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丰乳肥臀》 | 我抬起头来，犹如从一场大梦中初醒

这一次，我们读的是作家莫言的代表作《丰乳肥臀》，本书创作于1995年，以一个历经苦难的女性视角，描述20世纪中国的百年沧桑。莫言称，“在这本书里，我写了历史，写了战争，写了政治，写了饥饿，写了宗教，写了爱情，当然也写了性。”让我们共同阅读这部献给天下母亲的恢弘史诗。

昨天，我们了解到的是：除了四姐上官想弟的凄苦人生，我先后在老金的废品收购站、鹦鹉韩的东方鸟类中心工作了一段时间，最终都因为种种原因被解雇。

为了生存下去，自轻自贱为无用之人的我，难道真的准备和母亲一起去捡破烂吗？在人生最低谷，又将迎来怎样的柳暗与花明？

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共读吧。

司马粮归来

每一次，工作不能长久做下去，厄运却总是跟着我。

从东方鸟类中心出来后，我游荡在街头，忍饥挨饿，西装又被小流氓剥去。

后来还因为头撞玻璃、毁人模特，被送进精神病院整治了三年。

从此，我的额头添了一道疤痕，眼神呆滞，看起来非常愚蠢，还喜欢自称是神经病。

实际上，我的精神病只有面对着女人的乳房时才发作，其余时间我都是没病装病。因为，我深深地体会到扮演精神病人的乐趣。

人到中年，没有钱，没有实力，没有背景，坐过牢，关过精神病院，无法适应新时代，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也许老天还是眷顾我，在我陷入低谷时，童年挚友司马粮出现了。

几十年未见，司马粮发迹了。他成了韩国巨商，混得风生水起，走到哪里都有一帮人前呼后拥。

大栏市市长纪琼枝因病去世后，我的外甥女----五姐上官盼弟和鲁立人所生的女儿鲁胜利被提拔为新任市长。

她继承了盼弟的体魄，但比盼弟既有风度又有派头。“鲁胜利的媚笑比钻石还珍贵，比毒药还可怕。”

战争年代，二姐上官招弟恳求母亲收留了幼小的司马粮，又是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喂养了他。上官家对司马粮有恩。

人世沧桑，时代嬗变。如今，上官家的子孙当了市长，司马粮愿意来捧场。他准备投资一个亿，在市中心建一座最高的饭店。同时，他还出资维修古塔。

母亲受到司马粮的妥当安顿，我这个名义上的小舅，从此也跟着司马粮享受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出门有豪车，还让我阅尽人间春色。

为了治好我的恋乳癖，司马粮每天雇佣几拨女人来这里，亮出胸脯，让我检查。连续十几天，天天如此。“各种各样的乳房，在我脑子里像中药橱一样，分门别类储存着。”

司马粮懂得投其所好，也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道理。有一天，他把我带到大栏市的繁华商业区一家新装潢完毕的乳罩商店前，告诉我，以后，我就是这家乳罩的老板。

在司马粮的带领下，我走进宽敞的店堂，电动感应门无声地打开又无声地关闭。内部装修尚未结束，四面墙壁全用大玻璃镶贴。最吸引目光之处在于，店内吊灯、壁灯，都是乳房的造型。

身为这里的老板，我为之取名为：独角兽乳罩大世界。

正式开业那天，门口摆满花篮，鲁胜利的花篮与独乳老金的花篮放在大门两侧，耿莲莲的花篮放在最不显眼的位置。我们还放飞了一万只乳房状的气球。

举行开业典礼那天，因为过于热闹，造成门前交通堵塞。卖地瓜的小贩和飞机头的时髦青年因为拥挤打起架来，警察前来开道。

混乱中，鲁胜利的轿车被人扎破了轮胎。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少年，躲在人腿缝里，对准演出的舞女屁股射了一支制作精美的羽毛箭。

司马粮叮嘱我，赚钱还是赔钱，不要在意，玩得痛快就行，让上官家扬眉吐气就行。

因为司马粮的大量捐资，市政协准备补选我为政协副主席。

城市在快速膨胀，独角兽乳罩大世界生意兴隆。副市长的公子与茂腔剧团的女演员订婚，一次性购买精美乳罩七百七十七只。

乳罩销售量大增，金钱滚滚而来。

我结婚了

树大易招风，人红是非多。

生意红火，赚钱多多，敲诈的人也随之而来。

有一天，市广播电视局局长汪金枝，主动找上门，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就是来争名夺利的。

他说，几十年前，他成立了独角兽战斗队，并在大栏镇革命委员会广播站开过独角兽栏目。他一直使用着独角兽这个笔名，在国家级报刊发表过几十篇文章。提起“独角兽”，人们就会想起他。

现在，他的名字竟然跟女人的乳罩联系到一起。他认为这是我和司马粮的狼子野心，是我俩的阶级报复，是诋毁公民声誉。

他要写文章揭露我们，还要向法院起诉你们。他又表示，看在大家是乡亲的份上，私了也行。

三万元，另外让鲁胜利安排他进市人大当常务副主任。

对于汪金一个开出的这两点条件，我表示拒绝。

最后还是司马量将对方摆平，至于用的什么方法摆平，他没有告诉我。

司马粮说他要去做一桩大买卖，一年后回来。叫我不要问他从哪里来，也不要问他到哪里去。

然后，他就消失了。

他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帮我度过难关。他让我明白，真正的朋友，从来都是雪中送炭。

