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上影节展映片|《小城之春》:70年来依然难以超越的华语片
费穆1948年拍竣于历史拐点的《小城之春》,春虽至情料峭,夹在《一江春水向东流》《八千里路云和月》《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等合乎国情顺应民意的电影之间,上映之后偶有欣赏者称赞它的“美丽的风格”“人事的凄怆”,多数评论认为“缺乏思想”“空洞无聊”,以不合时宜的寂寥躲进角落,一藏30余年。
尽管6年之后,台湾电影金马奖邀请122位资深电影人评出的百部华语片,《小城之春》被《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童年往事》《阿飞正传》超过名列第五,但从根植中国传统、传承文化根脉的成效来看,独树一帜的影片的江湖地位相当牢靠。而残破小城里脚步或踟蹰或迂回的女主角玉纹,更成为其时无所适从的费穆所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境代言。
因缘际会促就的旷世经典
时间紧任务重,对绰号“慢车老费”的费穆看似构成极大考验,但他其实一切胸有成竹。
电影开拍前,费穆与李天济一起花费时间,在不伤害剧本结构、保留重点戏份的前提下,重新梳理人物关系、减少场景的变换次数,并把剧本定名为《小城之春》。妻子周玉纹、丈夫戴礼言、小妹戴秀、仆人老黄的人物设置保持不变,礼言的朋友、玉纹的旧情人章志忱与老中医的角色,合二为一。志忱与戴秀的感情戏份被删除两三场,他与玉纹的情感纠葛则被放在更为集中的场景中展现。
据李天济追忆费穆的文章,就剧本如何改动,费穆与他共有三次别无外人在场的私密谈话,每次费穆皆是有商有量,要求严格又平等相待,谆谆教导却不落痕迹,大导演对小编剧发自内心的尊重,让李天济多年之后回忆,仍然历历在目心怀感激。而两人首次面聊,费穆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剧本的写作受到苏轼《蝶恋花》的影响,更让李天济吃惊不已,知道他的剧本找到了真正的知音。
从筹备到杀青,《小城之春》用时仅四个月,却无损费穆一贯的艺术品质。
妻子的视角与丈夫的目光
《小城之春》拍摄外景地选在上海西南方向的江南鱼米之乡松江。松江古老的城墙和旧式的房屋经过连年战争的破坏,断壁残垣野草杂生,恰当构建费穆想要的封闭而沉寂的天地。活于其间的伤春少妇走走停停,每天例行公事般过着买菜抓药、城墙踱步、三言两语打发丈夫、闷不做声独自绣花的生活,任凭日子一日日地来,又一日日地去,以内心的波澜抵抗周遭的哑然。
玉纹的独白用时而主观时而旁观的全知视角,将对过去的记叙、当下的描述、未来的预叙含混(“他进了城,我就没想到他会来,他怎么知道我嫁到了这里”、“他,他们站定了等我”、“谁知道会有一个人来”),观众得以多层次窥见她心绪的起伏与芜杂。而第一人称的叙述中夹带的第三人称指代对象的更迭(志忱到来之前,“他”指的是礼言),更把玉纹从对丈夫恪守妇道到与情人旧情复燃的过程袒露无疑,横空插进来的那句第二人称的“你为什么要来,你何必要来,叫我如何见你”,则是心如死灰与心潮澎湃的分水岭。
大闪回结构的剧情虽然是从玉纹的角度出发,诸多画面的水平高度却反映出镜头的视点来自礼言。有他及无他出现的画面,镜头高度分别是一个普通身高的人坐定后目光的平视与微仰,毋庸置疑由礼言通常或坐在床上或躺在椅上决定。
礼言略带自卑的目光,与玉纹的声音构成叙事的矛盾,某种程度上甚至将她的行为束缚,暗示她与志忱的余情未了,只能是首插曲。三人之间曾经平衡的情感关系,跌荡过后将循着伦理的指引,达成新的平衡。
电影风格高度融汇个人气质
朋友妻终究不能欺,哪怕她是初恋情人。志忱与玉纹的“发乎情止于礼”,并非说明费穆道德上的滞后,而是彰显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与秩序的最大敬意。
费穆对父母唯有的叛逆,是放弃安稳的文书工作投身电影行业。但在看过他早期的几部影片后,母亲认为他的电影与个人气质融为一体,便不再劝他改行。而这也正是今天回看,电影之于他的意义。
某些层面,费穆是把从西方舶来的这一现代艺术门类,当作托物言志、借物喻理,温和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他被誉为“诗人导演”,不单是指电影风格的隽永,更说出他的拍片思维,与中国古代诗人、文人的写作方式一脉相承。这是他与同时代同行的区别所在,也是后“文化断层”时代的导演们无法追赶的根本原因。
这种用中国古代文学的创作手法丰富电影语言的实验,在《小城之春》里结出值得一再品味的硕果,并从文学扩延至国画、戏曲等艺术领域。
时代语境下的精神寄予
“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在这破败空虚的城墙上”,“像是喝醉,像是做梦,这时候,月亮升的高高的,微微有点风”。《小城之春》里玉纹的画外音,多次说出她的寓情于景。而自然景致的入画方式,则是对中国画的写意的借鉴。开场镜头铺展出的城墙、小道、流水、春枝,是春的寂寞也是人的闷苦。玉纹送给志忱的那盆兰花,属试探与观望的象征。
京剧旦角的水袖、云步技法,也被费穆用于玉纹几次去找志忱时的脚步变化,从步履徘徊到碎步慢行再到疾步向前,配合她着装、饰物的逐渐精致,直指她的心境改变。谢铁骊1963年拍摄的《早春二月》,也用自然环境映衬男女主人公的心情,并数度特写他们或急或缓的脚步,可是使用效果,远不如费穆的几笔来得有神有韵。
中国文化讲究兼容并蓄,费穆从古典诗词、国画戏曲中汲取营养之外,也从他从事多年,同样由西方而来的新剧,话剧艺术中找寻灵感。从电影语言看待玉纹的独白,是摄影机指向角色的内心,把她的内在情绪外化于银幕,似乎正与观众“对视”交流,而面对面说出心灵的秘密,正是话剧独有的魅力。伯格曼1953年执导的《不良少女莫妮卡》,莫妮卡的视线慢慢转向镜头,与观众发生10余秒的对视,被影迷津津乐道称是影史的首次,但其实相似的功用在《小城之春》里已有,而且费穆用的是声音。
可叹的是,费穆在拍完《小城之春》次年因为种种原因无奈出走香港。他满心希望尽快返回内地,却于1951年病逝香江。他的家国情怀,再也无法借由电影寄予。
【展映信息】
小城之春
导演:费穆
6月17日星期日18:30-20:09 天山电影院
更多展映信息请点击www.siff.com/app/scheduleList.php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