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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一代名医乐以篪‖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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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谈到西医在乐山的发展历史,绕不开乐以篪。这位以仁爱济世、高风亮节口碑流传的人物,其名字不应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今日“方志四川”新媒体矩阵及四川省情网特发布徐敏撰写的《一代名医乐以篪》一文,以飨读者。
一代名医乐以篪
徐 敏
一、临危受命
1927年底,正是杏叶飘落、满地铺黄的季节。身材高长,英气勃勃的年轻医生乐以篪,刚从华西协合大学医科毕业不久,便受学校派遣,随同加拿大人胡祖贻前往乐山。当年陆路交通不便,两人选择从成都码头登船,沿岷江一路南行。
华西协合大学
两人要去的目的地,是乐山“嘉定仁济医院”。此前一年,四川发生“万县惨案”,时值北伐战争,排外呼声四起,局势混乱。许多外国人见势不妙,纷纷逃离,教会迅急关闭教堂、学校,以避祸端,嘉定仁济医院也在此时被迫关闭。
乐以篪此行的身份,是嘉定仁济医院院长。这也是该院第一任华人院长。这位26岁的年轻医生、医学博士,他所接受的任务,就是将关闭了一年的仁济医院重新恢复工作,让医院再次敞开院门,收治病人。
上任伊始,一切都还顺利,按照启尔德医生当年创建嘉定福音医院的宗旨,乐以篪管理的仁济医院继续采用收取富人诊费以补贴穷人的办法,对穷苦人治疾不收半文,且资助钱粮。这种行医方式,加上先进的诊疗技术,使医院渐渐获得民众信任,就连边远乡区也有患者慕名前来就诊。
眼看医院一天天步入正轨,乐以篪深感欣慰。他自小便有学医的愿望,这起源于母亲早逝,让他立志学医,以拯救像母亲一样的病人。恰好他的父亲乐和济也非常开明,年轻时便跟随传教士去过上海等地。1914年,华西协合大学开设医科,乐和济即在学校担任舍监。洋人的办学理念让乐和济深感赞同,他决定叫自己的儿子也进这所学校学医。
在他的安排下,乐以篪十多岁便离开老家外出读书,先读了一所教会中学,然后又考上了华西协合大学医科,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最终获得医学博士学位。校方也正是看中了他的学识和能力,才将乐山医院的日常管理工作,第一次交给华人担任院长。
乐以篪精于妇产科,专长儿科。他在主持仁济医院期间,扩大产科业务,致力于开展新法接生,亲手挽救了不少妇女儿童的生命。在百年前的中国,社会闭塞,不懂科学,妇女分娩只靠产婆用土法接生,完全没有消毒和无菌操作的概念,致使新生儿破伤风、脐炎、产妇产后出血、产褥热等感染疾病屡屡发生,其中新生儿死亡率极高。乐以篪是乐山第一位男性华人接生医师。处在当时普遍比较传统守旧的风气之下,男性医师接生,可谓是开创性的。
乐以篪刚到乐山不久,有次上门替人接生,产妇家属一看是男医生,拒不同意。乐以篪走后,产妇出现难产,性命交关,产婆束手无策,又赶忙跑来求助乐医生上门接生。乐以篪凭借娴熟的医疗技术,化险为夷,使产妇顺利分娩,母子平安。消息不胫而走,局面从此顺利打开。
