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媒调查：一跃为亚洲首富的印度“煤老板”阿达尼发家疑云

古塔姆·阿达尼。人民视觉  资料图

印度企业家古塔姆·阿达尼（Gautam Adani）今年8月底以净资产1370亿美元，进入彭博亿万富翁排行榜前三。这是亚洲人首次进入该榜单前三名。与印度近来亮眼的经济增长趋势一道，阿达尼集团的崛起在世界范围内赚足了眼球。

但阿达尼集团仍招致不少争议。在现金流压力大、债务违约危险、扩张过快等企业发展本身的矛盾外，阿达尼本人与现任印度总理莫迪同样来自古吉拉特邦的“同乡关系”常让人怀疑阿达尼集团的崛起背后是否有政商勾结的问题。

印度媒体Scroll 12月14日刊登调查报道称，尽管遭到当地居民的长期抗争，阿达尼集团一直在印度恰蒂斯加尔邦北部的哈斯德奥·阿兰德（Hasdeo Arand）森林中的一个占地762公顷的露天矿区中挖掘煤炭，印度政府环境部更以“公共利益”、“提供廉价电力”等为理由支持阿达尼集团扩大在这一区域的矿区面积，为此需要再清理2037公顷的森林。

美媒《华盛顿邮报》12月9日刊登的调查报道也指出，阿达尼集团一项巨型发电厂计划背后是“政治意愿”偏袒于“肮脏的燃料”的结果。

“煤老板”争议何来？

阿达尼的创业“神话”起源于1988年。阿达尼的父亲虽然是纺织业小商贩，但并没有多少家业可以交给阿达尼继承。青少年时期，阿达尼开始打工，后来在家乡艾哈迈达巴德帮助兄长做塑料生意，最终于1988年开始创立自己的企业。1991年，印度实行经济改革，国有企业垄断被打破，阿达尼敏锐地抓住机遇，将产业扩展至农业、纺织品、冶金业甚至是港口业。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阿达尼集团目前拥有8个机场和13个海港。其产业多元化进程已迅速扩张至媒体、国防和水泥行业，该集团甚至是印度领先的可再生能源供应商之一，还涉足数据中心、无人机制造、氢燃料等前沿领域。部分受到俄乌冲突爆发所引致国际煤价飙涨的助力，阿达尼的净资产从2020年的90亿美元飙升至本月的1270亿美元。今年9月，阿达尼集团的股票市值涨至顶峰，阿达尼一度成为全球仅次于特斯拉CEO马斯克的第二大富豪。

《华盛顿邮报》指出，根据全球能源监测组织数据，阿达尼集团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私营煤电厂和煤矿开发商。另据阿达尼集团旗下七家上市公司的季度报告和业内专家的观点，阿达尼集团60%以上收入还是来自于煤炭业务，这包括4个煤电厂、18个煤矿、1项涵盖印度四分之一煤炭进口量的贸易业务。

阿达尼集团招致的争议恰恰来自煤炭。Scroll 12月14日报道称，哈斯德奥·阿兰德森林电厂的煤炭来源颇有疑点。铁路货运记录显示，阿达尼在该区域的发电站中使用来自两座矿山（Parsa East和Kanta Basan）的“废煤”(“rejects”)或品位较低的煤。根据Scroll审查的阿达尼电力有限公司（Adani Power）的采购订单，这些煤炭的销售价格远低于印度主要煤炭供应商国有印度煤炭有限公司的最低价格。

据报道，上述两座矿山已被政府分配给拉贾斯坦邦国营发电公司（Rajasthan Rajya Vidyut Utpadan Nigam Limited）。该国营公司与阿达尼集团合资成立了一个新的企业，采矿业务更被外包给了这家合资公司。批评人士强调，这是阿达尼集团为实现在自己的发电站使用自己的煤炭所采取的“后门办法”。

印媒报道质问称，这些廉价煤炭为什么流向了阿达尼的电厂，而非拉贾斯坦邦政府的电厂。尤其显得吊诡的是，在本地居民激烈抗议的情况下，印度中央政府的环境部门仍以公共利益为由批准扩大开发Parsa East与Kanta Basan两座矿山，其理由恰是帮助“拉贾斯坦邦生产廉价电力”。