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晚上，一个春雨之夜，一个女人走进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她主动向我投怀送抱，从此闯进我的世界。

她有一双美丽而骇人的眼睛。她的腮上有两道由酒窝演变成的皱纹。她的嘴巴里有一股酸溜溜的寡妇气味。她的悲伤模样引起我深深的同情。

我和她，仿佛一场梦，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书上写道：

“伴随着突然放大了的雨声，伴随着潮湿清冽的空气和浓重的泥土气息，她非常自然地扑到他的怀里。

她的嘴主动地凑在了他的嘴上。他的手伸进了她的风雨衣，摸到了那两个像用硬纸壳糊成的乳罩。”

第二天，也就是一九九一年的三八妇女节这一天，我秉着对这个女人负责到底的态度和她去结婚登记。

当时，我对她的姓名、年龄、来历一概不知。但我清楚自己不爱这个女人，甚至恨这个女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她的楚楚可怜，她的甜言蜜语，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步入陷阱。

后来当我得知，这个女人是广播电视局局长汪金枝孀居的大女儿汪银枝时，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这对父女的预谋。

然而，悔之晚矣，结婚容易离婚难。

更何况，她的欲擒故纵，让我觉得是自己多疑，把别人想得太坏。她的眼泪，点点滴滴打在我心头。

汪银枝口口声声说她爱我。

无论如何，有人爱我，就够了。

鸠占鹊巢

汪银枝是一个经营天才。

婚后，她改变了我一贯的经营战略，在商店后边办起乳罩工厂，生产独角兽高级乳罩。

这样一来，我实际上被架空了，整天无所事事，唯一打发时间的活动就是坐在电视机旁，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独角兽乳罩广告。

无聊和多疑，让我变得非常焦虑，脑子里充塞着乱七八糟的思想，像一群被关在铁栅栏里的饥饿的羊。

汪银枝成为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她把“独角兽”从乳罩发展成名牌服装系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背心到外套，从帽子到袜子。

现在，大栏市的男女青年以穿独角兽牌时装为荣。

当电视台记者问她，怎么想到选用“独角兽”这个奇怪的名字作为店名和商标时，她装模做样地解释说，灵感源于她父亲使用了几十年的笔名“独角兽”。

汪银枝大谈特谈企业精神和经营方略时，只有我上官金童清楚，这个阴险的女人，对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实在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作为独角兽乳罩大世界的原老板，我住在本市最豪华的总统套房，汪银枝专门雇了女佣为我做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我像皇帝一样养尊处优。

实际上，我是被她软禁了。

前后一年时间，汪银枝对“独角兽”实现了鹊巢鸠占，反客为主。

人只有失去自由的时候，才知道自由的可贵。为了重获自由，我向这个翻脸不认人的汪银枝提出离婚。

这一次，我决定硬气一回，乳罩商店给她，什么都给她，我只要自由。

汪银枝给了我三万元安家费，已算仁至义尽。至此，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

离婚后，我重新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状态，重新回到母亲身边。

在母亲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上官家的子孙还发生了其他一些事。

大栏市市长鲁胜利，因巨额受贿被判处死刑，缓期一年执行。

耿莲莲和鹦鹉韩因行贿入狱，他俩的凤凰计划实际上是个大骗局，数亿贷款半数被耿莲莲用来行贿，余下全部挥霍干净。

失踪多年的沙枣花回来了，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与司马粮闹了一场很古典的生死恋。她说自己等了他三十年。

司马粮不为所动，认为沙枣花在玩瞒天过海的把戏。心灰意冷的沙枣花从高楼的窗口跳了下去，像一条小死狗摊在水泥地上。

为了让自己良心安妥，司马粮抱着赌徒心理，撑一把遮阳花伞，跃出窗口，像一只成熟的带叶果实。

他大难不死，落在法国梧桐的树冠上，伞挂枝头如大花朵。他像没事人一样，从树丛中钻出来，对着楼上的我招了招手。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人生就像一部小说，小说当中亦是真实的人生。

一切的一切，就像小说尾声所写：

“我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犹如从一场大梦中初醒。阳光灿烂，照耀着大栏市醉醺醺、懒洋洋、充满着希望又遍布着陷阱的迷狂市廛。

在城市的边缘，母亲的七层宝塔金光闪烁。”

结 语

今天，我们了解到的是：在我落魄之际，发迹的司马粮回来了，他送给我一家乳罩商店，让我有安身立命之所。可惜，因为我的糊涂和懦弱，这家商店被一个很有心机的女人鸠占鹊巢，而我却被扫地出门，只能回到母亲身边。

故事写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回到故事的源头——丰乳肥臀的上官鲁氏，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生活在怎样的时代，度过怎样的童年？

插图取自电视剧《山海情》。

原标题：《莫言《丰乳肥臀》⑧ | 为了治好恋乳癖，他开始卖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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