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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爱心学校”停办风波:68个大凉山孩子的求学之路

澎湃新闻 张维 明鹊 实习生 陈浩 周铭洁 刘成硕
2018-05-19 11: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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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子墨艺高培训机构从大凉山接来多名孤贫儿童进行公益教育。目前因其无办学许可,多方面条件不具备,逾半学生被接回学籍地安排入学。视频记者 谭瑶、朱莹;视频编辑 曾怡文(05:30)
3月23日,13岁的安么木扎坐在武汉“子墨艺高学校”(下简称“子墨艺高”)的圆形水池边,用彝语给1500公里以外的爸爸发了微信语音:“爸爸,在吗?”

子墨艺高是一所给贫困彝族孩子提供文化教育和艺术培训的“公益学校”。2016年由湖北“90后”女孩余婷和她的丈夫张明安成立。在此生活、学习的68个彝族孩子都来自大凉山。

3月28日,张明安给孩子们上了今年第一节试课。 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2017年春天开始,他们组成彝族合唱班在《出彩中国人》等节目中亮相,获得众多媒体关注,余婷也被赞为“最美妈妈”。

好景不长,去年11月2日,子墨艺高接到武汉江夏区教育局的《责令停止办学通知书》,称其未经有关部门审批,擅自进行义务教育招生,属无证违法办学。今年2月以来,大凉山当地政府和家长们也要求接回孩子。

安么木扎是合唱班主唱,她不想回家。当她给爸爸发信息时,已经有26个孩子回去了,其中包括被堂哥接走的曲比(化名)。

截至5月19日,已陆续有36名孩子回家,剩下32个孩子,最大的19岁,最小的4岁。

子墨艺高彝族女孩的住处。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走出大凉山

17岁的曲比身高不到一米五五,喜欢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更显瘦小,他的普通话讲得顺溜。

曲比的家在布拖县联布乡海木村,他和小他五岁的妹妹子雷(化名)自出生后便跟着父母辗转昆明、山西、攀枝花……四处为家,到一座城市转一次学。

十年前,身材高大的父亲吸毒后口吐白沫死在了曲比面前。兄妹俩跟着母亲去了山东,两年后辗转回到老家,母亲把他们放在一个朋友家后便离开了。几个月后,兄妹俩又被接到县城的伯伯土良(化名)家。

由于兄妹俩的户口仍在村里,在县城找不到学校读书。失学一年多后,2013年,伯伯的朋友介绍了武汉爱乐音乐学校,他们就这样去了武汉。

武汉爱乐音乐学校(下简称“爱乐音乐”)2001年4月26日在湖北省民政厅登记注册,当时业务主管部门为省教育厅。这所学校的负责人是现已年过六旬的熊康丽,此前媒体曾多次报道她从大凉山接回上百名彝族孤贫孩子来武汉学习和生活的事迹,称她为“爱心妈妈”。

2015年7月31日,余婷登记注册了“武汉子墨艺高教育投资有限公司”,让大凉山的彝族孩子接受文化课和艺术培训,彼时子墨艺高对面就是爱乐音乐。

尽管挨着,张明安却很少见到熊康丽出现,倒是常在学校附近看到一群年幼的彝族孩子走七八里路去菜市场拖菜回来,他觉得这样很不安全。

曲比记得,2016年春天,爱乐音乐要把孩子们送回大凉山,他就从那里转到子墨艺高就读。

2016年7月,武汉爱乐音乐学校停办。记者未能联络上熊康丽核实上述说法和学校停办原因。

张明安称子墨艺高只有十几个孩子从爱乐音乐转来,其他孩子都是他和余婷从大凉山接回来的。

3月下旬,正在装修的教学楼。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2015年,他俩从新闻上看到大凉山彝族少年艰苦的生活状态,于是便于当年年底前往大凉山探访。他们以布拖县为中心走访,发现大凉山当地居民房屋简陋,没有电器,一些孩子已经十二三岁却没有上学。张明安问他们想做什么,没人能回答,“这些孩子的贫困不仅是物质层面,更多是精神层面。”

2016年3月,张明安第二次去大凉山选定了60多个孩子带回武汉读书生活,选择标准是“孤儿,或父母被判刑坐牢的,或是建档特困户”。其中,有59名孩子来自布拖县。据布拖县民政局今年统计,享受民政救助(孤儿、特殊困难儿童、低保和其他)的共有21名,其中,有7名孤儿,4名享受农村低保,6名特殊儿童,4名建档贫困立卡户。