这对母子我们不知是谁,但另一对母子却有名有姓。听说笔者在写乐医生,乐山一中原副校长陈咏陶女士来信说:“乐家与我们陈家是世交,彼此都很熟悉。我母亲生我大哥时难产,父亲请得乐以篪出诊来家接生,乐医生见情况紧急,问:‘救大人还是小孩?’父亲答:‘大人小孩都要。’幸得乐医生医术精良,大人小孩都平安。一晃,我大哥今年都86岁了。”
据陈咏陶说,她母亲当时疼痛难忍,都不想活了,跑去躺在屋后园子边的干阴沟中。她奶奶封建,坚决不让请男性医师来家接生。为这事家里吵成一锅粥。后来还是儿子发火,说我的妻子我得救,谁都别再阻拦!奶奶这才不敢吭声。陈咏陶父亲,复旦大学毕业,懂科学,思想开明,所以危急关头能力排众议。
二、愤而辞职
当一切正处在蒸蒸日上时,发生了一个插曲。民国十八年(1929),川军旅长谢勖哉、乐山县教育局罗中文、绅士杨兴全等人向乐以篪提议,将仁济医院收归地方自办。乐以篪未表示反对,但也未将众人商议的计划付诸实施。这件事后来被罗中文拿去向洋人告密,致使乐以篪遭到教会猜忌,竞被免去院长职务。乐以篪心怀磊落,不以为然,也不辩解,依旧照常工作。
1930年初,教会派加拿大医生梁正伦来乐山担任嘉定仁济医院院长。梁正伦也是个好医生,同乐以篪一样,两人都是医学博士,又都30来岁,年龄相仿,热情很高。但梁正伦医生来后,发现医院虽设有50张床位,入住率却仅有四分之一左右。这其实是因为住院费用较高,通常一天下来,治疗费和膳宿费需大约一块银元,最低也要半个银元,而普通华人雇工的月工资只有一个银元。所以一般情况病人都愿选择门诊治疗。即便门诊求医,也是能拖就拖,实在挨不过了,才来求医问药。
梁正伦医生新来乍到,不太了解各种原委,看到病人久拖不来就诊,病情严重了又不住院,心里着急。也是出于好心,为尽快达到治疗效果,对处于观察期的病人,也常常施行手术治疗。乐以篪对此很有看法,实在憋不住了,就会出面阻拦。
一个患心口痛的孕妇,梁正伦医生要先做剖腹产,然后才治心口痛。乐以篪反对说:“可以不用手术”。经过争论,梁正伦医生同意了乐以篪的方案,由乐以篪先治心口痛而后引产,使不该挨刀的产妇免去了挨刀之苦,也节省了医疗费用。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难免相处不太融洽。
1931年4月,院方主管以医院不再聘请华人医师为由,刁难乐以篪。乐以篪见事不可为,愤而离去。
三、挂牌行医
从仁济医院出来后,乐以篪旋即在玉堂街开设“乐以篪医师诊所”,挂牌行医。他在这条街有栋一楼一底的房子,街对面就是亚欧药房,老板叫吴乾书,苏稽人。徐康渠是这家药房的学徒,那年刚13岁,个子比柜台高不了多少。乐以篪有时会来亚欧药房采购药品,有时则只开处方,让病家到药房买药。一来二去,双方渐渐有些相熟起来。
乐以篪发现,这个13岁的学徒刻苦好学,吃住都在药房,从不回家。一问,家在车子乡下伍陆沟坎,隔河渡水,往返很不方便,索性不回家了。遇到不懂的药品知识,会记录在本子上,抽空到诊所来询问,态度极其恭敬。看他书写的文字,清秀流利,是那种发愤上进的学生,不明白为何不继续求学。一打听,才知道他在公信堂读小学时,期期都考第一,但因为家里穷,弟兄多,所以小小年纪只好出来学徒。
这让乐以篪添了几分敬意,每次徐康渠来问问题,他总是认真解答。他发现这个学徒聪明伶俐,悟性也高,一点就通。徐康渠也非常感谢乐医师的无私指点,一辈子视如老师,尊敬如仪。到后来,徐康渠的问题已不再满足于药理知识,也常常询问一些医理方面的知识。乐以篪看出来,这个学徒志向远大,绝不仅仅只满足于做个店员。
乐以篪是当年乐山最早的西医师之一,主治内、产、儿各科,并进行手术治疗。病人延请,不分时刻,常常出诊到病家治疗或接生。他受红十字会乐山分会之托,在自己的诊所内实行义务诊治,对贫苦病患免收医药费。1938年初夏霍乱流行期间,他主动参加义务注射防疫菌苗工作。无论何时,他对技术从不保守,常主动传授新法接生技术和西医药理知识给旧式接生人员,指导她们采用新法接生,少出事故,避免医疗纠纷,能有一碗平安饭吃。
