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的T恤们，诠释“穿什么衣服，就是什么样的人”

村上

T

村上春树在作家之中以自律闻名，除了作品高产、坚持马拉松和游泳等运动之外，他多年坚持的事还有不少：收藏了一墙古典乐唱片、环游世界各地、时常幽默吐槽。在新推出的随笔集《村上T》中，村上拿出了他又一项“奇怪”的收藏：许多与他生活息息相关的T恤——主题有唱片，也有威士忌，有自己的作品，也有马拉松和各种动物……

这些构成他生活中重要内容的元素都有T恤以作纪念，超级英雄和沙滩男孩音乐会的纪念品T恤也被他保留多年。虽然他自己也说，为T恤写一本书未免有些奇怪，但这108件T恤所勾起的一段段回忆，远胜于服饰原有的意义，形成了一种含“村上”浓度很高的生活态度——“T恤对我来说象征自由。在我一生的投资各类投资中，这恐怕毫无疑问是最棒的一笔。”

收集物品这件事，我其实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但在不经意间收集各种各样的物品，似乎成了我人生的主题之一。多到永远听不完的LP唱片、今后恐怕不会重读的书本、杂乱无章的剪报、短到放不进削笔器的铅笔头……总之，各类物品日益增多，以紧逼之势将我包围。我就像忍不住救下乌龟的浦岛太郎，一面告诉自己做这些事毫无意义，一面又在某种情绪的鼓动下，下意识地把物品们收集了起来。尽管那些短短的铅笔头，就是攒上几百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村上春树的唱片墙、连长短都要分开的铅笔们

T恤也属于会“不知不觉变多”的物品之一，加之其价格低廉，我一看到有意思的T恤就忍不住下手。平时会有各行各业的人送我宣传用的T恤，参加马拉松比赛也能拿到完赛T恤，有时候出门旅行，我会直接买当地的T恤当换洗衣物……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使T恤的数量神不知鬼不觉地增加，抽屉里渐渐放不下了，我便将它们塞进纸箱里堆起来。我的收集绝不是某天一时兴起，来一句“好啊，从今天开始收藏T恤吧！”才开始的。

不过像我这样活得足够久之后，竟然能把收集的T恤出成一本书，想想也怪恐怖的。人们常说“持续就是力量”，此话当真不假。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单单依靠着持续性才生活下去的。

一次我接受杂志Casa BRUTUS的音乐专题采访，聊着聊着唱片收藏，我脱口而出：“说起来，我也有做类似T恤收藏的事。”编辑便提议：“村上先生，不如我们开一个连载吧？”于是，我按照编辑的意思，在杂志POPEYE上以T恤为主题，做了一年半多的连载。那连载就这样成了一本书。连载中提到的T恤并没有多贵重，也谈不上艺术性如何，只是将我个人中意的旧T恤摊开拍好照片，并配上一篇短文。我不认为这样一本书会对谁有怎样的用处（自然也不认为它有助于解决当下日本面临的诸多问题）。它或许可以算一种展示，说明在二十世纪后半期到二十一世纪前半期的日子里，一个小说家平时穿着这些轻便的衣服，度过了还算轻松快乐的生活。它说不定能成为后世的一份民俗资料，也或许什么用处都没有。对我来说嘛，其实怎样都好，只希望读者能沉浸其中，享受我这一微不足道的收藏。

如果问我在这些收藏当中，最珍惜的是哪个，我想应该是那件印着“‘TONY’TAKITANI”（托尼瀑谷）的T恤吧。我在毛伊岛乡下小镇的旧货店里发现了它，印象中大概只花了一美元便买了下来。然后我想着：“托尼瀑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驰骋想象，写了一篇以他为主人公的短篇小说。小说还被拍成了电影。只要一美元哦！在我一生的各类投资中，这毫无疑问是最棒的一笔。

那是很久以前……准确地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如今讲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当时的确玩过几年冲浪。住在藤泽市鹄沼一带的时候，家附近有一个冲浪发烧友（鹄沼一带这样的人相当多），我是在他的安利下开始冲浪的。在鹄沼海岸上，我用的是长板，但去夏威夷的时候，我租了一块迪克·布鲁尔的短板，每天都去喜来登附近的海域，稳妥而谨慎地乘风破浪。我一般早上出海，到中午就回到房间，做些凉面来吃。几乎不工作，有约莫一个月都这样游手好闲地度过。那样的生活真是快乐。那个夏天，收音机里经常传来保罗·麦卡特尼和迈克尔·杰克逊的《说说说》(Say Say Say)。

几年后，我在考艾岛的北岸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一位胖乎乎的热心大叔，带我看了好几套房。他叫理查德·布鲁尔。“你和有名的冲浪板制板师同名呢（‘迪克’是‘理查德’的爱称）。”我说。“咳，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个迪克·布鲁尔。”他有些难为情地向我坦白。

