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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管乐:一场“足部”演员的胜利
上周六晚,《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收官。总决赛六组演员中的唯一一组女性,小婉管乐,拿到了第三名。
小婉、管乐的胜出,是以她们为代表的新生代女喜剧演员,可以不再靠扮丑出糗换来观众喜欢的新路径的胜利;更大的一个面向则是,包括她们在内的,一向默默无闻没有话语权的小演员,如何被“没活儿干”的饥饿感啃啮着,驱赶着,被迫接住了喜剧的绣球,完成了一场“足部”演员的逆袭。
这是这群小演员们的故事,也是在后疫情时代拼命寻求突围的每一个普通人的故事。这里是「尺度」栏目,记录新生代创新者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推陈出新才是商业未来的尺度。
撰文 | 巴芮
编辑 | 薇薇子
“足部”演员的“最后一次机会”
在唇上贴完最后一撇小胡子,管乐算是彻底妥协了。
1米73的个头、从学校里就被老师认定要演大青衣的管乐,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以下简称《喜剧大赛》)第二季的总决赛舞台上,却穿着一身棕黑长袍、头戴瓜皮帽、顶着耳捂子,演了个狗地主,喜感是真喜感,尤其是那两撇小胡子,简直将地主的滑稽之气汇聚在了一起。
关于要演一个狗地主的内心抗拒与纠结,管乐其实已经在节目里完全地展现了出来。就像她的那句台词,“我在这个学校里,是没有在乎的人了吗?”
她在这个舞台上最在乎的人,当时可都在台下坐着呢,“因为总决赛来了很多导演制片什么的,我将来还是要当演员拍戏的,真的很想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青衣女孩的状态呈现给大家,至少能让大家看清我的模样,可是一贴胡子我都不认识我自己。”
她需要通过展示自己而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不仅是她,来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
《我的唯一》剧照 左起:左凌峰、张小婉、管乐、闫佩伦
曾有媒体这样描述《喜剧大赛》,“《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一举成为招商最顺利的综艺顶级梯队,和已经独占鳌头多年的《脱口秀大会》一起,成为了喜剧界最具代表性的节目。
而这两档节目,似乎是国内喜剧人出名的唯二渠道。也就是说,一位新人,如果能在这两档节目中获得曝光,就走上了‘入行即天花板’的道路。”
管乐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演过话剧、音乐剧、影视剧,也常出现在各种综艺中,只不过都是些相对边缘的角色,用好闺蜜张小婉的话说,就是“有喜感的边角的角色”,因为她自己也是。
张小婉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专业。两人相识于大学期间出演的一台音乐剧《Panda》,今年又一起组团参加了《喜剧大赛》。
张小婉举了个例子,以清楚表述她们这类长相不丑但也算不上大美、特点不够突出又没有名气的演员们在做着什么样的工作——
“之前有个电视剧叫《我,喜欢你》,我演了一个服务员,我非常开心的,我说真是个好戏,我想去演,我演的谁呢?给我发了个人物小传,三个字‘威猛女’。我说这个人连名字都不配有吗?就是一个‘威猛女’。你就觉得她(角色)不是一个正常人,我这么瘦去演一个威猛女,她性格上肯定是一些‘威猛’的状态,演完之后你去看,反正我是觉得精神欠佳。基本上都是这些,因为首先你看我没有什么名气,正常演一个什么好的正儿八经的漂亮女孩找我干嘛,对吧?又不知道我是谁。那么需要我的角色是比较有喜感的,有喜感的边角的角色,都是一些性格比较奇怪的角色。”
所以在来《喜剧大赛》前,管乐跟张小婉的生活就是“小演员”的日常——跑组,有合适的活儿就接,没活儿就拍短视频、搞直播、给艺考生代课,赚着钱了吃烤冷面就多加俩蛋,没有就不加。
闫佩伦也一样,只不过他之前还端着不跑组。在去年上《喜剧大赛》第一季之前还因为自己身为男性而莫名出现的30岁年龄危机说把这当作最后一次机会,结果第二轮就被淘汰后,这不又来了第二季。“我好像每一次都当做最后一次机会,但其实心里还是不想放弃。”
但遗憾的是,又是一轮游。不过在马东宣布启动“笑花后援团”后,闫佩伦的第三次机会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并且,他立刻成了全舞台出镜最频繁也最忙的那一个。据统计,除去他自己真正主演的一个作品外,闫佩伦在《喜剧大赛》的舞台上共助演了14个节目。据说最忙的一期,他在四个剧组之间来回“串台”。露脸的素材多到网友可以剪出一个“闫佩伦宇宙”。
难怪也有人觉得虽然闫佩伦被淘汰得早,但却属实成为了这一季《喜剧大赛》里的最大赢家。当然,最后他还拿了奖的,“年度后援团宠”,实打实的个人奖。但就像他在获奖感言里说的,“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闫佩伦觉得他和小婉管乐都算不上是“腰部演员”,充其量是个“脚踝部”,但喜欢这行,有机会还是得干。而如果能在这样一个舞台上“大放光彩”,那机会不就来了吗?
