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略人虽走茶未凉，“撕裂的秘鲁”长治久安或成奢望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14日，秘鲁国防部长奥塔罗拉宣布全国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以应对全国多地出现的暴力抗议活动。在秘鲁阿雷基帕，秘鲁前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的支持者向阿雷基帕市中心游行，要求关闭国会并释放卡斯蒂略。视觉中国 图

当地时间12月14日下午，秘鲁国防部长阿尔韦托·奥塔罗拉宣布全国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前一天，秘鲁首都利马爆发了大规模抗议，前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的支持者与安全部队发生冲突。因卡斯蒂略被罢免而引发的动荡仍未平息。

自今年10月遭到宪法起诉以来，秘鲁时任左翼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的任期似乎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在一年多的总统任期内，他先后经历了三次弹劾、一次宪法起诉，还面临着包括贪腐、大学论文抄袭、涉及军队和警察系统违规晋升，以及内阁部长任命人选在内的六项刑事调查。

或许是因为总统之位难保的趋势更加明显，卡斯蒂略决定在国会以“道德无能”为由第三次弹劾他之前孤注一掷：12月7日，就在国会弹劾投票开始前几个小时，卡斯蒂略突然发表紧急电视讲话，宣布即刻实施全国宵禁、解散国会、成立特殊紧急政府。此外，他还呼吁尽快举行新一届国会选举，在9个月内制定新宪法，而且还要重组国家司法系统。

不知卡斯蒂略是否想到，此番“政治自杀式”的举动旋即在2022年末给秘鲁政坛乃至整个国家掀起了罕见的连环反应。他话音刚落，内阁总理与九名部长辞职抗议，其竞选搭档、第一副总统迪娜·博卢阿特和宪法法院表示卡斯蒂略此举是“企图政变”、阻挠弹劾程序，军方和警察部门的声明也直指卡斯蒂略违反宪法。

秘鲁国会则按原定计划在当天晚些时候举行弹劾投票，在本党国会议员也反对卡斯蒂略的情况下，终于迈过三分之二的门槛，130名国会议员中101票赞成、6票反对，通过弹劾动议，解除了卡斯蒂略的职务。自2016年至今，秘鲁已经换了六个总统了。

动荡从政坛扩散至民间

随后发生的事情，也许能部分解释卡斯蒂略不惜众叛亲离也要“政变”的动机。离开总统府不久，他在驱车前往墨西哥驻秘鲁大使馆的途中，被秘鲁司法部门以破坏宪政秩序的“叛乱”罪逮捕，并临时关押七天。据路透社报道，目前他和前总统阿尔韦托·藤森关押在同一座监狱。

对于卡斯蒂略来说，如果不做出“紧急状态”的尝试，他也几乎笃定要遭遇牢狱之灾。正如前文所述，卡斯蒂略已经遭到六项刑事调查，其妻子、妹妹涉贪投案自首，多名亲信被捕，就连其辩护律师也宣布辞职。秘鲁总检察长帕特里夏·贝纳维德对卡斯蒂略提出的宪法起诉是最近一轮政治漩涡的开始，也是对其总统生涯的进一步打击。

如果说此前卡斯蒂略还能凭借中左翼政党的支持阻止国会弹劾，那么随着其贪腐和滥用权力的调查持续深入，更多的结果不断披露，并越发接近他本人，支持他的盟友自然会越来越少，挺过第三次国会弹劾投票的希望也越发渺茫。目前左翼执政联盟在国会只有三分之一议席，而司法系统早已决定继续调查涉及卡斯蒂略的刑事问题。

由此看来，卡斯蒂略试图以强力改组这两个系统，看似是彻头彻尾的非理性之举，但似乎也是他挽救其总统大位、避免牢狱之灾（在任总统享有免于起诉的特权）的唯一可选项。只是外有美国和阿根廷、巴西等拉美国家的反对与谴责，国内军方与警察部门无意支持卡斯蒂略、介入干预，他无论做出何种努力，也注定自身难保。

在这种情况下，卡斯蒂略唯一能寄予希望的，或许只剩下民间支持者的行动了。事实上，当前局势最大的变数，莫过于卡斯蒂略被捕后引发的社会激烈反应。卡斯蒂略遭到解职当日，博卢阿特在国会宣誓接任总统，成为秘鲁历史上首位女总统。而她在就职后的言论，正是动荡从政坛扩散至民间的导火索。

作为卡斯蒂略的竞选搭档，曾同属自由秘鲁党的博卢阿特上任第一次讲话，便继续谴责卡斯蒂略，打击腐败的表态也直指前总统。尤其是她宣称要完整履行卡斯蒂略剩余的四年任期，更是激怒了后者及其支持者。12月12日，卡斯蒂略将其手写信发表在推特上，抨击博卢阿特为“篡位者”，称自己遭到了绑架，明显是要诉诸民间支持力量，继续抗争。

与此同时，卡斯蒂略支持者的街头抗议活动愈演愈烈，并向全国各地蔓延。用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话说，尽管卡斯蒂略去职时的满意度与支持率都非常低（11月支持率为31%），但那些国会议员比卡斯蒂略更“不得人心”。成千上万的抗议者不仅要求提前大选，不少人也公开要求释放卡斯蒂略。