阿达尼集团在回应Scroll有关上述争议的提问时强调，上述两座矿山是拉贾斯坦邦国营发电公司的主要煤矿来源，以支持“优质煤炭的需求”；“废煤”对拉贾斯坦邦国营发电公司而言是“质量不理想、劣质”的产品。但这仍未能解释，为何拉贾斯坦邦政府为满足煤炭需求而开放的矿山区域，会被用来为私营公司的发电厂提供燃料。

阿达尼集团还可从“废煤”获取其他利润。阿达尼集团可以向拉贾斯坦邦政府收取洗煤费用：因为印度的煤炭灰分含量高，印度政府此前曾规定，为尽量减少污染，距离原矿超过500公里的火力发电站只能使用洗过的煤。该规定在2020年被取消，但阿达尼集团与拉贾斯坦邦政府建立的合资企业继续就“废煤”和洗净的煤（washed coal）做区分。

洗净的煤与“废煤”价格差异相当大，采购订单显示，拉贾斯坦邦为每吨煤炭支付2175卢比，而能获得“废煤”的阿达尼每吨只需支付450 卢比。Scroll报道称，阿达尼集团在“废煤”上的运费达每吨1228卢比，但从成本来说这一付出是值得的。

另据报道，拉贾斯坦邦发电公司矿山的煤炭储量枯竭速度快于预期。一方面，从2018年9月起，年产能从10万吨提高到了1500万吨；另一方面、也更为关键的是，原计划“遗漏了一些重要的安全因素”，导致可开采储量计算错误，近5500万吨煤炭（占矿山总产能的40%）无法开采。

讽刺的是，恰恰是在确保拉贾斯坦邦发电站的煤炭供应稳定的需求下，该邦电力公司才要求政府允许扩大Parsa East与Kanta Basan两座矿山的开采范围。这一扩展项目被称为“第二阶段”，需要在1137公顷的区域内砍伐近250万棵树。

辐射范围超过印度

《华盛顿邮报》9日刊登的报道背后是该媒体对印度现任和前任官员、阿达尼集团前雇员、业内高管和专家等有关人士共计二十多次采访，以及对包括一份机密购买协议在内的数百页企业和政府文件的审阅。该媒体调查后称，阿达尼集团在印度贾坎德邦戈德达（Godda）县推动的发电站项目可能“没有什么经济意义”。贾坎德邦位于印度东北部，距离孟加拉国较近。

据报道，戈德达发电站的建造源于2015年6月莫迪首次出访孟加拉国时签署的一项由印度的国有和私营公司向孟加拉国出售电力的协议。在当时，该协议被认为是一个“双赢”的项目。

对印度来说，这是一个支持其“邻国优先”外交政策和促进印度商业的机会。孟加拉国则希望能实现到2020年将国家提升到中等收入水平的设想。据孟加拉国政府估计，到2030年，孟加拉国因服装业和城市的繁荣，电力需求将增加两倍。因此，莫迪请求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为印度公司进入孟加拉国的发电、输电和配电部门提供便利”。

但《华盛顿邮报》批评称，此项目的好处“微乎其微”。首先，电厂上线后，无论它是否发电，孟加拉国每年必须向阿达尼支付大约4.5亿美元的产能和维护费用。而根据行业分析师的说法，此价格远高于行业标准。此外，因为该项目尚未完成输电线路的部分，孟加拉国能够真正获得电力的时间依然未定。而根据孟加拉国政府的数据，由于多年来对燃煤和燃气发电站的投资，孟加拉国现在的发电能力比高峰需求高出40%。

《华盛顿邮报》报道还表示，关于发电站所需的煤炭，孟加拉国需按照市场价格支付，但这些煤炭很可能是由阿达尼集团自己供应，而煤炭的运输和传送成本全部由孟加拉国承担。悉尼能源金融分析师蒂姆-巴克利（Tim Buckley）认为，孟加拉国将以超过该国大宗电力市场价格的五倍从阿达尼集团购买电力。即使煤炭价格恢复到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前的水平，阿达尼每千瓦时电力的价格也比公开披露的孟加拉国国内燃煤电厂的价格高出33%；若与孟加拉国的太阳能发电厂相比，阿达尼的电力要贵出五倍。

