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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控制论|生命的内在运作:心灵的控制论

讲座/原岛大辅 翻译/高欣
2023-01-24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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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演讲发表于“21世纪的控制论”系列讲座暨论坛,2022年12月9日。活动由广东时代美术馆媒介实验室与器道哲学与技术研究网络主办,汉雅精舍联合主办,许煜担任学术主持,吴建儒策划。文字版有删节,首发《社会科学报》第1833期第六版,原标题为“控制论的未来:关照生命的内在运作”,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讲座主页:

https://medialab.timesmuseum.org/en/lectures

“控制论”一词是从希腊词kybernete衍生而来,意即掌舵,这意味着其首要目的是研究生命体如何在环境中生存,是引导生命体度过其生命历程的技术,它是从生物内部展开的观察与研究。然而,控制论通常被认为是使生命体机械化的技术,事实上,它也被以这种方式应用于现代科技文明中。但这不是控制论的本质,其本质是对如何生活的研究。它提出了一种从现代机械世界观中开辟生物世界观的方法,让人能够从宇宙生态系统的角度,将观察到的每一生命体系统的意义叠加在从每一生命体系统内部观察到的世间万物的意义之上。

经典控制论:机械论与座架

马丁·海德格尔在20世纪中期曾使用“座架”这一术语将技术的本质描述为现代技术,即驱使人类把世界看作一种资源储备,自然就成为可以开发的资源。在海德格尔看来,座架技术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形而上学的产物,而控制论完成了该技术。他认为控制论是哲学的终结,是西欧文明统治世界的开始,也可以称之为技术统治世界的开始。在现代技术条件下,人类将世界视为可开发的自然资源,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当然也被视为可开发的人力资源。这并不意味着世界上存在的都是有用之物,而是任何与有用或无用这个二元问题无关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那个世界中。换言之,技术决定了人类经验的可能性条件。由此看来,以控制论开辟的现代信息社会和以现代技术为支撑的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似乎是人类在架构技术驱动下的典型结果。人们过着把自己当作资源来利用的日子,不断地计算着自己的用处。可以说,控制论的信息概率概念为有用性的计算提供了理论基础。

马丁·海德格尔

反思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它导致了环境危机和精神颓废。然而,似乎被称为以人类为中心的现代性实际上是以技术为中心的,人类就像可怜的机器,陷入了整个宇宙的巨大机器网络中,受机械定律的约束,被迫以他律的方式工作以服务于机器。生命体被简化为控制论的数据处理算法,生命体与机器的区别界限消失,生命的概念被从理论中抹去。奇点理论家和超人类主义者预测未来将以技术为中心,并将加速成为现实。然而,这种想法背后的宇宙论实际上是毫无根据的。技术普世论实际上是虚无主义。正如许煜在其宇宙学理论中所说,将现代技术的宇宙学相对化并开辟不同的可能性是21世纪控制论的一项紧迫任务。

但控制论的未来不是一种座架系统,而是一种比技术更深入地驱动着人类的东西——心智控制论,它触及生命的内在运作。海德格尔提出了古希腊的技能来反对技术。那像中国思想中的“道”的概念,或者利奥塔所指的“非人”呢?有很多可以类比的概念。

如西垣彻所说,面对信息技术和人类的问题,我们不能仅仅将计算机视为一种计算工具,而必须看到其背后希腊主义和希伯来主义的基本逻辑和宇宙观,不能仅仅从概念上去理解,也需要看到历史脉络和文明意义,即用心智之眼透视人们的精神,那些拥护理法的人,那些因流离失所而需要移动和普适技术的人。对于因迫切需求而造出的理想的普适逻辑机器,以及为图方便而进口的计算器而言,同一台机器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生命体:物质开放和信息封闭系统

维纳的控制论在1970年代左右发展到一个新阶段:新控制论。古典控制论和新控制论之间有很多区别,但决定性的一点是“观察”概念的进一步深化。在经典控制论中,作为观察主体的观察者从外部观察作为客观观察对象的系统,这是物质观察或机械世界观。在新控制论中,观察者还观察系统本身如何观察其世界,这是信息观察或生物世界观。这种生物学见解的发展是新控制论的一项重要成就。

从生命体的角度看,其自身的环境世界不是一个独立于其作为主体观察者所观察的客观世界,而是一个包括自身在内的被观察的世界。生命体通过在其中生活而构建自己的环境世界。而且生命体作为个体存在于那个世界中,其本身也是一个世界。存在于世界的自我和构建世界的自我,生命体的观察具有这种递归的、交织在一起的自我生产与自我参照性。