欸？可是迪克·布鲁尔为什么要在考艾岛的乡下做房地产商？听了我的疑惑，他的答话声更小了：“其实吧，我也不想干这个。但老婆说我一把年纪了还一天到晚玩冲浪，太没出息，叫我以后好好干房地产。我也是没辙！”

真是够可怜的。听说在天气晴朗、海浪赏心悦目的日子里，他还是欢欣雀跃到干不下去房地产生意，一个人偷偷到海边眺望海浪。想来也是，那份心情我很理解。与此同时，怕老婆的心情我也深有体会。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喝了啤酒，互相安慰。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不过，我到底还是没买他的房子。

在网上搜索，我发现迪克先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巨浪骑士’闻名，曾和当时的顶级冲浪运动者一起，在威美亚海湾、日落海滩的浪尖驰骋”。原来如此，那一定是一段明亮而快乐的青春岁月。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三张照片中的T恤都与冲浪有关。红色那件是沙滩凉鞋的夏天、可口可乐的夏天，不错吧？白色那件上印有两排六十年代冲浪音乐的唱片封套，令人无限怀念。印有“SUSHI BLUES”（寿司布鲁斯）字样的T恤购于一家个性十足的寿司店。店位于考艾岛北岸一个叫哈纳雷的小镇，顾客可以边听现场演奏的布鲁斯边吃寿司。不知如今这家店是否还在。曾经的哈纳雷是一个极为悠闲的小镇，总之是个很棒的地方，就是在海滩上躺上一整天，呆呆地望着海浪或云彩，也完全不会腻烦。夕阳也总是华丽极了。人们拿着尤克里里在沙滩上聚会，边唱歌边看夕阳。如今的哈纳雷大概已经变了模样吧。

“greg noll”（格雷格·诺尔）是知名长板制板师的名字。我喜欢这件T恤的设计，经常穿在身上。

国外的图书出版和日本不太一样，为了拉动销售，他们经常会做T恤、托特包、帽子之类的周边。各国出版社都会送来周边，告诉我他们做了哪些东西。这类东西堆了好多，至少也能装满一整个纸箱。

这倒没什么所谓，但要问我是否会穿着这类T恤上街，我自然是办不到的。村上春树本人怎么可能穿着印有“Haruki Murakami”（村上春树）几个大字的T恤，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过青山大道呢？也不可能提着这样的托特包，去买二手唱片吧？所以这些T恤和推广品一直被我叠好放在纸箱里，在衣柜中睡得香甜。难得人家给做了，我却一次也没穿上身，实在是浪费东西。也许再过个一百年，它们会成为“当时宝贵的资料”，被人视若珍宝吧。

“KEEP CALM”（保持冷静）的T恤是一家西班牙的出版社几年前制作的。“保持冷静，阅读村上”。不错嘛，这句文案很带劲儿。“KEEP CALM AND CARRY ON”（保持冷静，继续前行）原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开始时，英国新闻部为了安定人心，防止恐慌发生而制作的一款海报上的句子，近年来它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不知为什么广受欢迎，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化用。雷曼危机的时候，金融机构大量订购了这款海报（当然，实际上几乎没发挥作用）。

我的这件T恤也是化用的产物之一。猫的姿态十分可爱，但作者本人，也就是我，还是不好意思穿。撇开此事不谈，人生在世，出于某些原因心浮气躁、心神不定的时候，坐下来勤奋读书到底是一件好事。希望各位勤奋不辍地读下去。

《舞！舞！舞！》的T恤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小说在美国出版的时候做的，用了佐佐木先生画的封面图。这大概是我作品的第一件促销T恤，如今成了一件颇具怀念意义的纪念品。不过，这件衣服我自然也没穿过。

《挪威的森林》的T恤是英国的出版社做的。对方认为这本书的日文版分成上下册的方式“很酷”，于是在二〇〇〇年专门出版了红色和绿色的两卷收藏本（带套盒），还制作了配套的推广用双色T恤。他们的努力我非常认同，也很感动，但T恤我还是无论怎样也不会穿的。就算不是本人穿，两个人穿成一对儿出去，也未免太显眼了。

最后这件是东京广播电台为推广我的电台节目做的T恤。电台允许我把藤本理先生为我画的插画印在衣服上。画非常棒，可惜藤本理先生已经因病早逝。他很有才华，画风独特，却英年早逝，实在可惜。至于电台节目……我还在偶尔更新，欢迎大家有空去听（打广告）。

节选自

《村上T》

[日]村上春树/著

烨伊/译

磨铁·文治图书·花城出版社

原标题：《村上春树的T恤们，完美诠释了“穿什么衣服，就是什么样的人”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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