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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乡愁”,叫阿根廷

2022-12-26 08: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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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书宏

智讯君按

2022年是中国与阿根廷建交五十周年,也是中阿友好合作年。50年间,有许多人为增进中阿交流和理解做出不懈努力。在此特别时刻,我们将陆续分享其中一些人的中阿故事,以资纪念,以飨读者。

2012年10月5日,我们乘坐智利航空公司的航班飞越安第斯山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始了我在阿根廷为期四年的驻外工作。从最初的陌生甚至有些抵触,到后来的融入以至离开时的恋恋不舍,阿根廷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美好回忆。而今回国已经快两年了,我们依然难以忘怀在阿根廷的时光,不时聊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胃里的“乡愁”

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住在帕勒莫区的一处高楼公寓,楼下有个非常漂亮的游泳池。每到夏天,我的儿子思齐都会整天泡在游泳池里,像一只快乐的青蛙。当时的救生员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一名学生,名叫马丁,小伙子热爱音乐,充满朝气活力,思齐很快就跟这个小伙子成了好朋友

泳池的边上是会所,当地人叫做STUDIO。阿根廷人喜欢社交,经常会看到业主在会所阳台举行烧烤派对。后来我知道,如果有人邀请你去家里吃烧烤,那一定是把你当朋友了。初到阿根廷,我希望尽快融入当地社会,于是入乡随俗,邀请过几位朋友来家里吃烤肉,但效果都不太理想,烤出的肉如同皮革,这门手艺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在门房保安的推荐下,我认识了小区维修工曼努埃尔,他来自西部的圣胡安省,有着西部山民的淳朴和热情,烤肉技术一流。他告诉我,阿根廷烤肉有三个诀窍:一是肉质,一定要当天的牛肉,而且要肥瘦合适,因为肥肉浸出的脂肪可以让瘦肉更鲜嫩。二是炭火,一定要自己把栲胶木烧成发白的炭火再置于铁箅下。三是火候,慢火微熏至少要两个小时,火急了肉容易老。

有了曼努埃尔这位顶级高手,我再次鼓起勇气,向那些曾被我的烤肉手艺吓到的朋友发出了邀请。一个凉爽的夏夜,伴随着李宗盛、伍佰用岁月熬成的老歌和安第斯山阳光雪水酿成的马尔贝克,曼努埃尔为我们和我们的朋友呈现了一次顶级的“阿萨多”(Asado,即阿根廷烤肉)盛宴。他也“一战成名”,成为好几位朋友周末烤肉聚会的兼职主厨。

自此,烤肉成为我们对阿根廷难以割舍的乡愁。起初,我们经常去马德罗港的餐厅大快朵颐,后来在一位出租车司机朋友的推荐下,我们找到了阿韦亚内达区的埃尔塔诺烤肉店。中国有句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尽管这里地处偏远郊区,依旧门庭若市,等座的人排起长队。为照顾那些迫不及待的肉食者,餐厅老板专门开设了外卖窗口,依然供不应求。据说一晚上,这里可以吃掉五头牛。

品尝真正的阿根廷烤肉,最好去潘帕斯草原腹地的庄园。位于阿根廷中部、面积达78万平方公里的潘帕斯草原天高云淡,牛羊成群,其间散落的各色农庄,保留着高乔牧民特有的民俗文化。一个美好的周末,我们在那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并且有幸品尝到了阿根廷烤肉中烤制方法最复杂的烤全牛。庄园主人名叫胡安,据说天不亮他就把宰杀不久的牛展开平铺在一个巨大铁箅子上,斜立在炭火旁慢慢烘烤,还不时地往肉上撒盐,让咸味慢慢渗透进肉里,烤出的牛肉香嫩、松软、肥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回国后,还是会经常想吃阿根廷烤肉。后来听说在北京国际机场附近有一家阿根廷烤肉店,尝试过一次,总不是那个味儿,正所谓“除却巫山不是云”。在对待美食上,我不是个容易将就的人,寻遍北京也没找到地道的阿根廷烤肉,慢慢地也就放弃了这份念想,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再次回到潘帕斯草原,慰藉这份胃里的“乡愁”。最近,听说中国和阿根廷已经就冰鲜牛肉质检达成协议,对我们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查斯科穆斯湖