《千年就一回》剧照 左起:闫佩伦、管乐、张小婉
所以这个狗地主,管乐无论如何都得扮上,而且还得演到位。其实管乐对于女孩扮丑这件事本身就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坚持,“随着社会发展和观众群体审美(的提升)……如果你刻意去扮丑的话,它其实并不会让人感到好笑,甚至有一丝的心酸,甚至会给人带来极强的不适感,我们不希望冒犯到任何人。怎么去逗别人笑又不能出洋相?你不出洋相不使劲很多东西它就出不来,包括状态,光靠节奏和台词可能是不足以在《喜剧大赛》的舞台上能一直走下去的,所以其实是挺难的事儿,就是这个度要掌握好了,女喜剧演员应该是都不怕扮丑的,如果有需要的话。”
而这个狗地主,在最后那个作品里,他就是合理且加分的形象,“贴着胡子确实是更符合这个人物逻辑和戏剧结构。”所以,管乐就算撅着嘴,也妥协了。“那还是要为了好笑牺牲一下。”
但好在,管乐没白“牺牲”,这个作品最后为她和小婉拿下了一万多的高分,全场第三,也是前六名中唯一一组女性。
这种反复折磨真的太可怕了
每次正式上场前,喜剧小队们都有数次甚至数十次的线下展演机会,地点就在米未公司内,一个可以容纳50-80人的小剧场。每一次,小婉管乐在要登上通往那个2米*3米小舞台的三级台阶时,都想哭。
“啥综艺没录过、啥话剧没演过,多大的台子没上过?但每次要走这三级台阶时整个人就是灵魂丢失,每一次上台都是一次灵魂的拷问,就像要跟死神对话一样,一点不夸张。”尤其是前面一个展演的作品现场非常炸的时候,那就更可怕了,管乐觉得就是生不如死,她的内心会不间断地反问自己,“管乐,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你悠闲的在家里点个外卖吃,是不是?咱出去面试拍拍戏好不好?为什么我们要来折磨自己?”
而喜剧小队某某某里的左凌峰,每次踏上那三级台阶前都会干呕,“之前职业生涯从未有过这个毛病,那种紧张是我从来没感受到的。”而这种最初只是由精神紧张所导致的生理反应,到最后真的演变成了一种病理反应,他的胃真的出了问题。
《军师恋盟》剧照 左起:管乐、张小婉、刘同、左凌峰、张维伊
“对作品的怀疑,对自己的不自信。这种反复折磨真的太可怕了。因为你不知道上完这三个台阶之后,你演的段子是好笑还是不好笑,如果它好笑,OK;如果它不好笑,你后面还要再上这三个台阶。会出现什么情况?同一个段子,你今天演台下爆笑,明天演台下鸦雀无声。因为我们自己没有自信了,观众有笑声,你才能有自信,但是你没有自信观众就不会有笑声,很崩溃。”这是管乐。
所有人都知道喜剧的反馈是即时的,段子怎么样在抖开包袱的那一瞬间立马就高下立见。
左凌峰说自己从没有过以笑为目的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给我的压力巨大,不是说我只是演好一个角色,讲好一个故事,表达一份情感就可以了,不是,在这个基础之上你要让他们笑。这件事情让我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极大的紧张,第一次上展演的时候,胃就在那翻腾,然后就养成了一个这样的毛病。”
小婉和管乐一直也没想过自己要成为一名喜剧演员,因为在她们心目中,这是一个难度等级要更高于演员的工种。
管乐说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归入“喜剧演员”序列的,因为当初跑组试戏,为了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她总是会给角色“赋予一些喜剧的色彩”,在导演编剧被逗得哈哈笑的同时,工作机会也就来了。
但两人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喜剧人身份,就是从这一季的《喜剧大赛》开始。不过,在节目组向她们俩发出邀请时,两人都是拒绝的,因为怕演不好,丢人。用跟她俩合作过多次的闫佩伦的话说,“她俩心态很稳定,就是(稳定的)觉得自己不行。”
在闫佩伦合作过的众多队伍中,小婉管乐是在创排上最难推进的一组。她们永远有新的想法抛出来,然后又不断推翻,经常因为创作的拖延而将排练挤压的无比紧迫。最后闫佩伦得出结论,“她俩不适合竞技。”
“因为把人逗笑实在是太难了”,左凌峰说,“两个女生在一起难度更大,纯色队(同一性别组队)能讲的话题和人物关系会比较单一,女孩子的那种限制又会很多。”
