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让她走得更远：杨家五姐妹背后的三位母亲

原创 小羊的下午茶 民国女子

巴金曾说：“长寿是对我的折磨。”活着，不能言说地活着，不能控制身体地活着， 痛苦是必然的。不过巴金的小迷妹杨苡说：“活着就是胜利。”103岁的杨苡在2022年推出对抗遗忘的《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恰恰就是生之胜利的证据。

（巴金和杨苡）

她翻开书，感慨：“可惜母亲看不到…”

每一个感受生命丰盈的女儿背后都有一位值得尊敬的母亲，尤其是父亲缺失的杨家。杨苡和她四个姐姐的人生，也一定程度上是杨家的三位母亲人生道路的折射。

01 软弱的嫡母

杨苡的大姐和二姐是父亲杨毓璋的大太太所出。杨家是仕宦人家，曾祖父做过漕运总督，祖父杨士燮是甲午进士，曾公派赴日本考察学务，除了晚年姨太太所生的两个幼子，几个儿子都送出去留学了。杨毓璋是长子，15岁中秀才，后到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经济学。他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李氏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

（清廷关于杨毓璋的任职批复）

杨苡称她为娘，“母亲（即杨苡的生母）会骂我，娘脾气好，不骂我，我就喜欢往她房里去。” 小时候玩跳房子，“娘有个抽屉，里面一大堆玩意儿，有玉石，有翡翠，四爷爷的像章就杂在里面，翻来翻去很麻烦，娘就让我底朝天倒出来，让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结果杨苡挑了一堆四爷爷杨士骧的陶瓷像章玩。

脾气这么好的主母，子女运却不大好，怀了八胎，最后只有女儿和二女儿活下来。杨父去世的时候，大女儿杨蕴如12岁，二女儿7岁。身为长女，杨蕴如所受之宠不必多言，她读过几天小学，压根读不下去。杨父临终前对娇生惯养的大女儿颇为担忧，遗书中特别交代让她好好念书，否则不许出去，不能嫁人，关在家里，一辈子穿布衣，带发修行。这条遗嘱后来当着杨家众人念的时候，被删掉了。

杨父当然不是真要将大女儿关起来，不过担忧自己死后，大太太一个妇道人家对女儿无限溺爱而已。惯子如杀子啊。

杨蕴如日后的人生确实印证了杨父的担忧。她的第一桩婚姻门当户对精挑细选，孰料新婚之夜突兀的性生活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最后不得不登报离婚。她的第二段婚姻更是狗血，她与丈夫算是自由恋爱，远嫁到广东去，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用人。婚后半年，男用人小田挑拨离间，杨蕴如也真将丈夫告上法庭，最后离婚。两段婚姻失败后，杨蕴如的人生彻底崩溃，疯疯癫癫度过余生。

（杨蕴如）

如果说第一段婚姻失败是性教育的缺失外加女孩儿的娇纵任性造成，那么第二段婚姻则显示了杨蕴如的匮乏。无论是当时开始流行的新式教育，还是旧式的闺秀教育，她显然都缺乏。母亲百依百顺，钱财随手挥霍，杨蕴如的悲剧说白了就是惯坏了。

大太太的二女儿走得更早，生性温柔，典型的旧式闺秀，可惜16岁那年因为肺结核过世了。

作为旧式闺秀，大太太显然停留在一个更传统的世界里，就像那双始终不曾放开的小脚。在丈夫死后，大太太的世界也停滞了，面对两个女儿，她似乎无从沟通。大女儿的娇纵是她一手惯坏的，可这个惯坏的孩子，她也有点害怕，没什么话可说。二女儿倒是温柔，她也只能跟二女儿讲些牌桌上的事情。杨家唯一的男丁杨宪益养在她那儿，她对男孩是重视的，却也没什么话可说。

大女儿疯了，二女儿死了，少爷离开家留学了，唯有她继续在牌桌上消磨时光。

日本人来了，杨苡的母亲领着家里亲友踩着缝纫机为前方赶制棉军衣；不大登门的三叔上门炫耀汉奸邀请他做事；大太太呢，“她满脑子都是打牌的事，只顾和母亲说头天晚上牌桌上的事情，没怎么接三叔的话。”

1950年这位软弱的母亲过世了，大约六十多岁，她那半疯的大女儿被叫出来告别，却东张西望茫然无知。

再后来，杨家的人各自谋生，杨蕴如独自留在天津，虽说找了个旧日丫鬟的婆婆伺候她，也按月寄生活费和其他费用，不过无人监管，老太婆克扣欺压得很厉害，生命的最后阶段活活疼死，被草草埋葬。

02活泼的二姨太

杨苡的四姐杨聪如则是二姨太所出。这位二姨太原本是丫鬟，被原主人送给杨父的。二姨太进杨府的时候才14岁，杨父过世时二姨太也不过20出头，女儿杨聪如4岁。

对于这个年轻的姨娘，杨父遗嘱里特别交代二姨太可以再嫁，女儿是杨家的骨血，可以留下。这条遗言出于家族体面考虑，后来并未宣读。不过日后母女俩的命运证明杨父的顾虑是对的。

