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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枪手部落,树神信仰和守垴坡的夜

2018-05-19 19: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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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欣

俗语这样说:“侗家住水边,苗家住山尖”。因为族群迁徙的历史原因,黔东南的侗寨一般选择临水而居。而苗族则喜欢与大山为伴,基本上都住在交通不便的山顶上。
从高处看岜沙村,上面是老寨,下面是宰戈新寨 本文均为 翁欣 图

自从江县城出发,沿国道上山,山道上转两个弯,翻上一坐矮山,再穿过一片古木林,十多分钟后,就来到月亮山腹地。这是一个山顶上的纯苗族村寨,叫岜沙,岜字在输入的时候是输ba,而当地正确的念法是岜(bia)沙。岜沙寨子建在陡峭的山坡之上,村前寨后密林环绕,大片的吊脚楼顺着山势一路往下延伸,高低错落,屋顶多是用青瓦或者杉树皮盖成。

岜沙的出名,很大程度上在于它满足了人们的猎奇想象。官方也在助推这种想象。从江县城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几个扛枪的岜沙男子形象,上书:“神秘岜沙,世界上最后一个枪手部落”。

正在赶往表演场的岜沙枪手队

枪手部落

旅游手册里这样写:在岜沙,独特的发髻、火药枪和古树是这里的"三大宝"。

岜沙游客广场,中央有块石头刻着余秋雨的题字,“人即树也,生命常青”。旁边长廊下,站着几名岜沙男子。他们腰间别砍刀,肩上扛火药枪,看起来威风凛凛。

几个游客兴奋又好奇,围着他们问东问西。有的岜沙枪手熟练地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合影,甚至枪也可以借来扛在肩上。这样的服务当然是需要收费的。一个枪手走到我面前问,需要打枪吗?我摇摇头。他走开,坐下来继续擦他的枪。

岜沙男子这一身古代部落武士的装扮中,最吸睛的是他们的发型:四周的头发全部剃光,仅保留下来头顶中间的一撮长发,挽成发髻,这种发式他们称之为“户棍”。岜沙人非常重视自己的发髻,这是他们与其他支系区别的最重要标志,须终生保持。

他们身着一种蓝紫色泛着光的布衣,下身穿直统大筒裤,宽大的裤脚走起来随风舞动。这种布料使用一种叫蓝靛的植物,在自己织的土布上染成,经过反复的捶打晾晒,因此呈现出一种特别的质感。

据说这种独特的发式和装束是从蚩尤老祖时代传下来的,岜沙人也因此认定自己是最正宗嫡传的苗裔。按岜沙人的说法,他们是蚩尤第三个儿子的后裔。远古时代,蚩尤与黄帝交战时,岜沙祖先是当时的先头作战部队。后被黄帝打败后,他们又作为开路军,率领部落开始了向西南的大迁徙,一路开山劈路,来此定居。

因为继承了祖先们的英勇彪悍,岜沙男人至今仍以尚武为荣。他们十分重视身体的强壮、敏捷,以及狩猎能力的高超。传闻中,他们个个枪法如神,爬山上树如履平地,至今在大山里延续着古代武士的遗风。

这里是中国最后一个获得批准个人佩戴枪支的少数民族部落。岜沙人的火枪得到了政府的特许,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家都拥有持枪证。

防火海报

“岜沙苗寨家家户户有枪,这些枪大多是祖辈们传下来的。”岜沙苗寨一共540多户2000多人,不算小孩,每个男人都有一到两把枪,整个村里至少有一千多把火药枪。

岜沙持枪的传统能够保持如此之久,表明狩猎在当地苗族文化中曾占有重要地位。岜沙周边林深树密,鸟兽较多,过去还有盗匪出没。基于生存环境的恶劣,加之打猎的需要,便形成了枪不离身刀不离腰的传统。

岜沙人的枪,是一种射程只有二十多米的火药枪,也就是传统的土铳。尽管现在山中已少有猎物,但男人们出门仍喜欢带枪。如今,火枪早已经演变成岜沙人的一种随身饰物,除了表演给游客看,平时并无用武之地,火枪更多担负起了迎宾仪式中"礼炮"的功能。凡重大节日庆典或欢迎客人,岜沙男子都会用它朝天空放枪。

即使穿上现代服装,岜沙的男人放牛也扛着枪

“苗族风情表演”

自从县里帮助岜沙开发旅游后,寨子里组织了两支表演队,每日固定表演三场。这是当地重要的创收项目。因为岜沙的表演内容有打枪、镰刀剃头等内容,在贵州一众为迎合游客而编排的歌舞类节目中显得相当独特。