水是大地的眼睛,少了水,再美的景致也少了灵性。我的家乡是南京,一座长江边上的城市。或许是这个缘故,我对水有着特殊的感情,无论移居到哪里,我都会寻找一处有水的所在,或是海滨,或是湖畔,以寄托我对家乡的思念。来到阿根廷之后,我们经常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部的查斯科穆斯湖度周末。那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最喜欢那里的清晨,薄雾缭绕,宁静安详,同喧闹的首都相比,如同世外桃源。

同查斯科穆斯湖结缘,起于钓鱼的爱好。在智利常驻的时候,我们经常会驾车一个多小时,从首都圣地亚哥前往太平洋海岸的圣安东尼奥。每年五月,冰冷的洋流会把大量的银汉鱼送到这里,彼时码头栈桥上会挤满钓鱼的人群,我们也会加入其中,乐此不疲。后来到了布市,公寓楼看门人赫苏斯向我推荐了查斯科穆斯湖,说那里盛产淡水银汉鱼,每年5月都会吸引很多钓客。赫苏斯来自阿根廷北部的密西翁内斯,那里濒临帕拉纳河,每年都会举办钓鱼节。每次聊天,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给我描述钓鱼船“万舟齐发”的盛况,还有他如何用两个多小时降服一条黄金鱼的经历,旁若无人、眉飞色舞的讲述,让他看上去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驱车南行一百多公里,就到了查斯科穆斯湖。湖边是个同名的小镇,曾是阿根廷结束军政府独裁后首任民选总统劳尔·阿方辛的故乡,至今小镇中心广场还保留着他的故居。小镇依水而建,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每到周末,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休闲。他们会在湖边找一处草坪,放上几个躺椅,打开汽车里的音乐,喝着马黛茶纵论国家大事,玩会儿足球,一待就是一整天。喜欢钓鱼的人则会找个湖边偏僻的所在,一边钓鱼一边烤肉,其乐无穷。这里最美的地方是栈桥,伸入湖中一百多米,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水泥平台。每到钓鱼季节,平台一圈都会坐满了钓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互相较劲,看谁钓上的银汉鱼更大、更多。

我们在栈桥上认识了蒂托。他40多岁,土生土长的查斯科穆斯人,没有正当工作,靠给小镇居民打些临工度日。他喜欢养小动物,有一只陪伴了他二十年的金刚鹦鹉,蒂托经常会带着他去湖边栈桥上闲逛,向游人表演几个小节目换些花销。一次我们在栈桥垂钓,蒂托带着鹦鹉走了过来,好奇地问思齐:“你是哪国人?”思齐不假思索地回答:“Soy argentine.”(我是阿根廷人),逗得蒂托哈哈大笑。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朋友。蒂托爱喝中国茶,每次去湖边度周末,我们都会提前去布市的中国街买些给他带上。有时,我们会相约去栈桥钓鱼。蒂托是个钓银汉鱼的高手,虽然衣着邋遢,但钓具一应俱全而且整理的井井有条。绑钩系线,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却如同绣花般灵巧,有时思齐有鱼上钩,他会特别兴奋地帮着摘钩。至今,我脑海中还清晰存留着这样的画面:栈桥昏黄的路灯下,我们四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盯着各自的浮漂,四周一片黑暗,只见得满天的星光,听见远处依稀的虫鸣……

回国后,我们还是会经常说起查斯科穆斯湖。偶尔心里烦闷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想象着再次回到那里:驾车绕着开阔的湖面兜上几圈,看着湖面倒映的天光云影;湖畔草丛中被过往车辆惊起的水鸟,栈桥上钓鱼的人一次次抛投着鱼线;无风的黄昏,如镜的水面被气象万千的云霞涂抹的五颜六色,一队鸬鹚贴着水面飞行,呈现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绝美意境……想着想着,心绪总能恢复宁静。

马尔贝克的邀请

阿根廷盛产优质葡萄酒,超市的葡萄酒好喝不贵,四年多阿根廷的生活,让我养成了喝葡萄酒的习惯。2016年再次回到中国的时候,过去困扰多年的脂肪肝居然消失了,这应该跟葡萄酒有些关系。现在,国内网上订购阿根廷葡萄酒也很方便,所以我们依然保留着这个“阿根廷习惯”。