张明安称,他们当时跟孩子们的监护人签署了全权委托书,又去当地乡镇县等部门开具贫困证明,最后复印了每个孩子的户口本,到武汉后去当地派出所和民政局备案。

他们把孩子从大凉山接到武汉,要倒三趟火车:先从布拖县到西昌,经成都辗转至武汉,历时两天两夜。

火车上,4岁到16岁不等的孩子们成一列,有的闹情绪,还有的不会说普通话。

在武汉

会说普通话的女孩你合(化名)充当了张明安的翻译。

去武汉之前,她和小她三岁的弟弟比机住在大凉山深处的特木里镇日噶村,她读到初一便辍学回家照顾年迈生病的奶奶。

15岁的她已经有1.7米高,有着彝族孩子少有的白皙皮肤。来到武汉后,她帮着老师一起照顾年纪小的孩子。

子墨艺高规定每晚彝族孩子可以看两个小时电视。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由于水土不服,有的孩子身上起泡、灌脓。有的孩子头上长满虱子。还有的孩子不爱洗澡,不换衣服,吃饭时宁愿蹲在地上也不去餐厅。余婷记得,一开始她教他们排队打饭,但每个人都向前涌,没有排队的概念。

曾有一个孩子跑步时绊倒在台阶上,下巴被戳破了;有两个孩子在床上嬉闹,从上铺掉下摔断了手;还有的孩子捡来打火机、剪刀放在床下。考虑到孩子的安全,张明安要求子墨艺高的老师24小时在校,每月只放一天假。学校目前有7名全职教职工,除了余婷和张明安,一名授课老师,一个门卫,剩下的三个人都是生活老师,他们分别是余婷的妈妈、阿姨和姨夫。

采访期间,张明安不时照看附近正在玩耍的孩子。他在学校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几乎每晚都查看当天的监控,能及时发现孩子去了哪些不安全的地方。

更令人苦恼的是,他们没有固定的场地,成立两年内搬迁了两次。起初位于洪山区的场地被拆迁,2017年5月他们不得不搬至江夏区秀山加油站附近原区粮食学校,但那里设施差,经常停水,下水道也常堵,不宜居住。

2017年12月底他们找到了现在的处所。这原是一所旧厂房,位于江夏区一条狭窄的巷子内。总建筑面积近三千平方米的院子里有两栋四层楼房,一边作宿舍楼,一边作教学楼,还处于装修和建设中。

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是一片水泥空地。彝族男孩子们整天聚在院墙边的乒乓球台上打球,或踩在滑板上从地势高的地方冲下。女孩们大多趴在走廊上的小凳子上玩布娃娃,翻看字还不能认全的漫画书。他们彼此之间说彝语,见到陌生人来大都低着头跑开,或是腼腆地抿嘴笑。

余婷和张明安试图把这里建设成一个真正的学校。根据孩子的学习水平,他们将60余人分成不同的年级,设置了语文、数学、美术、音乐和舞蹈等课程,并安排了详细的作息课程表。事实上,大部分孩子的水平和学力有限,直到去年下半年,学校才开设了六年级课程。

余婷教四六年级,张明安教三五年级,还有一名叫张玉蓉的老师教一二年级——她是张明安老家的朋友,此前教过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

3月24日,公益人士来给彝族孩子做活动,教他们如何使用罗盘。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余婷设计的作息表规定孩子们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上午上四节课,中午午休两个半小时,下午上完两节课,运动一小时,晚上9点睡觉。

3月28日,子墨艺高迎来了今年搬家后的第一堂课。三四年级坐在同一间教室,半小时里,张明安教了三年级的学生们7个生字,然后给他们布置作业——写日记。

除了学习,张明安和余婷还要求孩子们要轮流帮厨,打扫卫生,说是培养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

全校五六十个孩子的饭菜由生活老师负责。安么木扎经常去厨房帮忙切菜,有时她要翘掉第三、第四节课。因为如果没有学生帮厨,生活老师忙不及,有些学生可能会吃不上饭。

出路

安么木扎是2016年冬天从大凉山来到子墨艺高的。她一生下来父母便离婚了,爸爸再婚后又有了三个孩子。农忙时期,爸爸下地干活,就让她请假回家照顾弟弟妹妹、做饭、放牛。有时她一周只能上三天学。