丫鬟出身的二姨太习惯和下人们打成一片，杨父死后，主母和善，二姨太也算自在。只不过大家族人多，是非也就多。杨家是大家族，杨父又是长房长子，杨父死了，但是长房的责任总归要承担的。杨祖父的老姨太所生的幼子幼女也和长房住一起。老姨太所生的十八叔（杨苡称为狗叔，其实只比二姨太的女儿杨聪如大2岁），就曾和二姨太有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十八叔喜欢到二姨太那里串门。有次二姨太忙着织毛线，没怎么搭理，十八叔气得把毛衣扔进火炉上，还揍了上来阻拦的赵妈。

自然，十八叔此后就不被允许到前院了，这成了杨家的一桩丑闻。

他们真没有发生了什么，不过十八叔那种少年人朦胧的期待和向往是真的，二姨太（哪怕有个十几岁的女儿）有着无法压制的带有性意识的生命力。

生命力于个体是好事，可在沉寂的杨家宅院里，这于二姨太和她的女儿未必是幸事。

再后来，杨父留下的财产被叔叔们拿出几十万去贩卖私盐，血本无归，不忿的二姨太要去讨说法，到哪里闹呢？她跑到妇女救济院去了，这事就从寡妇财产被侵吞变成了杨家妾不堪虐待逃出来。最后二姨太拿到了两万块，带着女儿杨聪如搬出了杨家。

二姨太找了从前有旧缘的陆二做情人，陆二是杨家旧日的男仆，白净清秀，还有点文化。当年陆二因和杨宪益的奶妈好上了，被赶出来了。二姨太养着陆二，陆二则带着姘头奶妈一起热热闹闹住着。陆二和奶奶有几个孩子，和二姨太也生了两三个孩子。

两万块是个大数目，不过毕竟是死钱，用一点少一点。杨家也定了规矩，第一年只准用利息，不准用本金，可时间长了，也管不了。

（杨聪如）

杨聪如跟着生母，起初还继续在中西念书，再后来，她书也不念了，彻底下海唱戏了。她不唱戏也不能了，就像《半生缘》里顾曼璐，一大家子指着她吃饭呢。偏偏爱情上她所遇又非良人，“最后一次唱戏，早上刚打了胎，晚上就登台，”大出血而死。

大女儿杨聪如死了，二姨太的日子总还会继续过下去，她还有几个小儿女呢。

03母亲的力量

乍看起来，杨苡的母亲徐燕若最为幸运，头胎生下了杨家长房唯一的男孩杨宪益，一子两女均有出息，大儿子杨宪益和小女儿杨苡是翻译家，大女儿杨敏如是古典文学教授。

（徐燕若和儿女）

不过这真的是全靠运气吗？

只消看看杨苡一生中三次至暗时刻母亲如何出手的，便能理解这位母亲的幸运了。

杨苡出生两个月，杨父就过世了，她也就背着克父的名声，有点不祥的意味。十一岁那年她得了伤寒，死亡率高又传染， 治了很久，有所好转后又加重了。到处烧香拜佛，求签问卦，抽到的是个下下签。许多亲戚劝，别治了，治不好，白花钱。杨母下定决心，精心料理做这做那，她相信西医，雇了一个德国医院的特别看护照顾，花了六百大洋，总算救回来了。这六百大洋，是杨母的私人积蓄，并非杨家支出。

杨苡读西南联大时未婚先孕，写信给母亲，“母亲给我的回信里说，她死的心都有了。又一想，她不能死，死了我们兄妹怎么办？她有好多牵挂，要照顾我们，信写得挺抒情，她觉得我出了这样的事太丢人，应该去死，但是‘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你没了呢’”。随后，杨苡和丈夫赵瑞蕻补办婚礼，生下大女儿。杨母实在不放心，先是汇款，后来托人买好机票让女儿回到重庆。

后来杨苡才知道，“母亲看了信，觉得天都要塌了，急火攻心，支气管破裂，吐了好多血，和我姐一起大哭。”

纵然伤心失望，母亲也还是女儿的后盾。

杨苡回重庆后，姐姐姐夫和哥哥嫂嫂同时举行婚礼。姐姐和姐夫经过十年爱情长跑终成眷属，哥哥嫂嫂超越种种阻碍结为跨国夫妻，唯有杨苡，自惭形秽精神极度压抑，出去代课一学期，后来还被嫌弃学历低。杨苡的母亲决定全权照顾外孙女，让女儿在中央大学借读，得以毕业。

母亲的爱让杨苡从家庭主妇的生活中解放出来，重新做回学生，找到自己。

能给予女儿这样的支持，徐燕若是一位有力量的母亲。

她的力量来自哪里呢？我想来自她对儿女的爱。

最好的爱，一定是互相滋养的。

父母爱儿女，这份爱会滋养他们自身；儿女爱父母，这份爱也会滋养他们自己。

当年杨父去世，杨家大姑妈提议让杨苡的母亲殉节，她回答：“我干嘛死?我有三个孩子，我得把他们带大。老爷跟我说过，一定要把三个孩子抚育成人，对国家有贡献。”

在人生的无数坎坷，她爱着，也坚持着。“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久不止息。”

只有爱，才能托起前行的羽翼，看到更美的风景。

原标题：《爱让她走得更远：杨家五姐妹背后的三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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