在诸多阿根廷葡萄酒品种里,最让我难忘的是马尔贝克(MALBEC)。品过马尔贝克的人,不会忘记第一次入喉的深厚与绵软——那种毫不突兀的口感,让人感觉“虽初次见面却相知已久”;混合着紫罗兰、黑莓、李子、樱桃、香草和松露的香气,如同味觉的和弦,低调深沉而细腻,在舌尖久久萦绕。有人说,马尔贝克在安第斯山脚下的繁荣是阿根廷人受到上帝“眷顾”的又一例证:巍峨的安第斯山拔地而起,挡住了来自太平洋的水汽,干燥的空气、充足的光照、山地气候日夜温差,造就了绝佳的培育环境。这种地理独特性在酿酒师的妙手中转化为阿根廷马尔贝克独一无二的品质。

阿根廷现在是全球第五大葡萄酒生产国,第九大葡萄酒出口国。西部安第斯山麓的门多萨省是重要的葡萄酒产区,集中了全国三分之二的葡萄酒产量。近年来,随着中国葡萄酒消费兴起和中阿农产品贸易发展,这里的顶级酒庄开始把目光瞄准中国市场。2015年6月,我带着对阿根廷葡萄酒产业的好奇,来到门多萨省,参观了几个与中国市场有业务往来的酒庄。一个总体印象,这里的酒庄重视中国市场,对中国市场充满信心。

“特里文托酒庄”成立于1996年,2005年开始对华出口葡萄酒。2012年之后,对华出口量开始呈现快速发展态势。酒庄亚洲市场负责人丹妮埃拉·埃尔南德斯相信,全球葡萄酒行业中没有人能忽视中国巨大的消费潜力,中国市场将是阿根廷葡萄酒的未来。为充分了解这个“陌生的东方市场”,酒庄首席酿酒师赫尔曼·迪·塞萨雷花了一个月时间专门对中国几座大城市进行市场调查,他坦言前往中国之前对自己酿造的马尔贝克年份酒充满信心,然而来自中国市场的反馈却让他有些失望:“拓展中国市场真的很难”,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对接中国人的口味”。他发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人们的健康意识很强,消费者对阿根廷葡萄酒接受度较好,但其他城市认知度较低。总体而言,中国消费者更喜欢清爽温和而偏甜的口感,对于葡萄酒的认知还有待丰富。塞萨雷敏锐地意识到,中国的葡萄酒文化才刚刚兴起,需要主动向中国人宣介阿根廷的葡萄酒文化。因此,他的中国之行,除了推介酒庄代表产品马尔贝克,还做了几场“葡萄酒品鉴培训”。

没想到在门多萨产区的葡萄酒之旅,最有趣的体验来自欧福尼耶酒庄。酒庄的主人何塞·曼努埃尔来自西班牙,曾是一位成功的投资银行高管,也是疯狂的红酒爱好者。2016年,他来到门多萨,巍峨的雪山、纯净的水源和各种适宜酿造顶级葡萄酒的风土条件,让他决定放弃工作,带着家人来到这里,投资修建了犹如太空飞船般的欧福尼耶酒庄。美食、旅游与美酒的完美结合,是这座酒庄吸引人的特色。最近几年,中国游客数量的增加让酒庄主人何塞·曼努埃尔看到了商机。他聘请中文老师为餐厅的西式菜品配上了形意合一的中文名字,例如番茄、杏仁和生菜组成的沙拉叫“阳春白雪”,烤牛尾搭配土豆菜花叫“目无全牛”,而搭配蘑菇和蛋黄的香脆意大利面食被冠以“飞黄腾达”……

曼努埃尔深信中国市场巨大的消费能力必将带动阿根廷葡萄酒行业的快速发展。为此,他在酒庄开设了一座专门为周边居民和员工子女而设的中文学校。2014年,曼努埃尔请来旅居阿根廷的华人张连春(音译)为孩子们教授汉语;他自己的四个孩子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学习中文,如今已经可以用中文简单沟通。他当时对我说,“我们同中国的联系始于8年前,出于我本人对中国文化的爱好,也考虑到中国市场的成长性,我让孩子们学习中文,主要是给他们植入中国的概念;未来中国市场的潜力难以估量,我们需要有超前意识,提前做好准备。”何塞·曼努埃尔曾经在自己18米深的酒窖中举行了西方戏剧和中国京剧“混搭”演唱会,专门请来中国厨师教授主厨学习扬州狮子头,自己的私人窖藏还有张裕出品的赤霞珠年份酒……酒庄主人对中国的偏爱由此可见一斑。

