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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得去看《阿凡达2》
对中国电影市场来说,《阿凡达:水之道》(下简称《阿凡达2》)在国内院线的上映,很难说是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虽然豆瓣电影开分就拿到了8.4分,目前的评论分数稳定在8.2左右,IMDb评分也有8.1分,“画面好、剧情差”依然可以说是主流评论。上映一周后,《阿凡达2》的票房表现并不像预期展现的那么好,在国外的票房成绩也普遍不如预估。
十二年前,《阿凡达》开创性地带给所有观众前所未有的3D视觉体验,在电影视效技术已不再新奇的十二年后,《阿凡达2》那些用CG做出的令人目不暇接的自然奇观,在当下是否真的过时了?
今天,我们还是来聊一聊《阿凡达2》电影本身,也许它有许多缺点,但那些世界观建构和对自然不加节制的爱,娓娓道来的朴素而稳健的叙事风格,与视觉画面共同营造出强烈的沉浸感,或许在当下还是造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上古之梦。
*本文涉及剧透,请酌情阅读。
01.
自然真美好,人类真可恶啊
和阿凡达电影第一部一样,《阿凡达2》也具有非常强的自然主义和环保主义倾向,影片中诸多美轮美奂的潘多拉星风光特写镜头,堪比自然纪录片。
坦白说,即使在极端天气频出、环境问题肉眼可见地日益严重、因疫情被迫体验高科技桎梏的现今,也很难说人们对环保和自然主义这一主题有更加深切的认识与体会。
比起电影第一部来说,卡梅隆和主创团队在《阿凡达2》里展现的自然主义和环保主义倾向更为直接和不加掩饰了。电影里,只为表现纯粹美感的自然风光的镜头增多,更具灵性的动植物刻画,也使宗教意味变得浓厚,与此同时反科技的倾向更强了,几乎到了一种全面批判与否定的地步。
第一部里,居住在森林里的纳美人(Na'vi)与其他动物的关系还是猎人和食物的能量交换,与骑乘的飞龙还是驯服者和被驯服者的关系,第二部中,生活在海边的纳美人(下简称“岛礁人”)和像鲸鱼一样庞大的图鲲的关系,则完全是能够语言相通的朋友与战友,已然超越了朴素的生态链共存关系。
通过通感力超强的琦莉的眼睛,可以看到潘多拉星上自然与人的共鸣之多,爱娃几乎无处不在。自然对于潘多拉的居民来说,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
电影里,岛礁人称图鲲为他们的“心灵伙伴”,几乎每一位岛礁人都有一只与自己相交好的图鲲。每年当图鲲迁徙至他们居住的海滩附近时,他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伙伴,互相倾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交流一年以来的经历。
首领的妻子罗娜尔这样描述自己的图鲲伙伴:她十分温柔善良,待人友善;她期待多年,才有了这个孩子,她的族人都为她感到高兴;她还是一位杰出的音乐家,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
影片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之间能够发展出如此深厚的感情,但这几乎没有任何理解上的难度,这种感情之深厚,之原始,令人动容。
在一步步描述了自然的可爱之处、图鲲与居民的深厚情谊之后,电影选择将狩猎图鲲作为重头戏,也因此将反科技的情绪推至高点,它场面之宏大、步骤之清晰,只用以展示人类科技产品是如何一步一步围困和杀戮身体力量远大于自己的物种。
在对于这只死去的图鲲的感性性格的层层铺垫之下,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动作都让观众为图鲲的处境增添一份揪心,对天空人所代表的贪得无厌的人类增添一份憎恨。
这种情绪通过恶魔船上另一位操作员对这份工作的嫌恶得以表现出来。当他们从图鲲的大脑中抽出一罐金黄的永生液体,简直就是在直接对着观众的脸说,看啊,人类的科技是多么罪恶和可怕,人类的智慧是多么可恶、贪婪和邪恶。
除了令人嫌恶的“罪恶”科技力量,这部以战争为主干的影片中,处处体现了天空人苟且的智慧。回看人类社会的进化和发展历史,计谋、算计、威逼,包括以弱胜强的科技力量,都是社会高度结构化的群居智人战胜组织松散、身体力量更强的直立人的武器。
力量的胜利就意味着绝对正确吗,世界就该是胜者为王的达尔文式的丛林社会?《阿凡达2》给出了不一样的价值倾向。潘多拉星上的土著人就像当年的直立人一样,保存着天然的情感反应和身体力量,循序着人类成为人类以来,被情感、恐惧和力量所支配的最为原始的行为模式 。
纳美人们的爱憎分明,尊敬或是妒忌,都一目了然。维系他们的集体关系的,主要是义气和信用。岛礁人与图鲲之间的情谊,就是他们义气的集中体现。
另一边作为人类代表的天空人,却是即使心里无比嫌恶,也会出于“理性”去完成捕猎工作的现代打工人。
相比之下,作为主角的杰克,即使立场和外貌都站在了纳美人一边,但他的思维可以说还是一个纯正的智人,他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识时务,并且还沉得住气。但是出逃和低三下四寻求庇护的理性行为并没有带来和平,战火依然烧到了岛礁人的地界,这使杰克这个角色相比于第一部里光环褪去不少 。
他的妻子奈蒂莉却是典型的纳美人,被称为“野兽般的女人”,她所表现出的敏捷与凶狠,令人钦佩与畏惧,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像小猴子一样的“蜘蛛”哈维尔,也会被她身上的气魄吓到躲起来。
作为反派大boss的夸里奇,因被赋予了一点儿潘多拉星上所赞赏的品质——对血脉亲情的重视(为了儿子哈维尔放弃挟持)和报仇雪恨的血性,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有不少评论吐槽说,第二部的主要矛盾完全建立在两人的私仇上,不免狭隘,不如第一部强调殖民者贪图矿藏资源来得合理。
但其实,这是影片为夸里奇所赋予的人性,是这个人物的一个重要性格维度。几乎可以预见的是,之后的电影里这位反派应该会被“洗白”。因为,因私仇而起的战争,反而更加符合神话气质。
02.