几年下来,乐以篪已成为乐山一带的名医,他自配的小儿退烧“乐氏散”,效果甚佳,其在小儿治疗领域的声誉,甚至超过他在内科、妇产科方面的影响。
四、诊所被毁
1939年8月19日,跑警报跑了几个月的乐山市民,遭到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机4批36架在乐山城上空投掷炸弹、燃烧弹,并用机枪低空扫射。轰炸后,城内烈火冲天,繁华街区约三分之二被炸,伤亡1200余人,房屋损失3000余幢。玉堂街几乎完全被毁,乐以篪的诊所和亚欧药房都在轰炸中夷为平地,所幸人员平安,逃过一劫。
轰炸后的乐山城区一片废墟,许多商家破产,许多人无家可归,有些人家便在瓦厂坝用船篷搭些简易棚子临时安身。亚欧药房的老板吴乾书是苏稽人,在乡下置有田土,一看形势紧张,心惊胆战,携全家迁往乡下逃命去了。
亚欧药房不复存在,徐康渠立即陷于失业。这一年他21岁。轰炸半月后,徐康渠去了五通桥竹根滩。他有个大妹出嫁在五通涂家,涂家公公涂三爷是五通桥盐商,很有钱,人也厚道大方。涂三爷各行生意都做,或独资,或合伙,他出钱,分红他常少分,头年不分。徐康渠去五通看大妹,其实是去求涂三爷投资做药品生意。涂三爷和徐康渠一交谈,知道这人精明能干,是个生意人,二话不说,同意放款。只交代了一句话:相识前人,照看后人。徐康渠知道这话的分量,点头应允。
徐康渠从五通回来后,隔一天便去了成都。几天后,他同四个力行(搬运工人)扛了很多药品回来。当时城中心一片焦土,臭气难闻,紫云街一带没有空房出租,就在紫云后街妻子娘家房子门口搁了一张桌子,把药品摆在上面出售。
原有的药房被炸的炸,没炸的都躲到乡下保命去了,轰炸后个把月无人开业。徐康渠为了生存及一家十余口人吃饭,第一个出来做起了生意。
1939年可以说是灾年。9月开始,百分之八十的人打摆子(疟疾),有的人家几口人换班的打。许多人一连几个月打个不停,个别的甚至拖到年底。徐康渠的药卖得很及时,可说是适逢其时。
不过当年做生意也是冒着生命危险。那时跑警报不分白天黑夜,有时早上还没起床或没吃早饭,一听到警报便马上行动,校场坝、新码头、迎春门、福泉门、河街二码头、大曲口、半边街,一直到张公桥,沿岷江河岸一带满河是船,人山人海;大码头搭浮桥过人。有时从早上到下午二、三点钟,空袭警报解除,河岸上人群拥挤不通,头顶大太阳,又晒又饿又热。晚上又发警报,一天要跑两次。警报没有解除,人就只能呆在山上树下坐等,上半夜倒还凉风悠悠,下半夜寒气袭人,地上又有露水,加上城里炸死烧死的人尚未收尸,臭气随空气一阵阵吹来,人也是饱一餐饿一餐冷热都吃,得疟疾便很普遍。
徐康渠首先出来卖药,算是赶上了时候。抗战时要躲警报,药品都用包箩装,以便挑起就跑,各行各业一样。生意从1939年9月到1940年正月,紫云街全无铺面,生意人都是摆摊。后来还是托亲戚关系,在紫云街租到一家铺面,中英药房这才正式开业,结束了地摊生涯。1941年9月又再迁土桥街。
五、诚邀合作
这一迁,开启了乐以篪医师与中英药房八年的精诚合作。
前面说过,日机轰炸乐山,全城大部街区陷于火海,乐以篪在玉堂街的“乐以篪医师诊所”也未能幸免。轰炸后,乐以篪迁往岷江对岸朱家湾建房避难,房后有防空洞,空袭警报时,许多人会来乐家躲避,乐以篪从不拒绝。但此时已无力重建诊所,有段时间,曾去中央技专担任校医。乐以篪在朱家湾的房子,取名“望峨山房”,因地处半山,可远眺西边天际处的峨眉三山,冬天甚至可见金顶积雪。后为纪念在南京空战中牺牲的六弟、中国空军著名抗日英雄乐以琴,将望峨山房改名“忆琴山庄”。