也是到了《喜剧大赛》初舞台的展演时,小婉和管乐才第一次发现女生之间的竞争也要把握好尺度。因为在展演《大放光彩》(一个民国女特工为完成任务与一个不愿离开舞台的女演员争抢表演机会)时,有观众在小纸条上写下了类似的评论。
“我们一下子就慌了”,小婉说后来怎么演都不对,为了避免观众不舒服,她和管乐各种改节奏改动作,“什么都乱了。”
她们希望自己的作品是能够为观众带来温暖与舒服的,所以作品主题都是围绕着女孩间的友谊去发散,但同时要避免出现任何会冒犯到别人的元素。
《大放光彩》剧照
“两个关系好的女孩想做出矛盾来,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难的事儿,不能为了好笑让观众不舒服,你比如说两个女孩撕头发这种有效果,但是能演吗?肯定不能,演了对女性不尊重。”管乐说扮丑也一样,会给人带来不适,她记得曾有一次展演,角色很丑,台下观众“咦~”的一声,她听得特别清楚,“我在想不好意思给您吓着了。”
那怎么办?“喜剧它是需要张力的,可能在这一瞬间要求你小鸟依人,下一秒你就要暴躁如雷。”管乐说她们一直在找其中那个可以平衡的度,验证的方式就只有一次一次战战兢兢上台阶去展演。
“因为有的时候时间那么短,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磨文本上的那种天然的反差和好笑的喜剧性出来,这个时候就需要用一些……可能出洋相的方式。大家已经竭尽全力了,当文本上没有那么大支持的时候,可能就会需要我们在台上犯一些可可爱爱的神经病”,左凌峰说。
而管乐在《军事恋盟》中,为了将小婉说出口的“喜”字褶过去,而瞪着眼珠子唱出的那句类似他国歌曲的包袱,在她自己看来就是一个极大的洋相。那时她们和某某某在创作时玩儿出来的一个梗,她才不要演到台上去。
“我来喜剧大赛给自己做了一个心理建设,就是这回我绝对不出洋相。”因为在几年前的一个喜剧综艺上,因为出了一个类似的洋相,管乐被当时的导演“狠狠地骂了”。“他说管乐你的审美从根上是错误的。”那时的管乐大学还没毕业,被这样一个代表着权威的导演如此严苛的批判,让她再也不敢在这种公开场合出洋相。
但当时在场的左凌峰和朋友们都已经笑趴了,“我当时告诉她,我说我有作为观众的直觉,这个东西演出来观众一定会喜欢。”左凌峰一直撺掇管乐在展演时试一试,“你试一次,好笑咱就留着,不好笑咱就给它去掉。”结果是观众不仅笑了,“而且是哄堂大笑的方式。”对于管乐来说,那这就够了,说明这个洋相出得合理。
因为是随机的,前几次展演,管乐都记不住自己唱的是什么,后来她写了下来,那句唱词是,“西部的牛仔,我看到他们在说,很骚。”
后来管乐说,如果有机会再遇到当初那位批评自己出洋相的男导演,一定会跟他说,“你说好不好笑不重要,观众说的才重要。”
来活儿了
在这次《喜剧大赛》总决赛开始前,马东给了现场每位嘉宾一张“派活儿卡”,就是承诺这辈子一定给台上的某位演员一个活儿。最后小婉管乐得到了导演宁浩的承诺,她俩在台下使劲儿伸长了胳膊鼓掌,导致本来清瘦的两个女孩子硬是乐得挤出了双下巴。
有活儿干,是让她们心里最踏实得事儿了。
从进入《喜剧大赛》的创排开始,她们在舞台上就一直带着“私心”——先把自己想演的角色都演一遍,想穿的衣服都穿一遍。“因为我们(平时)出去演角色由不得我们选,人家都是有一个什么角色什么戏你能来吗?由不得我们挑。只有我们自己在创排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有私心的演一些我们想演的角色和想穿的漂亮衣服。”小婉说。
所以,导演组的成员就会在每次喜剧小队们提这一次作品game点时神奇地发现,其他人都是从一个负面情绪出发,而小婉管乐都是从这次想穿什么衣服出发。最开始想穿旗袍于是有了《大放光彩》的民国女特工;后来想穿古装,于是有了《千年就一回》里面的青蛇白蛇;再后来漂亮衣服穿够了,“想穿帅一点酷一点的”,于是有了《遇人不赎》里的海盗……
《遇人不赎》剧照
“她们两个永远都是我这个赛段想穿一个什么衣服,我们穿这个衣服会是什么人物,这样的人物能讲什么故事,她们是这样的一个思路。”到后来跟她们一起合作的某某某也已经习惯了,到最后一赛段大家都想不出东西的时候,这种方式反而成了他们创作时的一个破局点,因为刘同会说,“什么都别说了,想穿什么衣服,先想衣服。”
但是,当一项赛事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负在她们身上的压力也逐级增加,这些外在的东西已经完全无法再挑起两个女孩子的兴趣了,不然谁会想去扮一个狗地主呢?