秀夫川本是马图拉纳和瓦雷拉的著作《自创生》的译者,他在阐释自创生时将系统理论分为三代。第一代是稳态的平衡开放系统,第二代是自组织的非平衡开放系统,第三代是自创生的封闭运行系统(秀夫川本,《自创生:第三代系统》,1995)。自创即自我生产,是一个递归的自我生产过程,即生产过程的产物返回来生产生产过程本身。自创生理论认为这是生命体所独有的。在自创生理论中,自身产生的系统称为自创生系统,而由另一个系统产生的系统称为异生系统(Allopoietic system),机器,包括任何现代技术的产品,只要它们是由外部创造者生产,就都是异生系统。例如,尽管人工智能能够进行机器学习,但它仍然是异生的,因为它的学习方法是由其外部创造者决定的。

三代分类本身表明,生命体必须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因为它是稳态和自组织的,但在运行上它是一个封闭系统。简而言之,在新控制论中,生命体被视为一个物质开放和信息封闭的系统。信息封闭系统意味着它是自主的,其运行方式是自我生产的。而信息开放系统是他律的,其运作方式是由其他人决定的。这就是生物规律性和机器规律性之间的区别。至于生命体表现出规律的行为,不是因为他按照某些给定的规则运动,而是因为该行为的可行性导致他产生了一种临时的规则模式,这种模式是自主系统的律法。生命体模式的生成与机器中模式的生成顺序相反,机器中的规则是从外部预先给定的一组规则中发展而来的。

在经典控制论中,生命体被视为一个开放系统,这意味着它将生命体视为一个他律系统,模糊了生物和机器之间的区别。如果我们通过这种机械世界观来看待社会和生态系统,我们会将人视为社会机器的一部分。而在新控制论中,通过对物质和信息的两种观察,我们不仅看到了生命系统的他律方面,而且还看到了其自主自创生方面,那么社会和生态系统会是什么样子呢?

“给生命体带来意义的东西”

生命体生活在自己构建的环境世界中,环境世界对生命体来说具有生命意义。生命体通过生活,构建了与自身意义联系的经验世界。根据西垣彻的说法,信息本质上是“给生命体带来意义的东西”,是通过生命体的生存内在形成的,这种基本信息称为生命信息。

基础信息学将信息分为三类:生活信息、社会信息和机械信息。社会信息是通过感知生活信息并将其转换为文字话语而产生的。就人类而言,生活信息被感知为无意识的情绪等,在用文字或视觉图像等符号描述时转化为了社会信息。在符号与其意义之间对应代码稳定的社会中,即使单独处理符号,也可以理解意义,于是,机械地处理具有潜在意义的形式符号,这就是机械信息。生活信息、社会信息和机械信息依次转化,但从根本上说,信息是作为生活信息产生的。这与当代人工智能研究和机器人技术中的符号和意义方法的顺序相反。众所周知的架构问题和符号基础问题思考的是,我们如何能够为无意义的形式符号等机械信息附加或使其产生意义。这意味着他们首先假设存在无意义的形式符号,然后将含义附加于其上或使它们产生意义。

经典控制论技术条件下,信息社会越来越强调机械信息,学术界也不例外。今天,有许多方法将无意识、情感和体验作为机械信息问题进行研究,这是经典控制论的机械发展。我并不想否认它,因为没有必要以否认机械信息来确认生命信息。我对21世纪控制论的期望是,使信息学实现向生命信息的转向,关注生命信息,而不是像技术普世主义那样只关注数字机械信息。

生物控制论与座架控制论有一个关键不同:观察者的观点。有用的东西对谁有用,座架论隐藏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座架之所以整体化,技术之所以表面上普遍化的原因。新控制论强调观察者是一种生命体,其始于对自己所身处世界的观察,并且这个世界同时有无数其他生命体在生活,同时构建和影响着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一个多元的世界。问题是如何构建的,如果不是技术,那到底是什么在构建本我世界?这其实是一个人类的问题,即我们自身的问题。 

技术只是媒介

自我生产系统或自主系统不是简单的自我认同或自我调节,而是自我与他者的叠加,一个融合了自创生与异生,或自主与他律的矛盾系统,它是偶然的。基础信息学用一个系统模型描述了人类作为这种具有自主性和他律性的矛盾存在:分层自主通信系统(HACS)。

