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逊｜《四库存目标注》的撰著与出版往事

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杜泽逊撰著的《四库存目标注》（上海古籍出版社）获得第三届“宋云彬古籍整理奖”之图书奖。下文为杜泽逊在2022年12月31日颁奖典礼上的发言整理稿，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各位专家、各位同道：

上午好！

今天宋云彬古籍整理出版基金理事会举办“第三届宋云彬古籍整理奖”颁奖典礼，我的《四库存目标注》获奖，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感谢宋云彬古籍整理奖评委会对这部书的肯定，我想这其中也包含对我多年来从事古籍整理工作的勉励和殷切期望。

《四库存目标注》对我个人来说，它是代表作，也是第一部像样的成果。它的出现，与我国改革开放之后恢复古籍整理事业密不可分。1981年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恢复，1983年当时的国家教委成立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简称“古委会”），批准在一部分高校成立了古籍整理研究所，山东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就是那年被批准成立的。1985年，古委会成立的高校古籍所招收了第一届古籍整理研究生班，国家教委直接批名额，山东大学古籍所招了10名研究生。我1981年考入山东大学中文系，1985年毕业，正好碰上古籍所招研究生，就顺利考上了，1987年毕业留校，在古籍所工作，被指定为王绍曾先生的助教。

杜泽逊1987年研究生毕业和指导老师王绍曾合影

当时王绍曾先生主持古委会项目《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我就每天坐班参加这个项目。《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是中华书局约稿，我就多次到王府井中华书局送稿子，见面多的是张忱石、何英芳两位，何英芳老师是责任编辑。1992年1月我来中华书局，办完事到琉璃厂，在海王邨大院的北房间买到一部《四部全书附存目录》，线装本四册，这部《四库存目》上面有民国时期某位学者的批注，条目不太多，但是体例与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差不多。我就买下这部书，当时价钱八十多块，还是很昂贵的。之所以买这部书，是因为1988年我写硕士论文，题目就是《四库全书总目》研究，毕业后又跟王绍曾先生做《清史稿艺文志拾遗》，学术方向可以说是目录版本学、四库学。1992年我才29岁，在今天是博士毕业的年龄，那时候我们这一辈大都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就工作了，博士学位大都是后来补念的。我买这部《四库存目》，目标明确，就是要从事《四库存目标注》，因为邵懿辰、莫友芝他们主要标注了《四库全书》著录的书，而没有标注《四库存目》的书。《四库全书总目》记载的书一万多种，其中三分之一是《四库全书》收入的，三分之二是“存目”，也就是《四库全书》未收而仅仅在《四库全书总目》中保存了目录。这部分“存目”书早在清代就受到关注，乾隆时期就有了单行的木刻本，但毕竟《存目》之书是四库馆臣认定的“次等货”，受重视程度还是不高的。随着古籍事业的发展，“存目”书将近7000种，史料价值巨大，就越来越受重视。我把这部《四库存目》带回济南，向老师王绍曾先生、霍旭东先生、刘晓东先生汇报，他们都非常支持。于是马上着手工作，买了十几个硬皮本子，和我爱人分工，把《存目》的6793种书的书名、卷数、著者及朝代抄在十一个本子上。每条间隔4行，这个空白用来标注各书存世的版本。工作是业余做，因为主要时间在干王绍曾先生主持的《清史稿艺文志拾遗》。

《四库全书附存目录》（清刻本，民国间佚名朱墨批注）

半年后，当年5月，国务院第三次古籍规划会在香山饭店召开。会上周绍良、胡道静两先生先后提出《四库存目》书的重要，建议调查并影印，周绍良先生明确提出影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会后北大东方文化研究会历史文化分会提出编纂影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计划，获得国务院古籍小组组长匡亚明先生批准，季羡林先生任总编，刘俊文先生任工委会主任。我本人因古籍小组秘书长傅璇琮先生推荐，参加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工作，任总编室主任，在北大干了四年，1997年10月底完工。在这个过程中，过目《存目》书善本5000余种，完成了《四库存目标注》的大部分工作。到2005年，《四库存目标注》写定工作完成，交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正文精装八册（其中索引二册）。该书出版获得国务院古籍小组的资助。这部书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是魏同贤先生热情推荐给王兴康社长的，责任编辑李祚唐先生当时已退休，是返聘专门编这部稿子的，李祚唐先生花费大半年时间才完成编辑工作，对保证出版质量起到关键作用。