乐以琴全家福(蓬州闲士摄于芦山县博物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图库)
乐以篪是雅安芦山人。乐家在当地是大家族,祖籍在江西。明洪武四年(1371),朝廷下令“设科取士,连举三年”,乐家祖先中举后,被委派到四川芦山担任知县。任期届满后,竟然凑不够盘缠返回原籍,从此定居芦山,生息繁衍。到乐以篪父辈,是三兄弟。三兄弟不分家,家庭所生子女统一排行,共10男8女,因第7女幼年夭折,所以习惯上一直说乐家17个子女。
这17人个个非凡,人人了得,不是专家就是学者,不是名医就是军中英豪。其毕业的学校,有华西协合大学、山东齐鲁大学、南京金陵大学、上海光华大学,其中从华西协合大学毕业的就有8人之多。中国著名妇产科专家乐以成,乐以篪的二妹,还是四川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华西协合大学第一个女博士。
熟悉芦山乐氏家族的人,都知道这个“乐”,作为姓氏,念作音乐的“乐”。在芦山,乐氏家族被称为最牛的家族。
徐康渠从13岁便和乐以篪医生相互交往,耳闻目睹,非常清楚乐医生在医界的地位和价值。一旦他能自主开店,站稳脚跟,便立刻想到和乐医生彼此合作。当年,为躲空袭,徐康渠也在任家坝妻子娘家的房子下面,修了一幢中西式房子。任家坝离朱家湾不远,徐康渠利用乐医生晚上从技专回家的时间,特地登门拜访,诚邀乐医生来中英药房挂牌行医。
相比于校医,在社会上挂牌行医,其作用、价值和惠及范围,要远大于学校。感动于徐康渠的情意股殷,乐以篪欣然同意,两人一拍即合。
这一年,乐以篪40岁,徐康渠23岁。
六、肝胆相照
民国时期的乐山城,玉堂街、土桥街、东大街,这一带是最为繁华的街区。徐康渠新建在土桥街的中英药房,就坐落在后来的五金公司的斜对面。店面宽敞明亮,店堂右侧,往后房进去是一条过道,过道左侧有很宽的木梯通向二楼,过道右侧安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桌,是全家的饭厅。过道后面是个四合院,中间一个天井。从后门出去,有很大一个坝子,长满了杂草野花。那儿有个土坡,爬上土坡,可俯看下面的茶园。
与前几年在玉堂街的诊所一样,乐以篪的牌子仍是“乐以篪医师诊所”,就挂在中英药房大门外醒目的位置。
有几年,正是抗战紧张时期,药品缺乏。为采购药品,徐康渠多次往返云南昆明,奔波于滇缅公路。山路崎岖,车道险峻,有次翻车,从车厢顶摔落路边,头破血流,幸亏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性命。1944年,第一批国产盘尼西林问世,徐康渠最早采购回乐山,提供给乐医生运用于临床。这种药在当年堪称神药,只要是感染性疾病,像过去威胁生命的肺炎、破伤风、高烧,只要打一针,立马见效,可谓针到病除。
中英药房除外聘店员外,也有家族成员参与。其中徐康渠的六弟徐康禄,勤奋好学,他哥就安排他跟乐医生学习处方配药。在乐医生的传授下,学有所成,后来成为夹江名医,也开一家私人诊所,赶场天从乡下来等候就医的患者,常常排成长队。大女儿徐嘉惠,从小受家庭熏陶,女承父业,20世纪60年代从重庆医学院(今重庆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在乐山专区医院,后任儿科主任。
因为朝夕相处,关系融洽,乐、徐两家的后代至今说不清楚,当年乐以篪在中英药房挂牌行医,彼此在经济利益上处于如何一种形式。俗话说,唇齿相依,也难免有咬着的时候,但两人相处八年,没红过一次脸,没起过一次纠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份友情一直保持到去世,从未中断。
