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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 · 狄更斯:祝你们圣诞快乐
MERRY CHRISTMAS
英国19世纪的伟大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在1843年出版了这本《圣诞颂歌》,广受好评,至今每年圣诞节在世界各地总会有电视台播放根据这个故事改编的影视节目。
《圣诞颂歌》是查尔斯•狄更斯的三部圣诞小说之一,创作于1843年。其他两部为《钟声》和《炉边的窸蟀》。在《圣诞颂歌》出版的维多利亚时代,圣诞节并不为很多英国人所知。后来,这个故事中的一些情节成了圣诞节的约定风俗,诸如家庭团聚、互换礼物、圣诞餐饮,甚至“圣诞快乐”的说法也是由此而得以流行的。因此,狄更斯被称作“圣诞之父”。
《圣诞颂歌》描述了在家家户户团圆庆祝欢喜热闹的寒冷圣诞夜,孤身一人、爱财如命的主角史克鲁吉活见鬼并痛改前非的故事。
史克鲁吉醒来时,天很黑,他从床上望出去,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透明的窗户,哪里是他卧房中不透光的墙壁。他努力用他那双雪貂般锐利的眼睛穿透黑暗望出去,这时,邻近教堂的钟传来整点的钟响。于是他侧耳倾听这是几点钟。
令他非常震惊的是,沉重的钟敲了六响,接着第七响,接着再第八响,如此规律地敲到第十二响,这才停了。12点。他上床睡觉时都已经超过2点了。那钟有毛病。一定是冰柱把它塞住了。12点。
他按下打簧表,要看那个颠三倒四的钟错得多离谱。表飞快地跳了十二下,然后停下来。
“怪了,不可能啊!”史克鲁吉说,“我不可能睡过一整个白天,还睡到第二天半夜。太阳也不可能出毛病啊,这会儿是中午12点吧。”
这想法令他惊慌起来。他七手八脚爬下床,摸索着走到窗边。窗户上结了霜,他得先用睡袍的袖子把霜擦掉,才能看见外面;尽管如此,能见度还是很低。他只能看见窗外还是雾气深浓,并且极其寒冷,街上没有人群来回奔走引发的喧闹声,如果是黑夜击败了白昼,占据了这个世界,那毫无疑问,街道上应该是一片骚乱。这令他大松一口气,因为,如果再也没有日子可数,那么“见此汇票第一联后三日内支付埃比尼泽·史克鲁吉先生或其指定人”等等之类的票据,将变成美国政府的债券了。
史克鲁吉再次上床躺下,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还是理不出头绪。他越认真想,就越困惑;他越努力不去想,就越要去想。马利的鬼魂极度困扰着他。每当他深思熟虑完毕,决定把它当成一场梦,他的心思便像松开的强力拉簧,立刻迅速缩回原点,同样的问题又在面前出现,等他解决:“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史克鲁吉就这么心神不宁地躺着,直到钟敲响了三刻钟,他才突然想起来,马利的鬼魂警告过他,1点钟响以后,会有幽灵上门。他决定清醒地躺着等时间过去,反正他现在要入睡比登天还难,保持清醒也许是他力所能及之处,最明智的决定。
这一刻钟真长,他不止一次相信自己一定在不知不觉当中打了瞌睡,错过了钟响。终于,他专注的耳朵听到了响起的钟声。
“叮咚!”
“一刻钟到了。”史克鲁吉数着。
“叮咚!”
“半点钟了!”史克鲁吉说。
“叮咚!”
“还差一刻整点。”史克鲁吉说。
“叮咚!”
“整点。”史克鲁吉扬扬得意地说,“根本没事嘛!”
其实,他说完这话,整点的钟声才响,那是一记深沉、单调、空洞、阴郁的钟响。刹那间,一道光芒在房里猛地亮起,他床上的帐子被一下拉开。
我告诉你,他的床帐是被一只手拉开的。不是他脚那头的床帐,不是他背后的床帐,而是他正对面的床帐。他的床帐被拉到一边,史克鲁吉本能地半撑起身子,发现自己一下子跟那个拉开床帐的阴间访客面对面,距离近到像我现在面对着你,我的灵魂就站在你手肘边上。
访客的模样很奇怪——像个孩子,可是又不那么像孩子,反而更像个老头,只因借由某种超自然的媒介出现,使得它的外表缩小了,缩成了一个孩子的身量。它那披在颈后垂到背上的头发像老人的一样白;但它那张脸上却没有皱纹,皮肤光润柔嫩无比。它的手臂很长很结实,双手也是,仿佛具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它的双腿双脚极其纤细优美,跟它的双臂双手一样裸露着。它穿着雪白的束腰短袍,腰上系着一条光灿灿的腰带,色泽十分美丽。它手里握着一根青翠的冬青树枝,与这象征寒冬的冬青树相反的是,它的衣袍上装饰着盛夏的鲜花。不过,它身上最奇怪的地方是,它的头顶发出一道明亮的光芒,是这道光使一切清晰可见;这光毫无疑问有使用它的场合和时机,在不需要太亮的时刻,便罩上一个类似帽子的熄灯器,这会儿它把熄灯帽夹在腋下。
即便如此,当史克鲁吉越凝神盯着它看,就越发现那不是它最怪的地方。因为,它的腰带不停闪烁,各个部分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因此它的身体看起来也变化不定:一会儿只见一条手臂,一会儿只见一条腿,一会儿有二十条腿,一会儿有两条腿却没有头,有头又没有身体,那些消溶的部分就融化在深浓的黑暗里,连轮廓都看不见。就在令人惊奇之际,它又恢复了原貌,如同先前一样清楚。
“先生,我被告知会有幽灵来访,就是你吗?”史克鲁吉问。
“就是我。”
这声音温和又文雅,却格外低沉,仿佛不是近在身旁,而是从远方传来一般。
“你是谁?是个什么东西?”史克鲁吉诘问。
“我是个幽灵,‘过去的圣诞节幽灵’。”
“很久以前的过去?”史克鲁吉又问,注意到它身材很矮小。
“不。是你的过去。”史克鲁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算有人问他也说不出原因;但他就是很想看幽灵戴上帽子,并且开口央求它把帽子戴上。
“什么!”幽灵大叫道,“你这么快就想用世俗的手来把我给予的光灭掉?你和同类以热切的欲望打造出这顶帽子,强迫我戴了这么多年,还把帽檐压低到眉毛上,难道这还不够吗?”