子墨艺高舞蹈房的乐器。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安么木扎的姑姑阿妹说,木扎的后妈经常打骂她,因此2014年,武汉爱乐音乐学校去四川接孩子时,姑姑为她报名了。木扎坐上大巴车,隔着玻璃看裹得厚厚的爸爸和奶奶,哭了,她不想离开家人,“但奶奶又想要我更好。”两年后,她转到了子墨艺高。

2017年春天,《出彩中国人》的编导发现了子墨艺高,包括安么木扎在内十几个唱歌不错的彝族孩子组成了彝族合唱班,登上了央视舞台。

第一次彩排时,进场灯一打开,所有孩子都哭了。因为害怕,他们不敢开口唱,跳舞也放不开。经过老师和工作人员的多次鼓励后,他们才慢慢适应。

彝族合唱班的表演打动了许多观众。接着子墨艺高相继被邀请参加辽宁卫视《中国好人》、央视《回声嘹亮》等节目。越来越多的社会人士慕名来到子墨艺高。

张明安穿梭于正在装修的教室里,向访客介绍这里将会有舞蹈房,计算机房,绘画室。他希望每个孩子能培养自己的兴趣,找到自信。他指着教室里一张积灰的电子琴告诉记者:“这是安么木扎专用的琴。”

刚来子墨艺高时木扎常常一个人默默坐上一整天,现在声音清澈空灵的她成了合唱班的主唱。上节目让她开朗了许多,她梦想未来成为一名歌手。

在张明安看来,大部分彝族孩子读书晚,学习基础较差,考大学未必是最合适的选择。

3月里,17岁的你合和她19岁的表姐沙雨(化名)就被张明安送往武汉的一家美容院学习美容。

3月28日,安么木扎(左一)和孩子们一起帮厨。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个子小巧的沙雨,之前念完五年级就辍学帮家里喂养鸡和猪,“村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但凡可以走路,都需要干农活。”。去年夏天她在大凉山见到张明安时,正打算跟同学去珠海打工,没想到能跟着去武汉。

19岁的她来子墨艺高半年多,还在读六年级。而表妹你合尽管在老家已经读到初一,但基础太差,来武汉又倒回去念五年级。

张明安觉得,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学门技术可能是更适合她们的出路。

17岁的曲比现在读六年级,喜欢帮厨,想当厨师。张明安计划送他去酒店学习,如果学好了,就投资他开店。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适合学技艺,张明安说,年纪小的孩子,只要想读书,他会一直供下去。

家乡

安么木扎在《出彩中国人》表演后,出名了。爸爸告诉她,去年过年有好几户人去家里提亲。“他选了一家家里条件跟我们家比较接近的,不是很穷,也不是很有钱,吃得饱穿得暖,我爸爸决定了,让我嫁给他!”她一边说一边惊讶地睁大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话似的。“我说,我不要,我不同意!然后我就哭了。”

3月22日,志愿者帮忙整理书籍,几个彝族孩子在看书。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12岁的子雷是曲比的妹妹,儿时就被订了娃娃亲。但她并不想嫁人。按照彝族的习俗,订了娃娃亲后,男方会给女方一定的礼金,待女方长大后成婚,如果女方想退婚,必须要按礼金的几倍来赔偿。一些特别穷困的家庭,孩子一生下来父母就给她订娃娃亲以预支礼金。

17岁的你合和19岁的沙雨也从小被订下娃娃亲,现已结婚。沙雨清楚记得2016年11月30日,雾很大,天气很冷,她默默流着泪,被一群男人送到男方家里吃饭、喝酒。按当地礼俗,陪嫁不能有女人。她曾埋怨父母给她订娃娃亲,但父母告诉她,哥哥娶亲需要钱,只能用把她嫁出去的钱给哥哥娶亲。

你合则根本记不清结婚时的场景,只记得她一路哭,见都没见那个男人,吃完饭后就匆匆回家,再没去过。

你合只知道男方父母吸毒,跟她的父亲一样——拉瓦(化名)17岁开始吸毒,“毒品从云南运过来,一克300多元,那时吸毒(买毒品)跟买菜一样。”他干一天活,吸一天毒品。儿子比机(化名)出生没多久,妻子就因病过世,他带着孩子跟父母一起住。

