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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爱了,若不拼上性命又怎能称之为爱
叶子,生长于上层知识分子家庭,接受西方新教育,19岁不顾母亲反对,与诗人秘密结婚,看透诗人的占有欲而离婚。之后被迫与商人木村订婚,却成为爱情的俘虏,受到情人蛊惑悔婚,被亲友谴责,最终形单影只,结束生命。
这是日本作家有岛武郎笔下的《某女子》。叶子是一个在当时社会中自我觉醒的日本近代女性形象,在当时的作品中很是少见,当时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作品,不过是低眉顺眼的妻子,或魅惑却充满悲剧色彩的艺伎,而叶子叛逆,热情,渴望爱情和自由,反抗女性所面对的社会不公,却以卵击石。小说通过大量深刻的心理描写,将叶子几近病态的嫉妒心理进行细腻刻画,解释了冷酷的社会对人性的扭曲。
作者有岛武郎1878年3月4日生于东京贵族官僚家庭,后寄住在美国人家中,接受西式教育。。他探索生活中深刻的主题,力求解决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苦闷,被视为有良心的人道主义作家。
No.
01.
某女子
或る女
书籍作者 : 有岛武郎
推荐指数 : ★★★★★
壹
可同时,只要稍想到一丝仓地的事,叶子就会一时间气血沸腾。平和,但如同死去一样的生活算什么;纯粹,但不冷漠也不炙热的爱情又算什么。既然活着,看似呼吸却没了心跳又怎能称之为活着;既然爱了,若不拼上性命又怎能称之为爱。如此的冲动,逐渐变成无法自已的强烈感情,本能地煽动叶子的心绪。这两种古怪的矛盾,意图相安无事地存在于叶子身上,而面对眼前的处境,叶子亦离奇地拥有一种宽阔的心怀,能将这两种矛盾加以不费力的区别处理。有时极端心软,有时又极端残忍,连她自己都怀疑在一个肉身之中,是否住着两个人。这种思考让叶子时而厌恶自己,时而却感到骄傲。
“小定。真好啊,妈妈这么快就回来了。妈妈离开的时候就很懂事,连‘妈’这个字眼都不能清楚地说出来,也总是这样呆呆地想着,看着就很可怜,一时间我还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即便这么小,也是有心思的。”
婆婆看着定子被叶子抱盘在膝上,一言不发,用清澈的瞳孔自下而上地窥探着母亲的脸庞,再与叶子比较一下,便抒发感想似地说道。叶子一边将自己的脸颊与定子好像桃皮一般长满茸毛的脸颊相互摩擦,一边听完这些,然后说道:
“看你天生就不明白这些事,我啰嗦得再多也是徒劳,这次我什么也不会说,但家中亲戚要是谈到了什么,务必不要在意。这次旅行在船上和一个不讲道理的夫人同行,此人稍有兴致就将些有的没的传播开来,到那些喜欢无中生有之人的耳朵里,或会在先前几天里被包装成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呢。你是知道的,我自打出生就性情怪僻,若不是周围人这么欺负我,也不至于成今天的样子。这件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日后我也仍以我的处事方式,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无所谓。请你做好心理准备,看着就好。这个广阔的人世间,不管遇到怎样的挫败,由衷地真正为我着想的只有你了。……虽说今后我也不时会过来,但这个孩子还是要更多地拜托给您。啊,小定,要好好听婆婆的话,做个好孩子。不管妈妈在不在身边,一直日夜牵挂的都是小定。……好了,不谈这么不愉快的话题了,准备午饭好了。今天妈妈要做好吃的,小定也过来帮忙吧。”
说完便轻松地起身,和定子一起走向厨房。婆婆也站了起来,脸色却异常阴沉,在厨房帮了一会儿忙后,偷偷开始吸着鼻子哭了起来。
贰
叶子是木部刻骨铭心的初恋。当时正值甲午战争结束,日本国民上下都对与之相关的人和事抱有高于实际的好奇心,仅仅25岁的木部作为一家知名报社的随军记者远渡中国,在一众毫无新意的通讯稿中发表了角度新颖、发人深省的精彩文章,博得“天才记者”的美名凯旋归来。彼时叶子的母亲作为女性基督教徒的先驱担任基督教妇女同盟会副会长,与木部所在的报社社长相交甚好。因此某日,叶子母亲邀请报社的随军记者参加在家中举办的一场慰问宴会。就在这里,这位瘦小白净,以悲壮的声音、炽热的感情吟诗的年轻随军记者,第一次见到了叶子。
