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佩索阿 | 我只是一个黄昏里的路人
甚至在自己灵魂里,我也只是一个黄昏里的路人。我不属于任何事物,也不渴望任何事物。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某些非个人感觉的抽象中心,一块有感觉的镜片,虽然从墙上跌落下来,但还是在映照万千世界。
——佩索阿
不论我们知道与否,我们都有一种形而上的思维;同样,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也全都有一种道德观念。
而我的道德观极为简单——对任何人既不行善,也不作恶。
不作恶,不仅是因为认识到别人也拥有我裁判自己的同样权利,有权不被别人妨碍,而且还因为我认为世界上已经有足够的自然之恶,无须再由我来添加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从一个未知的港口起航,驶向另一个对于我们来说同样是异乡的港口;因此我们应该以旅伴之谊来相互对待。而我不选择善举,是因为不知道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做了什么善事时,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善。当我施舍的时候,或者试图教育或训导别人的时候,我怎么知道自己或许不是制造了恶?疑惑之下,我只能放弃。
我更愿意相信,帮助或者慈善,在某种情况下也是干涉他人生活的一种恶行。好心是一种心血来潮,我们没有权利让自己即便是人道的或者侠义心肠的一时兴起,使他人成为受害者。施惠总是强加于人的事,这就是我对此大为憎恶的原因。
如果出于道德原因,我决定不对他人行善,也就不要求任何他人对我行善。我最痛恨的事,是自己生病的时候受惠于他人的照看,因为这也是我讨厌对别人做的事。我从不探访病中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在病中被什么人探访,都感到每一次探访都是对我自己选择的隐私,构成了一种不方便的、搅扰的、无理的侵犯。我不喜欢别人给我什么东西,他们似乎是迫使我也给他们一些东西——给他们或者其他的人,而对于他们来说,那些东西完全不重要。
我在一种强烈拒绝的姿态下极为合群。我是但求无害的体现。但是,我仅此而已,我不想超出这一点,也无能超出这一点。面对一切事物,我都感到一种生动的亲柔,一种智慧的关切,不过这统统只是矫情。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仰,没有希望,也没有上帝的悲悯。我没有感受到别的什么,只是反感和厌恶那些各种类型的真诚以及真诚的信徒,还有各种类型神秘主义以及神秘的教友,或许,更不可接受的,是所有真诚者的真诚,还有所有神秘者的神秘。当那些神秘主义者传播福音,当他们试图说服另一个人的知识和意志,去寻求真理或改变世界,我几乎感到一种生理的恶心。
我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不再有任何牵挂,这样我就得以从关爱什么人的职责中解脱,这种职责不可避免地压迫着我。我仅有的怀旧,只是文学性的。童年回忆会给我的眼里注满泪水,但这些泪水闪烁诗韵,一些散文片断正是在泪水里已经得到准备。我把童年当作一些外在于我的东西来回忆,并且通过外在的东西来完成回忆。我只能回忆外在的东西。使我对童年心怀柔情的,不是乡下黄昏的温馨注入我的心灵,而是一些物化的方式:放置茶壶的桌子,屋子里四周家具的形状,人们的面孔和身体的动作。我的怀旧总是指向往日特定的画面。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自己的童年百般依恋,就像对待别人的童年一样:它们都失落在无边的过去,成为纯粹的视觉现象被我的文学思维所察觉。我感到了亲柔,不是因为我回忆,而是因为我观看。
我从来没有爱过谁。我最爱之物一直是感觉——在我意识视图里记录下来的场景,被我敏锐双耳所捕捉到的印象,外在世界里的卑微之物凭借香水向我开口,述说往日的故事(如此容易被气味所激发)——就是说,它们向我馈赠现实和情感,比那个遥远下午一块烤房深处的烤面包要强烈得多。当时,我参加了叔叔的葬礼,然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叔叔是那样的喜欢过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回家路上只有一种模模糊糊如释重负的温柔之感。
这就是我的道德,我的形而上学,或者是我自己:甚至在自己灵魂里,我也只是一个黄昏里的路人。我不属于任何事物,也不渴望任何事物。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某些非个人感觉的抽象中心,一块有感觉的镜片,虽然从墙上跌落下来,但还是在映照万千世界。
我不知道这一切给我带来的是快乐还是不快乐,我对此毫不在乎。
原标题:《佩索阿 | 我只是一个黄昏里的路人》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