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因为听见哭声，所以学会勇敢

詹万承

2022-12-29 08:00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最后是永远不要互相遗忘”。回首2022走过的路，遇见的喜怒哀乐，都将变成时间最珍贵的记录。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特别策划《冲破时间的困境》，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2，期待在新的一年，每个人都能迎着阳光、温暖前行！

2022年12月24日晚，平安夜，刚转阴，窝在家，看电影，为了应景，选了一直想看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这是一部1983年的日本电影，主角之一是近年来为国人所熟知的坂本龙一，主题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名气甚至超越电影。剧情略显复杂而冗长。片中 David Bowie 所饰演的英国陆军少佐杰克童年懦弱，面对弟弟被同学们欺负，也不敢现身，假装没看到，后来不得不面对弟弟询问，哥哥你怎么不帮帮我？正是这种愧疚和自省，最终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良善，驱使他在日后勇敢挺身而出。

疫情三年，经历了很多，见证了很多，思考了很多，扪心自问，我其实算是幸运，没有生病住院，没有毕业被裁，没有至亲离世，没有封控隔离，无非是做核酸，要扫码，时不时就有流调或者封控。是很繁琐，但不特殊，虽然深刻地感受到很多时刻都有历史感，但个人经历波澜不惊，谈不上惊天动地之处。

如果一定要概括总结一个主题，应该是疫情三年在慢慢学会勇敢，尤其2022年，尤其难忘，凭借着这一点点与日俱增的勇气，我试图去冲破一些时间的困境。也就是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耳边还有罗翔的金句在回响：“在我的词汇中，我觉得勇敢是一个最高级的词汇。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当命运之神把你推向勇敢的时刻，希望你能够像你想象中那么勇敢。”

2022年《十三邀》在播出这期节目前，罗翔在2021年的另一档节目中，也有一番类似David Bowie的愧疚与自省：2003年，罗翔偶遇一位来京寻求法律援助的老太太。老太太衣衫褴褛，因为找不到援助中心，老人从北京西站一路步行问路到双安天桥，却鲜少有人回应。罗翔见状提出打车送她，老人竟然一把跪下了。到达目的地后，老人的一句话让他羞愧至今：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别影响你的前途。罗翔说：“我当时已经考过律师资格证了，但自始至终没说出身份，说白了我怕惹麻烦。”

是的，勇敢从来不会从天而降，它首先需要有坚强的后盾。

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遇到大白上门，懂一些法条，据理力争一下，总归是需要的，哪怕最后还是要去方舱，也要“掰掰道理”。还有比如赋码，还和做核酸的小姐姐吵过，我们都很委屈，我明明是被随机错误赋黄码，但是却需要到定点的核酸点做鼻拭子，而她呢，也只是认真执行要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潜在感染者。这三年里，这样的争执，发生过好多次，有的大白退而求其次，有的大白坚持不退让，变化明显的是，一开始所有人都很嫌弃地看着，干嘛要争执，忍一忍不就好了嘛，到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以国20条、国10条为依据，勇敢地讲出不解与诉求。

维护自己个人的权益，多收集一些信息，多准备一些理论，勇敢一点，坦然一些，还是有些胜算概率的。从一个人到一个家，难度就大了许多。

面对父母时，沟通很困难，哪怕我说了N遍，某某某某没有用，不要买，也不要囤，吃布洛芬即可。但是，你无法阻止他们对道听途说的迷信，你无法把他们从信息垃圾里拖出来，你无法减缓他们心中对病毒的恐惧。我与家人长期分居两地，我只能用我的笨办法，告诉他们我阳了，告诉他们我吃了哪些药，告诉他们我的症状和好转，以我的肉身试毒减缓他们的恐惧。

事实上，除了Paxlovid，其余的药品，我早早为家人备齐了，查看购物车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11月中旬，当时我预感到放开在即，于是陆续开始备齐：布洛芬成人版、布洛芬儿童版、抗原试剂、鼻炎清洗器、血氧仪、盐酸氨溴索口服溶液、龙角散、宝矿力饮料、甚至包括黄桃罐头，我知道不必要，但也图宽慰买了，最后事到临头发现，还是少了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滴剂，四个月的小朋友，高烧无药可吃，只能自己扛着，凌晨一点，从同事家里搜刮到半瓶，我接到药瓶的那一刻，画面上如有弹幕，《阿凡达2》的台词可谓恰如其分：“孩子是我们的软肋，也是我们的盔甲”。

从争取个人权益，再到照顾好家人，进而推己及人到周遭，不得不感慨，越是逐渐辐散开来，越是需要更加勇敢。

这一年里，我在朋友圈里目睹好友至亲离世却因封控无法见最后一面，目睹好友亲人在边陲之地被封控好几个月，目睹无数好友困守在家天天抢菜。疫情三年，有好几次，我都买好票了，最终都没能成行，我想念上海的梧桐，我想念上海的朋友，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朋友圈为他们点赞，深夜时转发鍾叔河的视频，安慰封控在家的前同事，再熬一熬，来日方长。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疫情三年，历尽磨难，最最焦虑的时候，我常凌晨一个人在街头遛弯，听一档音频节目，听《大流感》，听《心是孤独的猎手》，想象1918年的人们，想象孤独的辛格，并偷偷地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挺过去会更好的。

藉由这一点点勇敢，如今终于走了过来。勇敢是走夜路时有人放声高歌，会彼此传递，会互相温暖；勇敢是珍视自己的权益，一厘一毫也不放手；勇敢是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为他们提供各种后盾；勇敢是对目睹的不幸，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可能施以援手，不管是远方的哭声，还是身边的哭声，不假装视而不见；勇敢是知行合一，既然选择了远方，就要承受风雨兼程。

这三年里每一年的岁末，我都会在朋友圈写下：“远离疾疫，平安喜乐”。2022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了。这是电视剧《琅琊榜》里梅长苏的台词，一个身处困境却又具备无上勇气的温暖角色，他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给小飞流红包，要他新的一年乖；以宗主身份，举起柏叶酒，祝下人们“远离疾疫，平安喜乐”；察觉到晏大夫满脸忧愁，担心自己身体，像小孩一样安慰他；这时吉婶端着饺子上来了，适时给她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最后招呼副手黎纲一起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