叶子当时虽然只有19岁,但已让好几个男人拜倒裙下,她熟练地指挥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们,完全清楚该如何为自己年轻的心找点乐子。15岁时想出用皮带扣代替绳子来系裤裙的主意,在女学生之间风靡一时的,是叶子;将自己的红唇奉献给美国老校长,拿到第一名的成绩,败坏了老头为人严格谨慎的名声的,是叶子;曾进入上野的音乐学校学习小提琴,刚学了两个月就进步显著,让老师和学生们惊讶不已,只有凯贝尔博士阴沉着脸,某日竟直言说道:“你演奏乐器靠的是才能,而不是天分。”听到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是吗”,把小提琴扔到窗外,直接退学了的,是叶子;母亲为基督教妇女同盟会的事业四处奔走,在社会上被认为是不输男子的女强人,在家里则随心所欲,完全无视品味高雅却意志软弱的丈夫,对于这样的母亲,用两指牢牢抓住其内心最深处的弱点,毫不退让的,还是叶子。在叶子眼里,所有人,特别是男人,都能被一眼看透。叶子过去曾容许很多男人相当亲密地接近自己,却在只差一步时给将他们用力推开。叶子近乎直觉地明白,恋爱开始时女性总是被捧得高高在上,借着某个机会到达顶点后就会被男性踩在脚下,因此无论对哪个男人,叶子总会看出他们这段关系的顶点在哪里,在一旦临近时便毫不留情地甩掉他。被这样甩掉的男人之中,很多人与其说怨恨叶子,不如说为自己的兽性感到羞耻。他们都在后悔自己的识人不善,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人对叶子抱有怨恨或愤怒。对心理有些扭曲的男人来说,他们更愿意认为叶子拥有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而不愿承认自己的愚蠢。
那是六月的一个夜晚,新绿萌发,正适合恋爱。叶子位于日本桥钉店的家中来了七八位年轻的随军记者,身上仿佛还带着战场的余烬。19岁的叶子身量纤细,楚楚可怜,看上去说是十六七岁亦不为过。她恭谦的神情中透出伶俐,和两个妹妹一起侍立席间。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叶子只得演奏一段曾被凯贝尔博士批评过的小提琴曲。只一眼,木部整个灵魂就被叶子美丽又才华横溢的姿容深深吸引。叶子也不可思议地对这个瘦小的青年产生了兴趣。于是命运开了个奇妙的玩笑。木部不仅是性格,甚至连容貌——纤弱的骨骼,修饰精致的面庞,天才特有的苍白光滑的皮肤,细看之下,与面部其他小巧的部位相比略显发达的下颚骨——都与叶子有几分相似。自我意识极强的叶子试图在木部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地挑起了一种好奇心。在一触即燃的心中,木部用如火的爱意紧紧拥抱着叶子,而叶子才识过人的脑海中也轻轻掠过木部的身影。这次宴会就这样不经意地结束了。
作为一名记者,木部可以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赞誉。只要懂文学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人人都对木部那深刻思想横空出世时的辉煌议论纷纷。特别是站在甲午战争这一对当时的日本来说绝无仅有的背景下,有的人甚至把木部作为一位英雄来崇拜。这样的木部开始频繁拜访叶子家。感伤又有些胸怀大志的青年的活力自然俘获了家中所有人的心。特别是叶子的母亲,说自己从前就与木部相识,盛赞他是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在大家面前用一种面对似是儿子,又似是胞弟般的亲密态度来对待,让叶子看了,在心中露出讥讽的笑容。于是,叶子敞开心扉,开始对木部表露好感。毋庸置疑,木部的热情眼见着难以自抑,迸发起来。
那个六月的夜晚之后没过多久,木部与叶子的关系就到了不得不用恋人来形容的程度。此时,叶子是如何巧妙地将恋爱之事变为一种技巧、一种艺术,自不待言。木部日日夜夜如坠梦中。直到25岁都始终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一心以自己清教徒般的风格为傲,不难想象这样的木部对待这份初恋有多么认真。叶子则屡次发现,自己的感情不觉间被木部如火的热情所点燃。
在此期间,两人的关系很快被叶子的母亲察觉。她从以前就在一些事上对叶子甚至抱有某种敌意,所以对这件事做出严重干扰,简直到了嫉妒的程度,也就不足为奇。精于世故、沉稳老道的中年女人,在内心深处不安的刺激下,谋划出的残酷诡计,徐徐瞄准两个年轻人的要害,以穿肠之势深深刺入。看到无力抵抗的木部在拼命挣扎,叶子心中开始涌起单纯的同情和对男人无条件的献身精神。叶子就这样迷醉于自己亲手挖掘的陷阱里。她从没见过这样明朗耀眼的情形,女性本能自此第一次开始萌发,而平素像雌性动物一样锐利的判断力开始变得像铅一样钝重。叶子母亲明白暴力无法解决,开始多方运作,甚至利用自己的丈夫,或借木部信奉的牧师之力,绞尽脑汁使出怀柔手段,可都毫无成效,她越是坚忍地执行缜密的作战计划,叶子越是把木部挡在身后,以一介弱女子之躯奋战不休。看到叶子若得不到木部从指尖到内心深处的全部身心,就死不瞑目的样子,母亲终于让步了。经过五个月恐怖的试炼,一个秋季午后,他们终于在木部租住的房间里举办了一场没有父母出席的小型婚礼。作为从母亲手中夺取的战利品,木部终于只属于叶子一人。
原标题:《既然爱了,若不拼上性命又怎能称之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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