左凌峰觉得小婉管乐身上其实有着非常明显的喜剧天赋,就是鲜活。“喜剧这个东西它需要你无时无刻富有创造力,它不是说你掌握了一个公式或者这种套路你就能去概括的,它需要你无时无刻鲜活。就只要他们说话,只要他们干了啥,你就愿意看,这就是一个演员的天赋,现在话讲叫观众缘。”但他发现很多演员对自己的这种天赋不自知,小婉管乐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对。
管乐一直以来都将这种特质归为自己的“付出型人格”,甚至觉得可能自己是天生的“取悦症”。因为成长于单亲家庭,管乐从小就很擅于察言观色,“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我一放学回来就会给我妈妈讲我学校发生的事,我一讲她就会笑,会很开心。只要妈妈开心了,可能我今天的日子就好过,就是这种感觉。”她甚至会刻意出一些洋相去让家里人感到开心,“这样我自己也会舒服,大家都舒服。”而小婉,也同样如此。
但当管乐长成1米4以上的“大姑娘”后,爸爸会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而爸爸对于女孩子的样子的定义是,“女孩子嘴巴要抿起来,要稍微的要安静一点,说话声音要小一点。”管乐说,“也没想到我是完全一个相反。”
但无论如何,这种特质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小婉管乐在喜剧道路上的一种加持。不过,她们仍旧没有给自己一个喜剧演员的设定,心态依然是“有活儿就行”。
管乐说上周老板还问她有什么规划,“我说我光规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就是有什么合适的戏就上,毕竟来之前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演员,什么戏都在演。”那种怕没活儿的焦虑仿佛内化成了她们这些不知名小演员的本能。
“说实话这两年就没什么演戏的机会,说靠《喜剧大赛》的舞台来突围,我觉得是非常准确的,因为能摆在我们面前的机会不是很多,能抓住这样的一个机会向观众和行内的人来展示自己,实在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做了多年话剧演员的左凌峰,和搭档刘同、张唯伊组合的某某某在这次《喜剧大赛》上得了冠军,包括拿到了“笑花后援团宠”的闫佩伦也在媒体上热了一波,盖章“有实力终被看见”。而某某某也“不再是不知名的某某某。”
小婉管乐最终在这场以喜剧表演为形式的综艺比赛中拿到了第三名,“简直是高兴到上天了。”
管乐、张小婉
前几天,小婉跟管乐说自己连续三晚梦见音乐没剪好、上台没拿词、光也没合对,但等她一个激灵醒来,发现不对,“比赛已经结束了,可以继续睡觉了,我太开心了。”她们还一起去做了美甲,美人鱼的颜色,“非常漂亮,看什么都舒心。”
所有人的变化都是工作安排肉眼可见得多了起来,各种综艺、晚会邀约纷至沓来,档期一点点被排满,身价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老板还问过管乐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红利期能吃多久?”
管乐答,“很快。等节目播完了,过一个月半个月的,或者两个月撑死半年可能也就没什么红利了。”
多年不知名小演员的饥饿感依旧啃噬着她,“未来的话你还是要该干啥干啥。”
(文中图片皆由米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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