古典神话和英雄,还有人在意吗?
电影的几位主角之一,“蜘蛛”担当了一个给天空人做“翻译官”的角色,这个角色其实很容易里外不是人,但是影片对他的处理是简单明快的。他不过是一个依靠自己的新鲜感和最朴素的感情和忠诚行事的孩子。
当“蜘蛛”在嘲笑夸里奇在面对飞龙时的谨慎,并说杰克是直接上的时候,夸里奇说:“哦?是吗?”于是他也丢掉武器,赤手空拳扑向飞龙。这其实是夸里奇主动向潘多拉文化靠近的一个行为,一种反向的对殖民地文化的主动融入。
可以说,电影选择对角色性格的塑造和简单化的处理手法,最大限度地凸显了潘多拉星球上这种重情重义、崇尚勇气的朴素价值观。而节奏舒缓、看似简单的平铺直叙的讲故事方式,也更接近传统神话的讲述风格。
不过真正确保神话气质的,是故事原型。阿凡达的第一部和第二部都在认真遵循一个典型的神话传说中常见的原型故事——英雄之旅。
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中,将英雄的历险归纳出这样的流程:
1、启程,历险的召唤,拒绝召唤,超自然的援助,跨越第一个阈限,鲸鱼之腹。
2、启蒙,考验之路,遇到女神,妖妇的诱惑,与天父重新和好,奉若神明,最终的恩赐。
3、归来,拒绝回归,借助魔法逃脱,来自外界的解救,跨越归来的阈限,两个世界的主宰,生活的自由。
4、解答,被二手了的神话,被破坏的神话,寻找消失的线索。
按照这个路径,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阿凡达》第一部的英雄就是主角杰克·萨利。电影第二部虽然人物众多,但真正的主角是杰克的二儿子洛克和女科学家的女儿琦莉。不过在第二部中,两人的人物线都都刚好走完“启蒙”。
洛克的个人历险岛礁人首领的儿子怂恿他去危险海域开始。他在海中遇到凶狠鲨鱼,在珊瑚礁中四处躲藏,这是他对召唤的回避与犹豫。而后,在缺氧力竭之后,他在一只图鲲的背上醒来,超自然的援助在他身上完成。
鲸鱼之腹里的桥段,则预示着他的蜕变与成长,这是英雄在理解并实施自己的使命前会经历的一个动摇状态,是突破阈限的零界点。在《阿凡达2》中的表现也是直接了当的,洛克怀着疑问与谜题进入了图鲲的腹中,在其中与图鲲完成精神联结,并获知了天空人捕猎图鲲的真相。
当从图鲲的腹中走出来后,他被认可为勇士,图鲲的伙伴,岛礁人的一员。救赎自己的图鲲伙伴,就是他所要面临的考验之路。而岛礁人首领的女儿,便是他的女神。
在电影的最后,洛克在翻掉的船下找到奄奄一息的父亲,教授岛礁人海人的呼吸法,完成了“与天父的重新和好”。“奉若神明”则是来自父亲和海人部落的认可。他的英雄之旅走完了“启程”和“启蒙”,还有“归来”和“解答”尚未完成。
科学家的女儿琦莉,也同样在跟岛礁人下海的过程中的开启了她的冒险。她的拒绝召唤是在与海底灵魂树链接时的出现的“癫痫”,但她很快就达成了自我与爱娃的和谐,掌握了能够支配海底植物的能力。
最后她召唤发光的鱼群,去寻找被困的母亲,同样完成“与天父的重新和好”。虽然琦莉的人物线篇幅较少,但也吻合了英雄初长成的路径。可以想见,洛克和琦莉一定会是接下来续集中的主角,走完自己的“归来”与“解答”的旅程。
再说杰克·萨利,第一部的主角英雄,他在第一部中完整地完成了“启程”、“启蒙”、“归来”的英雄之路,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主宰”——人类世界和潘多拉世界,达成“生活的自由”——成为首领,结婚生子。
一般的英雄故事,都会在这里落幕,电影第一部可以说是非常典型和完整的一个英雄之旅了。但是第二部中,杰克深陷与反派的二次对战,竟走完了“解答”部分。他与反派的二次对战,和第一部的剧本如出一辙,成为了“二手神话”。
而他的出逃、投靠、深陷险境,差点死亡,被自己的孩子所救,也使得他在第一部建立的光辉形象有所折损,成为“被破坏的神话”。关于“消失的线索”,还未清晰地呈现出来,或许会在续集中通过对孩子们的教导来完成。
对照阅读可以发现,卡梅隆和电影主创的讲述,是如此严谨地遵循着英雄之旅的路径,从这个角度来说,从人物的塑造,到讲故事的方式,到朴素的自然主义价值观,阿凡达系列都保持了相对完整的内在统一。
这样的英雄在充斥着魔幻反转的时代或许略显老套,但也许,还是有人愿意在一个遥远而精彩的睡前故事里,短暂沉浸进入一个幻想的世界。
03.