见证农业合作潜力

作为常驻阿根廷的外国记者,农业是我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我很早就知道,阿根廷被誉为世界的“粮仓和肉库”。站在广袤的潘帕斯草原上,你无法不为这个南美国家丰茂的自然资源和优良的气候条件所感叹。过去两百年中,阿根廷人凭借聪明才智不断强化自身在农业生产领域的比较优势,使其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

2016年6月,应阿根廷朋友的邀请,我用一周时间对中部罗萨里奥农业产区进行了采访。从产业链底端的种植基地到高附加值的农业生物科技公司,我感受到阿根廷农业发展的强大活力和中阿农业合作的巨大潜力

罗萨里奥是阿根廷重要的农业核心产区。我首先拜访了著名的罗萨里奥谷物交易所。这座成立于1884年老牌交易所汇集了大豆、玉米、向日葵等谷物生产的各种产供销信息,是阿根廷重要的谷物贸易和期货交易平台。胡里奥·卡尔萨达是交易所的首席研究员,被同行称作阿根廷大豆贸易“活字典”。他告诉我,2015年,从罗萨里奥出口的谷物及副产品近5630万吨,占全国出口量的80.9%;而中国是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国,对中国出口占总出口量的26%。为了让我有个更加直观的印象,卡尔萨达建议去帕拉纳河沿岸走走。

著名的帕拉纳河流经罗萨里奥市,在70多公里的河段上,每隔几公里都能看到一个大规模的现代化货运码头,嘉吉、邦吉等全球粮食巨头在此都有自营码头。依河而建的雷诺瓦公司是当地第二大豆油加工企业,谷物储存能力近30万吨,日加工量约2万吨,2013年竣工的自有码头每小时装船能力1000吨。公司总经理鲁文·席尔瓦亲自带我们参观了厂区,庞大的加工库房被蒸汽笼罩,其规模令人叹为观止。站在公司的码头上,他指着一艘即将起运亚洲的货船对我说:“中国市场容量是我们当时设计产能的重要参考。”这位阿根廷经理人对中阿农业合作的前景充满期待。他认为,阿根廷在大规模农产品加工方面拥有成熟先进的生产线和控制管理系统,可以为中国提供技术服务,提升两国农业贸易的附加值。

科技创新是阿根廷农业另一大核心竞争力。阿根廷是较早把生物科技特别是基因技术运用于农业生产的发展中国家,很多科技成果都走在世界前列。罗萨里奥之行,我专门拜访了阿根廷塞雷斯生物科技公司(BIOCERES),它发展壮大的历程,集中体现了阿根廷在农业科技研发方面的创新活力。

阿根廷从1996年开始种植转基因作物,当时种子来源主要被外国公司垄断。2001年,21个罗萨里奥豆农在“成本共担,成果共享”的原则上,合作组建塞雷斯生物科技公司开发转基因种子。2003年,阿根廷政府向塞雷斯公司免费提供土地用于兴建技术研发中心。2004年,阿根廷国家科学技术研究理事会(CONICET)以“公私联营体”方式推动产学合作:塞雷斯生物科技与国家科学技术研究理事会、利托拉尔国立大学共同研发转基因作物。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利托拉尔国立大学生物化学家拉克尔·常和她领导的研究小组从向日葵中成功锁定HAHB4抗旱抗盐碱基因,并转移至其他作物后试种成功。经过长达数年的田野实验和数据收集,这一转基因技术最终获得阿根廷政府生物安全部门批准,开始进行市场化种植,阿根廷由此成为种植自主研发转基因作物的发展中国家。

作者:叶书宏,系新华社国际部地区报道中心副主任,曾任新华社阿根廷分社社长兼首席记者。

原标题:《有一种“乡愁”,叫阿根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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