20世纪40年代中期,随着业务扩展,中英药房又在成都春熙路开设了分号,取名“中南药房”。乐以篪的大女儿乐进美在华西协合大学读书时,有段时间每月会去春熙路拿生活费。这件事谁都不知道,直到晚年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乐进美才说:“是爹爹让我去拿的。”
乐以篪开诊所也小有余羡,在杨家场置有几亩田土,是朋友帮忙买的。每年可收几石谷子,供自己吃用。收成好,佃户就多交点,收成不好,就少交点。直到新中国成立田土收归公有,乐以篪都不知道自己的田土在什么地方。
1949年,仁济医院从教会手中收回,由人民政府组建乐山专区医院。乐山专署调乐以篪到专区医院任主任医师兼门诊部主任,乐以篪这才离开合作了八年之久的中英药房,去医院上班。离开那天,徐康渠一直把乐以篪送到道门口,又送到白塔街口,才停住脚步,眼含热泪感谢说:“这么些年,承蒙你多有帮助。以后有空,还望常来中英药房走动。”两人依依不舍,就此别过。
七、患难真情
一晃又是一年。这天,乐以篪突然来中英药房找到徐康渠,神色焦虑。作为久经历练的医生,这种神态在乐医生从未有过。私下一问,原来是老家芦山那边出了问题,面临减租退押,来信要钱,如缴不上钱,家里的老辈会被枪毙。乐以篪手头没有存款,又不能向医院去借,无处求告,万分焦急,只有来求老朋友。听此一说,徐康渠知道事情紧急,并无多话,只说:“我帮你就是。”
乐以篪非常感激,说:“那我写个借条。”徐康渠说:“不用写借条,需要多少,你自己到铺子上拿就是了。”
前段时间,笔者和乐以篪的儿媳交谈,她在短信中告诉说:“爹爹拿着这笔钱,送回老家,才免了爷爷被枪毙。”
这笔钱,到底多少,没有人知道。徐康渠一辈子只字不提,他的子女也一无所知。1956年,中英药房破产,徐康渠出走成都,有段时间生活困难,写信请乐医生帮助自己的家人。徐康渠在小学读书的两个儿子,每月会去专区医院宿舍的坡上,从乐医生手里拿到10块钱生活费。每次去,总是哥哥走前头,弟弟掉后面好几步远。
去了两次,弟弟脸皮薄,整死不肯去了,他母亲只好说:“去,你父亲也帮过乐医生忙,他们之间有交情,你别当成是讨口。”
八、“文革”冲击
乐以篪是乐山名医,从不过问政治,曾短暂代理过一段时间县卫生科科长,其余时间都是从事医务工作。鉴于他在医疗方面的贡献,他先后当选乐山县政协委员,县人民代表。1950年,他还差点成了部队军医。当时任川南行政公署主任的张国华,这位后来率领部队进军西藏的18军军长,刚到乐山就生病了,是乐以篪看好的。后来张的儿子也生病了,派警卫员来家请乐以篪出诊。乐以篪平时走路爱双手背在身后,有人见他身边有军人随行,大吃一惊,纷纷传言:“乐医生被解放军抓走了!”
张国华(图片来源:察网)
这一去,又是手到病除。张国华的儿子上午还躺在床上,乐以篪给他打针服药,下午就满地走了。张国华看出乐以篪医术高明,进藏时很想要乐以篪与他随行。乐以篪当时家中有七个孩子,还有岳母,考虑再三,只能婉言谢绝。
到了“文革”期间,一切都乱了,乐以篪才生平第一次真正受到冲击。
1967年,乐山专区医院内科医生、“反动权威”陈厉荣在深秋的一个早上,从专区医院出门跳入大渡河。尸体被人拖到虾蟆口炭灰包上。乐以篪身为名医,理所当然也是反动权威,不过造反派攻击他的罪名很怪,当时医院有条大幅标语,上面写着:“打倒乐山的总舵把子乐以篪!”
这个指责很滑稽,有人说,乐老师连袍哥都不是,怎么就成了舵把子?还是总的?
像这样奇怪的帽子还不止一顶。他的小儿子乐进毅在水口当知青时,有次在学校操场打篮球,适逢部队来公社招兵,有人问:“乐进毅,你怎么不报名参军呢?”旁边有个公社干部插话说:“他父亲是国民党少校军医,怎么能当兵!”