你合记忆中的爸爸“不像个人样”,脸是黑的,嘴也是黑的,每天跟种地的奶奶要钱买毒品。奶奶没有钱,他就大声骂奶奶。

曲比的父亲吸毒而死,你合也害怕父亲随时会离开她。她哭着劝他:“你要是吸毒,我就不做你女儿。”拉瓦这才开始戒毒,他已经两年没有复吸。

现在拉瓦回想起吸毒就悔恨万分,同他一起吸毒的人一个个都过世了,“很多二三十岁就走了。”

如今42岁的他瘦弱单薄,走路不稳,今年年初他生了场病,住院半个月,回家又躺了一个月。他还有肺穿孔,经常感冒、双脚疼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3月23日,爱心人士给子墨艺高送来食品等物资,彝族孩子帮忙搬运。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学校”停办

由于自己身体状况不好,拉瓦不想接孩子回家。但他说,政府的人要他把孩子接回来,为此还取消了孩子的低保。

而一个名叫扭机伍的男孩在3月份被布拖县政府带回家后,他的叔叔(监护人)给余婷发短信称,“村书记和村长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把扭机五带回来了,你们也没有通知我。”余婷也对此感到不解。

曲比兄妹是2月份回去的,那时堂哥来武汉以奶奶生病为由接他们回家。但曲比回家后发现奶奶没有生病,他跟伯伯哭了三天,怪他“为什么把我们骗回来”。

土良(化名)则说,他也没有办法,政府说子墨艺高没有办学资质,必须把孩子接回来。

2017年11月2日,江夏区教育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第64条,责令子墨艺高停止非法办学活动。

江夏区教育局负责此事的规划办主任胡经友表示,子墨艺高的场地和规模都不符合法律规定,教师没有出示教师资格证,不能开展九年义务教育,“它是艺术类培训,没有在教育部门登记。”

张玉蓉向记者出示了其教师证,余婷提供了2018年1月20日获得的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合格证明,张明安称他的教师证找不到了。

记者从企业信息网上了解到,子墨艺高是在武汉市洪山区工商行政管理和质量技术监督局登记成立,经营范围是文化艺术交流策划,美术书法培训,音乐培训等。

除此之外,武汉市民政局办公室工作人员戴良军称其在民政局没有登记记录,亦不属于社会组织。

既然子墨艺高既无办学资质,又非社会组织,缘何存在两年之久,直到今年孩子们才陆续被接走?

子墨艺高最早所处的武汉洪山区教育局胡科长告诉记者,因子墨艺高属工商注册,不属于教育局管理范围。

江夏区教育局规划办主任胡经友则告诉记者,2017年5月子墨艺高刚搬到江夏区,江夏区民政局便向区教育局提供了这一信息。

经江夏区民政局要求,子墨艺高曾在2017年6月14日递交了68份委托书和91份户口本复印件。律师丁金坤认为张明安提供的家长签字的全权委托书只能部分有效。父母是法定监护人,监护职责非暂时、紧急情况下不能转委托。而且学校全权处理小孩事务,授权太大。此外,父母把监护权委托给无办学资质的学校,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

由于子墨艺高没有遵循通知停止办学,2018年1月22日,子墨艺高公司被武汉市洪山区工商行政管理和质量技术监督局以“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为由列入经营异常名录。与此同时,武汉市政府给大凉山政府去函,要求家长来接回孩子。

针对没有办学资质一事,张明安在4月20日向江夏区教育局规划办主任胡经友提交了“非盈利性九年义务教育”办学资质申请。胡经友收到后表示,只要子墨艺高具备法律上规定的场地、校舍、师资等各方面的条件,教育局会全力支持。

4月3日放学以后,曲比(右)和妹妹自己做晚饭。虽然只有一道菜炒土豆丝,但兄妹俩依旧吃得津津有味。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图

捐赠存疑

除了办学资质问题,江夏区政府认为目前子墨艺高所在地存在较大安全隐患,消防、电路、食品卫生、房屋等安全不达标,以及利用孩子广泛接受社会捐赠,但捐赠物品的使用并未受到有效监督。

在记者采访期间,有的是企业员工来完成单位要求的公益活动,有的是大学生来做志愿者,有的是培训机构来上绘画课。爱心人士捐献衣服、食物、玩具、书籍等物资,张明安接受后并没有进行统计。

