是男主身边的亲人，个性与背景都被弱化，只是要通过他们牺牲来激发哪吒的觉醒，相同的牺牲套路原封不动地在一个片子中复制了三遍，更像是制造泪点的偷懒做法。另外，作为反派的敖丙，与哪吒的关系也仅仅是简单的正邪对立，并无命运上的交缠与共生，被哪吒轻易抽掉龙筋后便光速下线，缺乏正邪对抗的复杂性，成了本片最大牌的“打酱油”工具人。

《新神榜：哪吒重生》敖丙与哪吒终极大战

图源：电影截图

这些影片单薄的核心故事，实际只需30分钟就能讲清。即使努力套上各种宏大的世界观和强行拔高的人物设定，也还是掩盖不了核心故事的薄弱和剧情细节的匮乏。

如何用合适的故事体量来驾驭宏大世界观，是一条国产动漫制作者需要继续摸索的道路。

事实上，主创团队也并非完全认识不到剧情上的缺陷，《大鱼海棠》电影导演梁旋就曾在采访中表示，“07年我们也尝试过找专业编剧合作，但团队需要一定时间来打造。一个好的动画剧本无法由一个人完成，宫崎骏那样的天才可能例外，我们在慢慢培养自己的编剧团队，在实践中逐渐学习如何跟观众交流。《大鱼海棠》第一部埋了很多伏笔和隐线，但埋得有点过多了，以后我们会更加注意。”

由于时长和成本限制，单部电影讲不清楚宏大世界观下的每一个细节也是可以理解的。编剧团队可能需要更多的实践试错的机会，通过专业动漫编剧培养体系的完善，夯实创作的基石。未来国漫的剧情，亦有显著进步的可能。

回归现实，理智看待国漫电影的未来

其实，国漫电影也不全是“剧情硬伤”。《雄狮少年》立足留守儿童等现实题材，又融入岭南舞狮文化元素，讲述了一个简单但很有感染力的“废柴逆袭”的高燃故事，最终以豆瓣8.3分的成绩成为2021年度高分电影。青青树的王川导演接连推出了三部《魁拔》系列电影，豆瓣评分分别为8.2，8.2，8.5，其宏大而精巧的世界观得到了观众们的一致好评。《罗小黑战记》《白蛇：缘起》等作品在剧情方面也同样收获了不少好评。

那么为什么，批评的声音，似乎总是占据主流呢？

纵观近10年的电影市场，动漫电影的年产量远远低于真人电影。超长的制作周期和过审不确定性让每年能和观众见面的大投资作品不超过10部。基数如此小，一旦有一两部作品剧情欠佳，就容易让国漫剧情缺陷被无限放大。

并且，“国漫崛起”如今同“国货之光”一样，承载了许多国人为行业赋予的殷勤期望。当国人看到不输国外的动漫制作技术搭配了一个逻辑不通的薄弱剧本时，难免生出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心态。

正是因为关注度和期望值高，不尽如人意的国漫剧情才格外惹人注意。而亦是在反思的基础上，才能让国产动漫，朝着画面佳、制作好、剧情吸引人的目标不断进发。

当前的动漫电影在盈利能力、成人受众吸引力、制作精细程度上，已经远远超过10年前的作品。追光与彩条屋两大巨头也开发了聚焦大诗人李白的《长安三万里》、原创剧情片《深海》等非神话题材的待映作品，国漫电影的题材正在逐步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