古芦笙堂,村里人展示民俗歌舞的地方,周围并无建筑物,仅为一块木板铺就的林间空地。它是岜沙村每年最重要的节日“芦笙节”的活动场地。那一天,岜沙的男女老少都会着盛装来此聚会,吹笙跳舞,庆祝丰收。

对游客表演的内容主要从芦笙节上跳的芦笙舞演变而来,并结合一些当地的民俗,比如喝酒,打猎、摔跤,抢亲。过去,苗人的芦笙以往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吹的,只在重大节日和芦笙节时吹,如今,岜沙的苗族风情表演让村里天天过芦笙节。

在几个民俗展示类内容中,“镰刀剃头”最受欢迎。虽然主持人再三让大家不要走到前面来,但还是有一些举着手机、照相机的游客们跑到场子中间来拍照。

被剃者,单膝着地,平视前方。一名老者从腰篓里抽出镰刀,沿着男子头部中央往外剃。面对各式相机的干扰,老者虽然刀法娴熟,却也不敢大意。随着头发纷纷飘落在地,男子脑袋周围的头皮全部显露出来。十几分钟后,一个“户棍”发型完成。

镰刀剃头是岜沙人举行成人仪式的一部分。岜沙男孩生下来,不能随便剃头。要等到15岁,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寨佬为他举行成人仪式,并邀请亲朋好友到场共同见证才行。仪式上,他们会把男孩的一头长发统统剃去,只留下最中央的一撮,梳成高高的发髻,再给男孩换上青布衣,背上父亲为他专门打造的猎枪,从此,他的人生进入了独立的阶段,成为一个真正的岜沙男人。

表演结束前,还有个高潮。枪手们排好队形,在火枪队长的喝令下,按顺序朝天鸣枪,表示欢迎宾客进寨。一声声枪响之后,表演场内火药味弥漫。节假日,村里一天要多次循环这样的表演。每次表演的收入,队长会按人头平均分配。没有外出打工的岜沙人,都喜欢参加表演——这是他们能从旅游业中得到的最主要收入。

表演最后的高潮是,枪手们依次放枪,表示欢迎宾客进寨

表演之外

岜沙一共五个寨子,一条蜿蜒的山脊上,五个自然村寨分别散落在山脊的两侧。它们分别是:老寨、宰庄、王家寨、宰戈新寨和大榕坡新寨。

老寨就在公路边,绕着游客广场,旅馆、饭店、商店都集中于此。宰戈新寨紧挨着老寨。一般的游览路线只经过这两个寨子。通常,游客极少数造访宰庄、王家寨和大榕坡新寨,那里距离公路较远。岜沙人认为:自己生活的5个寨子,就像是一匹奔腾的骏马,老寨是马背,其他4个寨子是马蹄。这个比喻非常形象。

岜沙苗人多数人姓滚(此外还有王、贾等姓),老寨的不少木屋贴着滚姓家规。据说是他们当年被汉族赶来这穷乡僻壤时的祖先,耻于战败的事实,愤然改姓以励子孙之志。

这里仍保持着传统的苗家生活方式,男人主要负责耕田种地、砍柴打猎,女人负责家务和纺线织布。

信步在寨子各处转转,最常见到的风景,是院坝里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忙着纺纱、织布、和绣花。她们忙着手里的活计,对于游客的注视,往往头也不抬。

很多苗族的服饰多以繁复的银饰来做陪衬,走动起来叮铃作响。岜沙女人身上的银饰很少,服装上也比较简朴,全身以黑色为主,只有围布是彩色的,用一些手工绣片和彩色布条做为装饰。

这里的女人们从棉花的种植、织布、染色、到缝制和刺绣,一件成衣的所有步骤都是需要自己完成。

农耕是岜沙人获取食物的主要方式。村子外头,附近的山峦间到处都是梯田,虽然场景很壮观,分配到各家各户最多也就三四亩地,全都用来种水稻,一年的收成也只能是自给自足。

给村里的小孩拍完照后,她们习惯性地讨钱

由于岜沙房子都是建在非常陡的坡上,路不会像平地村落那么好走,要去到各个村寨内部,只能不断往下走。绿树环抱的岜沙苗寨,远看风光自然好,当我深入到景区线路之外,看到当地人的衣食住行时,是另一番感受。

村民们住的房子矮小、破旧,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屋里屋外。许多房子一楼饲养牲畜,二楼住人。猪和鸭们与人生活在一片区域,卫生情况不太好,沿路的垃圾也多,走着走着就没了细看的心思。所谓“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瞻”,形容这里非常贴切。