万物有灵
在很久之前,卡梅隆就对媒体公布了电影后续三部的名称——第三部“带种者”(the seed bearer);第四部“图鲲骑士” (the tulkun rider);第五部“寻找爱娃”(the quest for eywa),可以从名字中中对电影主旨和后续内容猜到一二。
第四部“图鲲骑士”的主角必然是二儿子洛克,第五部“寻找爱娃”的主角必然是琦莉,因为她在第二部中已经充分展示了她“神之感知力”的觉醒,而且第二部的宗教意味更强烈了,第五部似乎打算在宗教层面给观众一个答案。
在这部电影中,杰克问琦莉为什么哭泣,琦莉说了这样一段话:“因为我感受到爱娃,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她的存在,她离我这样近。”
这正是在《宗教经验之种种》中提炼出的,许多有宗教信仰的人士的常有的感受。他们常常能感觉到自己的神明就在身边,并且在感受到神明的存在同时感到强烈的感动与感召。
看起来,宗教或者说神明的存在,几乎是阿凡达系列一个不可能绕开、并且打算展开来叙述的话题。
但其实,按照《金枝》中对巫术和宗教区分方法,阿凡达人对爱娃的信仰更接近巫术。巫术是科学的前身,在巫术阶段人们对自然界持有朴素的唯物科学观,除了认为万物有灵,还认为能通过某些方式(即巫术)去控制自然力。
而宗教,在巫术之后产生,是人类认识到依靠巫术无法控制自然力后,对自然力的一味膜拜与讨好,并且在这种膜拜中诞生出一个永远无法被触摸,无法被证实,却永远高高在上地存在着的神明。但巫术阶段的神明,通常是有形的、物质的存在。这或许和潘多拉星的是世界观设定不谋而合,相互匹配。
潘多拉星的世界观设定,也很贴近一个科学假说——盖亚假说。这是英国的科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在1972年提出来的。他认为,地球整个表面,包括所有生命,构成一个自我调节的整体,就是所谓的盖亚。
简单来说,盖亚假说是指在生命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之下,能使得地球适合生命持续的生存和发展。这个说法,在第一第二部中都出现了很多次,用于阐述潘多拉星球的生态道理。
盖亚假说在提出之初因不够严密遭到主流科学家的拒绝,但后来却得到越来越多生态学家的支持,有许多生物多样性的复合模型都在进一步验证和巩固这个假说,比如。
在第二部中,这个设定的表现依然是动人的。一方面是因为潘多拉星比地球更加能直观地体现盖亚假说,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它和朴素的万物有灵论一脉相承 。
因为人类认知发展的规律,每个人的幼年和童年时代大都有一段将世间万物都视为有生命的个体的阶段,如果我们还保留着一点童年回忆,就很容易理解万物有灵论,也容易引发情感共鸣。
再者,还要归功于超凡的3D技术和事无巨细的动植物设定。光是琦莉盯着海滩的沙子看的那一个镜头,就能充分地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感受到电影主创对自然的热爱。
应该说,在科技发达、各种电子产品和高科技产业层出不穷的现今,这种借由神话传说的讲述的,暗含原始的自然主义的假说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它也许徒劳,但依然坚持提醒和告诫着我们,人类文明发展的目的为何,告诫着我们作为人类,不要伤害地球的根基,不要妄自尊大,也不要贪婪无厌。
配图:《阿凡达:水之道》
作者: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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