这并不是阿达尼集团首次在印度以外引起争议。据英国《卫报》澳大利亚分社11月28日报道，澳大利亚环境活动家本·彭宁斯（Ben Pennings）指控称，阿达尼集团雇佣的一名私家侦探秘密监视了其家庭成员。《卫报》2020年曾披露，一名为阿达尼集团工作的私家侦探曾拍摄了彭宁斯送其时年9岁的女儿上学的照片。来自法庭的文件详细展示了该私家侦探如何监视彭宁斯妻子、关注她在脸书上的一举一动、跟踪她在布里斯班的工作。

阿达尼集团与本·彭宁斯的纠纷源自卡迈克尔煤矿（Carmichael coalmine）。该煤矿位于昆士兰中部加利利盆地地区，是澳大利亚最大的煤矿，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矿之一，由阿达尼采矿公司负责开采。2021年12月，卡迈克尔煤矿生产了其第一批煤炭。本·彭宁斯则是“加利利保障”（Galilee Blockade）全国发言人，该组织希望能“保护加利利盆地”免受（阿达尼集团的）煤炭和天然气开采。

产业何以越做越大？

Scroll有关阿达尼集团的报道凸显了印度政府如何为其项目开绿灯，《华盛顿邮报》的报道则揭示了反对阿达尼集团项目的声音如何受到压制。据报道，在一名印度高级官员反对以折扣价向包括阿达尼在内的富商供应煤炭后，他被莫迪政府解除了职务。另有一位地方议员带头绝食抗议戈德达发电站项目，为此被监禁了六个月。

《华盛顿邮报》称，根据印度官方和有关文件，印度政府至少为帮助阿达尼的煤炭相关业务三次修订法律，这为阿达尼节省了至少10亿美元。在这期间，莫迪甚至曾向联合国表示，他将对煤炭征税并加强可再生能源。

分析指出，相比于那些财富随着政府的更迭而变化的印度商业巨头们，阿达尼能够“越做越大”，是因为他与每个党派的政治家都保持着密切联系。早在上世纪90年代，阿达尼就与当时还是古吉拉特邦新兴政客的莫迪结识。2001年，《华盛顿邮报》援引阿达尼、莫迪的共事者的言论表示，这两位古吉拉特同乡似乎很合得来，他们私下常有往来。两人似乎也有一些共同点：莫迪是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以其朴素的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而闻名；阿达尼则是低调的、工作狂的工业大亨，旅行时没有大量的随行人员，并痴迷于削减成本。

一位曾与阿达尼共事的莫迪顾问对《华盛顿邮报》表示，阿达尼的项目真正打动了时任古吉拉特邦邦长的莫迪。这位顾问回忆说，当莫迪飞过蒙德拉港口（Mundra port），看到阿达尼的铁路在沙漠中延伸时，他非常高兴。“没有人见过私营部门有如此规模的发展。在莫迪心目中，阿达尼总是富有执行力。”

蒙德拉港口是印度最高效的港口之一，是阿达尼集团的重要产业，让该集团同时掌握物流和能源产业的核心。2007年，古吉拉特邦政府以“象征性的价格”出售给阿达尼140平方英里的土地，在蒙德拉港口周围建立了一个经济特区（SEZ），对位于其中的企业减税。于该邦执政的印人党方面表示，这是为了促进发展。

2009年，阿达尼开始在蒙德拉经济特区内建造一座发电站，由此进入电力行业。该发电站燃烧的是进口煤炭，由其自己的铁路从附近的港口运来。

目前，阿达尼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煤炭行业。其集团是印度最大的包装消费品销售商、最大的城市天然气供应商。在印度政府发展计划强调了无人机制造、数据中心和可再生能源前沿技术氢燃料等领域前后，阿达尼集团便开始涉足这些前沿领域。

印度前财政和经济事务部部长苏巴什（Subhash Chandra Garg）在谈到阿达尼时评价道：“他在没有人成功的领域——基础设施方面获得了成功，他的野心总是与政府关注的地方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