他解释称,由于刚搬过来,办公室没有建成,很多工作无法进行。他表示,此前在旧址处曾在校门两边的墙壁上公示接受的物资捐赠情况。

曾去过旧址的大学生志愿者去年9月份曾向子墨艺高捐赠过二十床床单被罩,簸箕,笤帚,热水瓶等。他们却表示从未看到过公示。

张明安表示,在子墨艺高,他和余婷承担了所有孩子的生活、学习费用,一年花费100多万。

余婷和张明安都是赤壁人。从小学习画画的余婷曾就读于华中科技大学武昌分校视觉艺术学院,她从大二开始创业,对艺考生做艺术培训。

余婷因朋友关系认识了大她19岁的张明安,两人都喜欢书画,便渐渐发展成恋人。

张明安自称大学毕业后跟人合伙开过超市,当过化妆品总代理,做过高铁工程,进行过教育等,赚了不少钱。

余婷大学毕业后,便和张明安一起做培训学校。曾任华中科技大学武昌分校艺术学院院长杜沛然是余婷的老师,他称余婷做培训班 ,“赚了不少钱”。

张明安称,他们如今忙于子墨艺高,已经不从事培训业务,只做投资。

余婷的父母起初不同意她把这么多孩子从大凉山带回来,但余婷坚持。母亲王炳乐称,2016年春节到学校和孩子们一起相处后,觉得他们实在可怜,便同意了。父母前后还资助了余婷50万元左右。

张明安称子墨艺高不接受外界捐款,但记者发现他们不排斥项目捐款。

子墨艺高院子左边的墙壁上有一张列满捐款人员名单和金额的海报,有50元的,也有200元的,显示着厨房工程项目接受捐赠的情况。还有人自筹了52500元替子墨艺高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只是这两笔费用直接用于项目,未经张明安之手。

与此同时,张明安与朋友一起成立了“三土子墨艺高抚孤育英慈善关爱基金”。记者搜索发现,在武汉市慈善总会网站上,一个由湖北三土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于2017年8月发起设立的“三土·子墨艺高抚孤育英慈善关爱基金”,旨在帮助子墨艺高培训机构。截至2018年4月18日,已经接受到捐赠36次,资金共15万余元。

对此,张明安解释道,“如果实在有人要捐款,可以放到基金里。”

4月8日,曲比和妹妹放学后一起回家。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图

去与留

曲比已经回去三个月了,他仍旧住在伯伯土良家。这是一栋有三间房的平楼,房子有些破败,凌乱的屋内茶几上摆了两瓶酒。54岁的土良原本在乡政府上班,因为身体抱恙,几年前开始修养在家,每天喝酒。

曲比和妹妹进入布拖县特木里小学,分别读小学六年级和小学四年级,班主任罗老师说,他刚来时不太适应,现在已经慢慢变好,上课能回答问题,和同学关系也不错。

由于曲比兄妹是孤儿,布拖县民政局每个月给他们发放600元。布拖县民政局一位负责人称,今年1月份开始,民政局和学校签订协议,必须让每个孤儿有学读,但曲比说自己“读不动了,再读就老了”。

他想小学毕业后,去武汉学厨师,“张校长给我联系好了,本来4月份就可以去学,之后再学做糕点什么的。”他还打算以监护人的身份带妹妹去武汉读书。

回去的孩子基本上都读上了书。近几年,布拖县实施“控辍保学”政策,很多孩子都回到学校读书,家长也越来越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但尽管如此,布拖中学整个高中部一共一百多人,其中高一年级八十几人,高三年级只有十几人,流失的学生有些去打工了,有的回家结婚,有的去了外地读书。

仍留在武汉的沙雨和你合都想离婚,离一趟婚要赔近乎20万彩礼钱,两人打算努力挣钱还清礼金。她们现在工作的这家美容院环境干净,员工和顾客基本都是女性。作为实习生每月能拿1500元工资。你合想赚钱在武汉买房,把家人接过来。她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想念爸爸。

爸爸拉瓦生病一个多月后,儿子打电话回家问他是不是又吸毒了。拉瓦回忆:“儿子说,如果我又吸毒了,他也会去吸毒。”

沙雨从小被父亲骂大,离开大凉山时,没有跟父亲说,父亲颇有微词。后来她在武汉一个月给家里打四五次电话,告诉父母自己“过得好,穿得好,吃得好”。父亲又觉得只要女儿过得好就行了。

5月13日下午,安么木扎被父亲带回家了。第三天,她进入了镇上的中学重新读四年级。离家四年的她对这里的一切感到不适应。她不习惯食物,不习惯没有浴室洗澡,也不习惯一下子失去关注的生活。但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慢慢习惯。

(为保护未成年人和受访者隐私,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责任编辑:彭玮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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