1996年杜泽逊在北京大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委会工作时留影

《四库存目标注》从开始到完成经历了十五年，先后列入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高校古委会重点项目、国家古籍规划办出版资助项目，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也是国务院古籍整理重大项目，我本人呢是高校古委会领导下的山东大学古籍所第一届研究生班毕业生，所以《四库存目标注》是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古籍整理政策的产物，这是我要表达的一个感受。

在《四库存目标注》写作过程中，得到过很多师友的帮助。首先是顾廷龙先生，得知我从事这项工作后，把他自己批注的《四库存目》线装本四册一函寄给我参考，还写信给予热情勉励，后来还题了书签。我把顾先生的批注全部抄下来收到《标注》里去了，全部标明顾先生的名字。

在北大参加《四库存目丛书》编委会工作期间，同事罗琳先生、刘蔷女士给予了很多学术上的直接帮助。我那时经常到北大旧化学楼一楼古委会去，安平秋先生、杨忠先生、曹亦冰老师给予了指导和鼓励，尤其是刘玉才先生、顾歆艺女士，我每个月回济南一次，总是把我的十几个本子装一个塑料袋送给他们保管，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根子，他们当着我的面存在铁皮柜子里。三两天我回北大，再去他们那里取。

杜泽逊《四库存目标注》手稿

我的稿子给顾廷龙、冀淑英、黄永年、昌彼得等先生看过，几位先生都给予热心指导，提出宝贵意见。顾廷龙先生明确要求我竖写，他说繁体字古籍整理都要竖写，有些问题好处理。顾先生还说：“将来做成，功德无量！”冀淑英先生则建议把各省进呈信息标注上。冀先生还在来信中说：“大作《四库存目标注》，其工甚巨，其功之伟，亦可预见。”黄永年、昌彼得、王绍曾、徐传武先生都赐写了序言。在《标注》过程中经常碰到两个难题，一是前人题跋，有时不认识行草书，一是藏书印有时不认识，这方面的难题在万般无奈时，多次请教于蒋维崧先生，可以说每次都得到准确答案。

顾廷龙致杜泽逊函（1993年10月17日）

当我看到《古籍简报》刊登的周绍良、胡道静先生关于《四库存目》的发言，心里有点慌，怕别人抢先干了这个项目，就去找董治安先生。董先生说，你写个东西，寄给几位专家，我给你开个名字和地址，于是开了傅璇琮、赵守俨、安平秋、章培恒、周勋初、黄永年几位先生。我起草了《四库存目标注叙例》，寄给各位先生请教，每人写上一封信。傅璇琮先生、赵守俨先生马上就回了信，给予热情支持鼓励，傅先生把我的《叙例》发表在《古籍简报》上，等于替我发布了信息，参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实际上就是傅先生推荐的。

参加《四库存目丛书》期间，总编季羡林先生曾针对我的版本调查工作夸奖说：“大功一件！”又在2001年参加山东大学百年校庆时，特别表扬我的版本目录。全国的图书馆界，包括台湾大学的黄沛荣先生，“央图”卢锦堂先生、王秀珍女士，傅斯年图书馆吴瑞秀女士等，都在资料上给予很大的支持帮助。这些都无法忘记。

《四库存目标注》

这里要说明的是，八本书，其中索引两本，是内人程远芬教授亲自编的，她称得上索引专家，这主要得益于张忱石先生的指导。至于我个人加班加点十几年，光是英雄牌的特细钢笔就用秃了不下十几支，天津鸵鸟牌的墨水也用了多少瓶，真是一言难尽。

荣新江为《四库存目标注》颁奖，杜泽逊线上领奖

其实，人世间的一切事业，只要你真心喜欢做，那就确确实实是以苦为乐，以苦为甜。我要感谢这个时代，给了我从事古籍整理的机会，更要感谢我的师长和好友，给了我无数的支持帮助和鼓励，成果是重要的，但更宝贵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感谢古籍规划办、古委会、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存目丛书》编委会，感谢图书馆古籍界的朋友，也感谢培养我、提携我的山东大学的老师们领导们，最后特别感谢宋云彬古籍整理出版基金理事会，给了我这么大的荣誉。感谢宋云彬先生的家人，捐献设立宋云彬古籍整理出版基金，我要向宋云彬先生学习，为古籍整理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