路过一户人家门开着,里面有说笑声传出。房间里光线昏暗,中间是烧火做饭的火塘,旁边放一些粗大的圆木段做为凳子,屋内没有一件与现代文明搭边的器具,倒是塘边的板壁上挂着的野猪头骨尤为显眼。

房间里的人看见我,毫无反应,他们只是停止了说话,但仍然装作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并不打招呼。显然,他们并不欢迎外人打扰。这里的人面对外来的观光客,很少主动攀谈。他们忙着手里的活计,对人视而不见。

后来我知道,很多岜沙人不会说汉语。尤其是岜沙的女人,她们基本上都没有上学读过书,不会说普通话。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一方面,他们并不想和汉族人打交道,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来岜沙之前,本以为这里离县城很近,旅游味会很重。真实的去到各个寨子以后,觉得和想象中差异很大。尽管岜沙已经开发旅游超过十年,但似乎现代文明并没有渗透进岜沙人的观念和生活之中。

树葬文化博物里的岜沙枪手老照片

“他们就是这样的。以前他们连鞋都不穿,喜欢光着脚走路。别人是坐车进城,他们呢就喜欢徒步挑一捆柴去县城里卖”。对于我的疑惑,广场上开超市的老板这样告诉我。他们是湖南人,来这里做点游客的生意。直到去年,村里才有了第一家小型的超市。

这里的商业设施只集中在老寨的广场周边,也就那么几家可以提供住宿和吃饭的家庭旅馆(条件也并不怎么好),以及一些卖手工艺品的商铺,大多数都是外来者经营的。我去到老寨以外的其他几个寨子,那里完全没有任何商业设施。

我找了家广场边的客栈入住,然后发现,尽管这里白天有纷至沓来的游客,到了晚上其实没人会选择在岜沙留宿。而且村里的路灯竟然全部是坏的,天黑以后,广场上一片漆黑。路都看不清,所以我哪里也不能去。村子里至今没有通有线电视,因此旅馆里也没有电视节目可看。

晚上十点多钟,我准备睡觉,外面好像仍然有很多孩子嬉闹的声音。借着手电,我在广场上转了一圈,这些孩子们(大概有二三十个)都在黑暗中的某些角落呆着,有的在玩手机游戏,有的在石头上爬上爬下。不过一般都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一起。

我问客栈的老板,为什么这么晚这些孩子都在外面而不回家?他说这里的风俗是过年期间要守垴(类似让年轻人谈恋爱的一种风俗),所以他们在外面要玩的比较晚才能回去。我说可他们都是小孩子,他的回答是,小孩子也要从小培养的嘛。

在王家寨,正在准备婚礼的现场,两个女孩拉着手在聊天。岜沙的婚礼不欢迎外人进屋。

尽管岜沙距离从江县城仅7公里,国道就穿村而过,岜沙却好像一直生活在自己世界里。我认为岜沙人在抵挡旅游业的冲击上,其实非常聪明。他们通过巧妙地制定游览路线,以及推广一套程序化的民族风情表演,仅仅向外界展示了自己文化的某些表象,而他们更为真实的内部生活,其实并未受到影响。

因为岜沙没有什么公共建筑可以参观,他们独特的文化、风俗只能通过建立一种舞台化的场景,由表演队来体现。其结果就是这套程序化的“表演空间”收容了游客们,并阻止他们去体验真实的当地生活,反过来这又保护他们自身的文化和环境。

那些游客,只知道按照规定的路线参观,在广场上买一些工艺品,猎奇式地看一下表演,就以为领略了这里的文化,然后就坐车离开。由于岜沙距离县城非常之近,他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在这里住宿,加上当地人对游客的态度比较冷漠,这使旅游对岜沙的冲击非常有限。

按照客栈老板的说法,就算再发展十年,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岜沙人专注种地、打枪,并不擅长做生意,因此他们更喜欢通过表演,或者让游客拍照片来赚点额外的收入。他们也不想开农家乐,因为不喜欢自己的房子被别人住,认为会带来晦气。

岜沙人的树葬文化

“岜沙”,在苗语中意为“草木繁多的地方”,可以说名副其实。这里的山坡上树木葱茏,松树、枫树、杉树、樟树、竹子混杂生长,这是几百年来岜沙人自觉爱林护树维护生态的成果。

树在岜沙不但备受呵护,还受崇拜和祭祀。岜沙人信万物有灵,崇尚自然,把树木当神来祭拜,保护树木也因此成为每个岜沙人必须遵守的村规民约。

岜沙有个树葬文化纪念馆,里面详细的展示了岜沙人对树神的崇拜,“人树合一”的观念,以及岜沙独特的树葬习俗。

岜沙人一生与树为“伴”。每当部落里诞生了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就为他种下一棵树,寓意他生命的开始,让这棵树陪伴孩子成长,这颗树就成为孩子的生命树。