借着卡斯蒂略的社交网络公开信“推波助澜”，抗议也不断升级，甚至走向暴力化。在秘鲁第二大城市阿雷基帕，事态尤为严重。这里地处秘鲁南部，是卡斯蒂略及自由秘鲁党的支持者基本盘所在地，更是秘鲁宪法法院所在地，被称作“法定首都”，卡斯蒂略的支持者反应尤为激烈。他们不仅用燃烧的轮胎、圆木、石头四处设置路障，甚至有2000多人直接冲击机场，摧毁机场跑道照明设施和安保岗哨，迫使机场关闭。

目前，秘鲁多地的抗议都出现了暴力升级、设置路障、警民冲突的情况，并造成至少七人死亡。这是卡斯蒂略被弹劾下台后最后的本钱，也意味着沸腾的民怨短期内很难完全平息。

人虽走，茶未凉

面对难以控制的社会动荡，博卢阿特只能放弃完成任期的想法，于12月12日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将向国会提交议案，提前两年举行全国大选（即2024年4月）。短短五天之内态度180度大转弯，表明她不仅不能如愿稳定局势、建构自己设想的“更具代表性、更团结的政府”，甚至难以改变自己作为“过渡临时总统”的事实处境。

提前大选不可避免，但这并不代表秘鲁能走出政治危机的阴影，反而可能为未来的政局走向蒙上了一层阴影。首先，博卢阿特政府自身的稳定性与存续便是不确定因素。尽管包括美国、英国等主要大国都对博卢阿特的就职表示欢迎，但被她取代的卡斯蒂略已经通过其公开信表态，绝不承认自己被弹劾的结果，发誓不会辞职，要求立刻举行宪政会议，呼吁民众不要配合“重新选举的肮脏游戏”。

正是由于在秘鲁中南部乡村地区中下层群体和其它社会边缘群体中的号召力，受到羁押的卡斯蒂略仍然能在民间发起自下而上的压力，抗议者甚至不惜用路障封堵往首都利马运输粮食的泛美公路通道，迫使众多航班和城际大巴停运，对秘鲁社会的基本运转构成了实质性威胁。

更有甚者，在新一轮“粉红浪潮”下的拉美地区，卡斯蒂略这位左翼前总统颇受欢迎，早就公开表示愿意提供政治庇护的墨西哥，与同为左翼执政的阿根廷、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在12月12日发表联合声明，呼吁秘鲁尊重卡斯蒂略的权利，而且在后者已经被秘鲁国会罢免数日后，依然称其为“秘鲁总统”。对此，秘鲁政府除了召见这几国大使、警告“不要干涉秘鲁内政”之外，也别无他法。

内有民间支持基础，外有“同道中人”声援，“里应外合”之下看似已经告别政治舞台的卡斯蒂略，哪怕后续遭到审判甚至服刑，仍可成为目前秘鲁政坛的不可测因素。如何应对、摆平围绕卡斯蒂略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尤其是平息目前的动荡，显然是秘鲁政府的当务之急。

谁会是下一个被调查搞下台的人？

然而，即便没有卡斯蒂略的持续“抗争”，秘鲁当下的政治生态，意味着该国距离走出政治危机、实现长治久安依旧很远。

博卢阿特就职后，国会主要反对党领袖、前总统藤森的女儿藤森庆子在社交网络上表达了对新政府的支持，同时意味深长地希望新政府的执政“尊重民主机构、权力分立和国家发展”。此话本身便是提醒博卢阿特，面对秘鲁政坛“朝小野大”的现实：相比于只有三分之一席位的左翼执政联盟，藤森庆子领导的人民力量党才是国会第一大党，右翼反对力量才是国会的主导者。

在卡斯蒂略时期，由于无法凝聚左右政党共识，国会与内阁持续内耗，加上内阁内部问题，17个月内便先后四次更换部长会议主席、重组内阁。尽管博卢阿特本人呼吁团结包容，藤森庆子目前的姿态仍较为正面，但未来围绕提前大选、施政议案等重要问题，代表不同社会群体的左右翼政党恐怕仍将继续争斗。

此外，新政府和其他政坛头面人物也难以摆脱司法问题的斗争。在接任总统两天前，秘鲁检察部门通过了针对博卢阿特的宪法起诉，理由是她在担任发展部长期间，经营着一家私人俱乐部；至于藤森庆子，早在2018年她便因为洗钱而一度被捕，卡斯蒂略就职后秘鲁检方又启动了针对她的洗钱、有组织犯罪、阻挠司法、虚假声明问题调查，甚至表示要判处她超过30年的徒刑。在处理了卡斯蒂略这个难题后，秘鲁各派政治力量是否会借助这些司法问题向对手发难，又是一个事关政坛稳定与否的“定时炸弹”。

目前，卡斯蒂略要求解除羁押的请求遭到法院驳回，但他本人仍扬言绝不放弃。秘鲁警方已经宣布进驻机场等各地枢纽地带以维持秩序。当前的局势尚且没有降温平息，在积弊已久的政治腐败与一次次的政治与司法缠斗中，秘鲁未来的长治久安恐怕仍是奢望。

（胡毓堃，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