当我们从上层系统观察下层系统的运作,它被视为一个异生的他律系统,为上层系统的组成成分生产材料,一系列的生产导致了交流的发生;从信息角度观察下层系统的运行时,它就是一个自创生的自治系统。如果我们从信息层面观察,会看到交流产生的递归过程是一个自主系统:它对应的是上层系统。但从上层系统的角度观察就意味着从外部将下层系统作为被观察的对象进行观察,所以下层系统作为一个自治系统不能从上层系统的角度来观察。为什么在很多人眼中生物和机器之间的区别看起来很模糊?根据HACS模型,这是因为无法从上层系统的角度来确定下层系统是信息自治的还是他律的。现代技术信息处理机器能够生产通信材料,这是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因此,这些机器已被视为社会成员,被赋予与人类相同的地位。在21世纪的控制论中,如何从社会系统的角度观察这样一个由生物和机器组成的复杂系统已经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然而,在自主系统构成层次结构的HACS中,生命体和机器是明显不同的,机器不被定位为HACS的下层系统。那么,技术或广泛意义上的技能在HACS模型中处于什么位置呢?媒介。媒介有两大功能。首先是信息处理,或信息的存储、转换和传输。其次是帮助上层系统和下层系统分层自治运行。由于HACS是一个自治系统,它的变化是偶然的。上层系统的数值和下层系统的数值按照各自时间尺度的节奏变化,媒介也随之变化。媒介则是辅助HACS继续其分层运行的技术,通过充当约束来辅助HACS的分层运行。媒介所施加的社会约束虽然约束了心理系统的思想,但它并没有构建对人类具有根本意义的世界。对人类具有根本意义的世界的建构,是基础信息学中生命信息概念所捕捉到的东西:生命体生活建构了意义世界。这意味着,虽然作为媒介的技艺是在人类经验作为社会存在的可能性条件下发挥作用的,但经验本身的可能性条件是生活。上层和下层系统在媒介的帮助下,相互关联地运作,各自自主地、自我生产地转变,其动力是生命的内在运作。

很明显,座架控制论系统是一个上层系统,它把生命体作为一个他律系统来观察,现代技术是它的媒介。它缺乏从作为下层系统的生命系统角度进行的有意义的信息观察。因此,在这种背景下,海德格尔批判地指出,经典控制论范式中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系统都是座架系统。如果我们试图仅以信息开放系统为基础,不区分两个观察结果,用系统理论来理解社会系统和全球生态系统,我们最终会陷入座架系统。同样,如果仅从社会系统的角度来理解人类社会和人类作为社会存在者时,就会出现人机社会形象扭曲的典型例子。 

照顾好心智将是21世纪控制论的一步

那么,21世纪控制论的关键任务是如何观察社会系统的上层系统,因为社会系统受到更高的全球系统的约束。今天,占主导地位的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其象征价值是经济增长和技术创新,以座架为基础的现代技术就是这样一种媒介,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下,生命体的心智被压制、减缩。实现不同于全球系统的其他价值,即实现不同的全球系统,拯救危机中的生命体之心智,是21世纪控制论未来的关键。鉴于此,我们必须重新挖掘封存在于经典控制论中的信息或生物学可能性,从而让爱与和平之心得到滋养和实现。例如,一个尊重生命的全球体系。这里对生命的尊重意味着系统的价值观,它照顾从信息和生物学上观察到的生命内在运作,是人类作为社会存在者,在以尊重生命为价值观的全球体系中实现相关的分层自主,是一种我们可以自主生活并且符合尊重生命的价值观的生活方式。

是否有可能通过社会制度的变化或技术创新,来实现全球系统的这种转变以及与之相关的心理系统的转变?21世纪的控制论是关于每个人内心的逐渐成长和救赎,如此,全球体系就会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这条路不是通过遵循规定的做事方式,而是通过过自己的生活。我们必须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心智是自主的,是自我生产的。当然,物质和机械领域对心智过程也并非没有重要作用,它可以帮助生命体在物质上保持活力。因此,今天,新控制论的任务是将关联运行的心理、社会和全球系统,及其媒介技术转变为在主导性全球资本主义系统及其架构技术媒介下的各种可能形式,即应由媒介技术帮助观察我们的心智成长和未来的心理、社会和全球系统的相关转变,这些系统重视并关照生命的内在运作,或生活在其中的我们。

    责任编辑:朱凡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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