当一个人死去,他们砍下那棵树,从中间剖空,然后裹着遗体埋在密林深处的泥土里。岜沙人下葬,不立坟头,没有墓碑,只在埋入处又种上一棵小树,称之为长青树,让逝者的灵魂通过树根依附在树上,以此作为生命的另一种形式而延续。

岜沙人相信每一棵大树都有一个祖先的灵魂寄居在里面,越是古老的树越有神性,它们护佑着整个村寨的安宁,因此他们对森林非常敬畏。

在岜沙没有坟墓,先人的墓碑就是那一棵棵大树,茂密的森林就是祖先的陵园。树葬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岜沙人烧香拜树即是祭祀祖先,不一定选择在清明节,只要有需要,平常也可敬树祭祖。

留着辫子的岜沙男孩们在打乒乓球

自古以来,岜沙人对树的砍伐用材就立有严格的条例。村寨周围的古树属于护寨林,任何人不得砍伐。建房的木材来自山下的经济林。村民们缺油缺盐,只是去打些杂柴或砍些枯枝,肩挑徒步到县城去零售。他们不允许外地车辆来此收购木材。

树葬博物馆对面,有一座香樟木纪念亭,亭子里供奉着一个硕大的香樟老树根。这里纪念的是岜沙唯一的一次砍树往事。

那还是1976年,北京修建毛主席纪念堂,向全国征求名贵树木,选中了岜沙苗塞一棵直径1.2米的千年香樟树,尽管寨中老人不太愿意伐树,但怀着对伟大领袖的崇敬,毅然决定将这颗林中大树砍下敬献给毛主席纪念堂(后做成水晶棺底座支架)。

砍树当日,从外地请来20多人将树砍倒,树根留下,树身运往北京。据说樟树出村时,全寨男女老少都跑到公路边夹道目送。为志纪念,后北京拨专款于树址处修建“香樟木纪念亭”,岜沙人在这里从此将老树根供奉起来。

我在这里遇到了身材魁梧的岜沙老人滚拉旺,他与其他几个人正在纪念亭旁烤火,看到我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向我打招呼,于是我和他聊了起来。

年近七旬的滚拉旺,早年曾在北京当过几年兵,说着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转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因不习惯城里生活,还是跑回来务农。问他贵姓,他不无幽默地说:“姓滚,滚蛋的滚!”

他是第一个主动开口和我聊天的岜沙人。我觉得他看上去眼熟,想起来我在村里张贴的海报上见过他。后来才知道,他是岜沙的苗王。他还指给我树林里有一颗写着他的名字的树,上面的牌子写着:滚拉旺的生命树。

香樟木纪念亭、被当成树神祭拜的千年老树根以及守护在纪念亭旁、正在烤火的滚拉旺(左一)

滚拉旺说,树葬传统已在岜沙苗寨延续千年之久。对岜沙人来说,那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老树就像祖先一样保佑着他们。如果遇到不顺或者突发变故,父母就会带着孩子来到自家先祖墓穴上的大树这里祭拜,祈求祖先庇护并消灾解难。

他告诉我,岜沙人头上的发髻象征着生长在山上的树木,用镰刀剃掉四周的毛发,相当于除去杂草,树木会长得更加茂盛。在他们看来,头顶的发髻是连接祖先灵魂的命脉,剃掉就会从此脱离祖先的庇佑,这也是岜沙人一直保留发髻的原因所在。

他说自己当年复员回来后,回村前特意在村外住了三个月,直到头顶上的头发蓄长,才敢进村。那时的人们把户根看得很重。

“老一辈人不愿意出门,特别是男人。外出的话,要剃掉户根,没有户根的话,传统又不容,所以大家只能留在村里。我们和外面人的交往很少。现在大家思想已经变通,这些只是传统的符号,户根必须终生保留的想法现在已经淡化。”

我说看到村里的年轻人有些已经不再留,留户根的似乎都是中老年人和小孩子为多。

他说:“是的,现在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跟外面接触久了,男孩子不喜欢再留户棍、穿青布衣。有的外面读过书的孩子,回来后连枪也不喜欢背了。这个没有办法,其他寨子都是这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山坡上建新屋

守垴坡上的夜

按照当地习俗,芦笙节,以及春节过后的十多天里,村内男女青年都要进行守垴活动。所谓守垴,就是类似当地的情人节。守垴,发生在守垴坡上,守垴坡就是专门给青年男女谈恋爱的山坡。