史克鲁吉恭敬地表示自己绝无冒犯之意,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强迫幽灵戴过帽子。接着,他大着胆子问幽灵今天来此是有什么事。
“是为了你好。”幽灵回答。
史克鲁吉嘴上说自己非常感激,但心里忍不住嘀咕,要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不被打扰会更好。幽灵肯定听见了他心里想的,它马上就说:
“那就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你要当心。”
它一边说一边伸出强壮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史克鲁吉的手臂。“起来。跟我走。”
即使史克鲁吉哀求说这天气这时辰不宜外出散步,床铺很温暖,温度计指着零下好几度,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拖鞋和睡帽,并且他现在感冒还没好,但全是白费唇舌。那只握着他的手虽温柔如女人,力道却不容抗拒。他起身,发现幽灵是朝窗户走去,他抓紧身上的长袍哀求。
“我只是个凡人,”史克鲁吉抗议说,“可能会摔死的。”
“容我的手碰你这里一下,”幽灵说着,将手放在史克鲁吉心口上,“你就能体会到比飞翔更美妙的感觉。”
话一说完,他们就穿过了墙,站在一条开阔的乡间道路上,两边全是田野。城市完全消失了,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黑暗与薄雾也随城市一同消失,这是个明亮、寒冷的冬日,地面上覆盖着白雪。
“天啊!”史克鲁吉说,双手紧握在一起,环顾着四周围,“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小时候住在这里。”
幽灵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虽然只是轻柔的一瞥,但那轻触看来还是打动了老人情感。他察觉到空气中飘浮着的千百种气味,每一种气味都跟千百种他早已忘记的想法、期望、喜乐和牵挂接连在一起。
“你的嘴唇在颤抖。”幽灵说,“你脸颊上的东西是什么?”
史克鲁吉喃喃说那是一粒痘痘,声音异常感人;接着他央求幽灵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你还记得路吗?”幽灵问道。
“当然记得!”史克鲁吉激动地喊道,“就算蒙上眼睛我都能走。”
“你竟然能记这么多年,也真奇怪。”幽灵评论道,“那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大道走,史克鲁吉认得每一扇门、每一个邮筒、每一棵树,直到远处出现一座小镇,镇上有桥、有教堂,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有几个男孩骑着鬃毛蓬松的小马朝他们跑来,同时朝着坐在农人驾驶的双轮马车和货车中的其他男孩叫喊着。所有这些男孩全都精神抖擞,彼此呼喊着,直到辽阔的原野充满了欢乐的乐章,连清爽的空气听见这乐章也笑了。
“这些都是过去之事的影像。”幽灵说,“他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这群欢乐的旅人过来了;随着他们接近,史克鲁吉认出了他们,并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一见到他们,他会欣喜若狂?为什么他们从旁经过时,他冰冷的双眼会发亮,心脏也兴奋跳跃?为什么当他们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彼此互道圣诞快乐时,他会充满喜悦?圣诞快乐对史克鲁吉来说是什么呢?去他的圣诞快乐!圣诞节给他带来过什么好处?