舵把子也好,国民党军医也罢,弄来弄去,都毫无根据。造反派不死心,打听到乐以篪解放前在杨家场买过土地,收过租粮,立刻跑去调查。没想到,租地的农民都说乐老师好,租粮送多送少从不计较,有时他们家里人病了请乐医生看病,没钱乐医生照样看,还送药。造反派认为农民没有阶级斗争观念,动员他们揭发乐以篪的剥削罪行,农民都呵呵一笑说:“哪里是乐老师剥削我们哟,我们剥削他还差不多。”
九、乐氏幽默
乐以篪行医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但生活中却十分诙谐幽默,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都喜欢与他聊天。老年后摔过几次跤,前几次都安然无恙,最后一次摔成股骨颈骨折。同事、朋友来看望他,没等大家开口安慰,他自己先说了:“这次终于摔成功了。”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他曾开玩笑说:“我叫乐以篪,职业是乐医生。如果尽力把病人治好了,就叫乐医生;尽了力却没治好,就是‘药已迟’;如果打牌三缺一,‘约一声’就可以了。”
儿媳窦东宁,乐山地区专署窦专员的女儿。从她走进乐家,就深切感受到公公(她喊爹爹)是个和善风趣的老人。三年灾荒时期,乐、窦两家还完全没有关系,联姻是20年后的事情。有天窦专员跟乐以篪打电话,问:“乐主任,我向您请教两个问题,一是现在水肿病为什么这样多?二是水肿病会传染吗?”乐以篪回答说:“水肿病不会传染!什么原因还在调查中。”
两人这番经典对话,可以载入史册。
做了儿媳的窦东宁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当时就笑翻了。但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她不相信做专员的父亲竟然不知道因饥荒而造成那么多人得水肿病的原因。两人其实都清楚,心照不宣,只是处在当年那种环境下,谁也不敢乱说话!
也是凭借这份幽默,乐以篪避过了许多惊涛骇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名气很大的乐医生,因为幽默诙谐,所以能做到完全不摆医生架子,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从不以貌取人。遇到街上乞丐(叫花子)要钱,乐以篪总是慷慨解囊。
有段时间,住月耳塘,隔壁就是叫花子集中营,受集训的叫花子都记得,乐医生是好人,不但施舍钱,有时给了钱还和叫花子摆龙门阵。
1949年前,乐以篪住岷江对岸朱家湾,每天下午下班后都要坐船回家。有时与船老板聊得投机,会将随身带的下酒菜和船老板在船头喝酒畅谈。两人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的这份豁达,贯穿一生。晚年患病,一度病情沉重,入住成都华西医院。二妹乐以成特别约请了华西各科教授、专家会诊,都没有明确诊断。住了一段时间,病情逐渐自行好转,最后痊愈出院。来到医院大门,乐以篪抬头看了看天,蓝天白云,高兴地说:“关了这么久,经过调查研究,终审判决,宣布无罪释放!”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十、口碑载道
按中国传统道德的标准,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一辈子活人无数,如乐以篪者,简直就是善人。一座乐山城,不知有多少认识他。晚年退休,出门散步,小儿子乐进毅有次陪他上街,发现好多人会跟父亲打招呼,有的甚至隔着老远,也要特别绕过来道声问候。乐进毅很奇怪,忍不住发问说:
“爹爹,这些人你都认识啊?”
“不认识。”
不认识别人的爹爹,却对别人的招呼、问候点头还礼。这场景让乐进毅铭记在心。
当年的乐以篪是儿科名医,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乐医生,一座乐山城,无人不知。他家五女儿有次去明和饭店买周鸡肉,忘了带装鸡肉的盒子,想跟老板借个碗。老板瞅了她一眼,说你是哪个?她说我父亲叫乐以篪。老板二话没说,立刻把碗借给了她。
甚至乐医生去世后入葬明月公墓,家属拜托工人多费一点心,负责下葬的老黄师傅说:“乐老太师我们知道,小时候我们家吃不上饭,乐老师还给了我两吊钱去买粮……
一个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记得他的恩惠,你说,这样的人去世后,是不是我们不应该忘记?!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徐 敏
供稿:中共乐山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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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人物】一代名医乐以篪‖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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