以前守垴的日子每天都要烧篝火,在篝火边谈情说爱。现在的年轻人变懒了,所以只在守垴结束的最后一天烧。而我刚好赶上了这一天,为了看守垴坡上的篝火,于是我在岜沙又多住了一晚。

参加守垴的都是未婚男女青年,已婚人士一般是不参加的。我问他那游客可以参加吗?他说可以啊,今天你还可以抱姑娘,他给我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可以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说完他感到有点夸张,自己也笑了出来。

岜沙苗寨是保持恋爱自由的少数民族部落,岜沙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从小就在树林里通过“守垴”、荡秋千等方式交往,长大后谈恋爱,全凭自己的意愿。双方看中后,各自向父母说明,父母同意后,就可以摆喜酒结婚。

岜沙有多个守垴坡。原则上,每个寨子、不同的的姓氏都有自己的守垴坡,每个坡上的篝火都有自己的主人。那天晚上我去了其中的几处,香樟树纪念亭那里有两处,后山的东方坡有一处,芦笙堂的上面有一处。

篝火在七点钟以后在各个坡上点燃,来的人里,从七八岁的孩童到二十多岁的男女青年都有。在这个场合,女人们都穿着传统服装,而那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们则大多都已经不再保留“户棍”头。他们穿着现代服装,有的甚至染黄了头发。

女人是篝火的主人,正在给篝火添柴,地上烤着的是糯米粑

岜沙人的守垴坡,只是一片林中空地,周围连个可以坐的石凳都没有。大部分时候我就只能站在篝火前发着呆,对于我的出现他们倒并不感到惊讶,不过还是没有人会跟我这个游客讲什么话,我对于自己看到的场面多数时候只能依靠猜测。

女人是篝火的主人,她们守护着篝火,等待心爱之人的出现。而男人们则成群结队的在各个寨子的篝火中游走。

这是当地人的情人节,照例会有些年轻人做出些放肆的举动。有的男青年会调戏某些女孩,突然抱起她们,那些女孩反抗或者大叫。我猜测作为活跃气氛,这些都在节日允许范围内。不过,所有这些发生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们都在场,他们将一切看在眼里。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非常大胆,来的人多数还是比较内向,和我一样傻傻站在篝火边,一言不发。岜沙是女追男的风俗,如果这里没有女孩拉他们的手,说明可能需要换一处地点去试试运气。

按我的猜测,结合我所了解的当地人的树神崇拜文化,森林里的守垴活动,应该有让年轻人谈恋爱给“大树祖先们”看的意味。另外,之所以小孩子们也出现在这个场合,或许因为大人们认为,有关两性教育方面的问题,这些孩子们可以从小就向他们的哥哥姐姐去学。

比如篝火旁准备了些糯米粑,有人把它们放在树叶铺就的地上,然后用剪刀剪成一块块。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抬着篮子里的糯米粑,把它们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也分到了几片,它们吃起来和年糕的口感差不多。我以为是有人表白成功了,所以分粑给大家吃,正想要祝福他们,询问之下并不是。相反,正是因为不成功,所以我们才能吃到这些粑。

在另一个守垴坡,有个岜沙女孩告诉我,她喜欢的一个人,今天晚上没有出现在篝火前,她一直在等他到来。但是她没有再跟我透露更多,显然在此地,对游客说太多话,是会让同族的人产生看法的。

守垴节上,他们把带来的糯米粑剪成小块,放在竹篮里,由男女青年挑着分给孩子们吃

我想了解更多,却苦于无人能问。后来终于遇到一个愿意和我多聊几句的苗族青年,他是跟着朋友从别的寨子来这里看热闹的。我问他在这样一个寻找伴侣的节日里,是不是有人能够结束单身,或者找到对象?

他说那很难,现的年轻人谈恋爱的方式已经不需要通过守垴,这只是一种长辈们希望他们遵从的古老传统。现在他们有手机,有微信,不是必须得用这样的方式找对象。至于那些已经成功的恋人,或许他们早已经已经在街边喝着啤酒、吃着烧烤,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在篝火晚会的尾声,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围绕着篝火的一群人中脱颖而出。男人换上了传统服装,旁边的两个女人脉脉含情,许多人给他们三个拍照,从掌声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在接受大家的祝福。

我问那个苗族青年,这三个人他们什么关系?他笑着告诉我,这两个女人都喜欢他,他未来的妻子将会从这两个人中选择一个。不过也不一定,他又补充到,也可能会有变化,现在什么都是不一定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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