“学校里的人还没走光。”幽灵说,“还有个孩子孤单地留在学校里,被他的朋友们忽略了。”史克鲁吉说他知道,然后啜泣起来。
他们离开大道,拐进一条史克鲁吉清楚记得的巷子,很快就来到一栋黯沉无趣的红砖屋前,屋顶的圆顶塔上装了一个风信鸡,塔里挂了个钟。这是栋大房子,但是年久失修;几间宽敞的办公室因为无人使用,窗户破损,门全朽坏,墙壁也都潮湿生苔。有几只鸡在马厩里神气踱步,咕咕叫着;马房和牲口棚里都长满了杂草。屋内也不再有旧日的光景;走进阴沉的前厅,瞥一眼那许多敞开着门的房间,他们发现那些房间全都设备简陋、冰冷、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味,这地方给人一种寒冷荒凉的感觉,让人不知怎地联想到从前一早点着蜡烛起床,却又没有足够的东西可吃的情景。
幽灵和史克鲁吉穿过长廊,来到屋子尽头的一扇门前。房门敞开着,露出一个窄长、荒凉又阴郁的房间,那一排排老旧的桌椅板凳让房间看起来更加荒凉。其中一张课桌椅上孤零零坐了个男孩,贴着微弱的火光在读书;史克鲁吉在一张板凳上坐下,流泪看着自己早已遗忘的年少身影。
无论是屋中的回声、护墙嵌板后老鼠的吱吱声和混战声、萧索后院里半冻的出水口的滴水声、某棵萧瑟光秃的白杨树树枝间发出的叹息声、空空的储藏室的门闲散的摆动声,甚至火焰的爆裂声,无不带着软化的力量落在史克鲁吉的心上,使得他泪流不止。
幽灵碰了碰史克鲁吉的手臂,指了指那个专心读书的少年史克鲁吉。突然,有个穿着异国服饰、腰间插着一把斧头、牵着一匹载满木柴的驴子的男人站在窗外——这人看起来无比真实又清楚。
“天啊,那是阿里巴巴!”史克鲁吉狂喜地大喊出来。“诚实可靠又亲爱的老阿里巴巴。对,对,我知道。有一次圣诞节,那个孤单的小孩被独自留在这里,阿里巴巴就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来,就是那模样。可怜的孩子。”史克鲁吉说,“还有瓦伦汀和他野蛮的弟弟奥森,他们在那边。还有,那人叫什么名字?那个只穿着内裤,在睡梦中被抬到大马士革城门口的人,你看到他了吗?还有苏丹的马夫被巨魔倒吊起来,他在那边,头下脚上。他活该。看见这情形我很高兴。他凭什么娶公主啊。”
要是史克鲁吉在城里的那些商业界的朋友听见他如此热切地谈论这些事,声音异常激动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看见他兴奋激昂的脸,一定会感到万分惊讶。
“那只鹦鹉在那里。”史克鲁吉喊道,“绿身体和黄尾巴,头顶还长了个莴苣似的东西,它在那里!可怜的鲁滨逊,当他在岛上漂流多年之后回到家,鹦鹉对他说:‘可怜的鲁滨逊,你去哪里了,鲁滨逊?’鲁滨逊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他没做梦。那是一只鹦鹉,你懂的。看,那是星期五,正拼命奔向那条小溪!加油!喂!加油!”
接着,他整个人一变,一反平日的个性,怜悯起昔日的自己,说:“可怜的孩子!”然后又哭了。
“我希望,”史克鲁吉喃喃地说,抬手用袖口拭去眼泪,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里,又环顾一下四周,“但是现在太迟了。”
“什么事情?”幽灵问。
“没事。”史克鲁吉说,“没事。昨天晚上有个男孩在我门口唱圣诞颂歌,我应该给他一点什么的。就这样。”
幽灵体贴地笑了笑,挥了挥手说:“让我们去看看另一个圣诞节吧!”
话音才落,少年史克鲁吉的身形立刻长大了些,这房间也变得更暗更脏了。护墙的嵌板收缩了,窗户有了裂缝;天花板上掉了不少石灰,里面的板条都裸露出来了。但这景象是怎么变的,史克鲁吉跟你一样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景象非常正确,每一样东西就是这样;当所有其他的少年都回家去过欢乐的节日时,他还在那里,还是独自一人。
他这时不是在读书,而是绝望地来回踱步。史克鲁吉看着幽灵,悲哀地摇摇头,焦急地瞥一眼门口。
门打开了,一个年龄比男孩幼小的女孩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抱住他脖子,亲吻他,喊他:“亲爱的、亲爱的哥哥。”
“亲爱的哥哥,我来接你回家!”小女孩边说边拍着小手,笑弯了腰,“接你回家,回家,回家!”
“小芬,回家吗?”少年问。
“对!”小女孩欢乐满满地说,“回家,再也不用来这里了。回家,永远待在家里。爸爸比以前慈祥多了,家里就像天堂一样!有一天晚上,我上床睡觉时,他很温柔地对我说话,所以我大胆地问他,你可不可以回家来,他说可以,你应该回家,还派马车送我来接你。你差不多是个大人了!”小女孩张大眼睛说:“永远不必回这里来了;不过,首先我们要一起度过这整个圣诞节假期,享受这世界上最欢乐的时光。”
“你也是个大姑娘啦,小芬!”少年喊道。
她拍手大笑,尝试去摸他的头;但是个子太小摸不到,于是又笑,并踮起脚尖拥抱他。接着,她以小孩子特有的急切劲儿开始拉着他朝门口走,他也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
…………
选自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圣诞颂歌》
原标题:《查尔斯 · 狄更斯:祝你们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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