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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坡上,你和我

2022-12-15 18:0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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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王一璐 清华大学清新时报

作者 | 王一璐

责编 | 邱雨诺

排版 | 黄楠宇

编者按

阳光明朗的时候,你最想到哪里散散步,用镜头留下那一刻自己在园子里的专属风景?

如果能统计一份榜单,情人坡当榜上有名。

当时,为迎接清华大学九十周年校庆,王丽方带着自己的一名硕士研究生接下了北院改造的工程。二十多年过去,她想讲出当年设计的一些想法,关于粗柱宽椅,关于窄窄小路,关于树,关于人。她也想听听发生在这里的、我们的故事.

王丽方,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参事。曾获国家第十一届优秀工程设计金奖、中国建筑学会建国60周年建筑设计大奖等奖项。曾主持建设清华大学北院景园及杨树林广场、清华大学水木清华景园整治、杭州林徽因纪念像、清华大学附属小学新校舍。

从学堂路和至善路交口,沿至善路向西,经过小河,你会在左手边看见一片绿色,纵使深秋在她身上铺了一层黄色的叶子,也是很纯净、很好看的。天气好而人不忙的时候,她会格外好看,冷季型的草在微寒时节依然绿着,三棵高大的古树树冠疏朗,草坡蜿蜒出远山的形状。

挽着手的年轻情侣,一前一后的老年夫妻,拍照的,遛狗的,带孩子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亲近。

关于这里,最初的设想是更纯粹的绿,但后来又种上了几棵榆叶梅和银杏树,因为“榆叶梅春天会开花,银杏树秋天有黄色的叶子”,总是好的。

春天和秋天的情人坡

Kay 摄

这处景致几乎位于清华园的几何中心,正式名称叫做“北院景园”,但人们更愿意称她作“情人坡”。

你可以先到东北角的廊子里坐一会儿,愿意的话,就靠在粗粗的、青砖砌成的柱子上休息一下,它们几乎不承重,之所以设计得这样粗,就是为了让人们“愿意靠上去”,宽宽的座椅也是这样。王丽方采用粗柱宽椅的信心,来自于南京中山陵音乐台(杨廷宝先生参与设计)和欧洲古典广场的柱廊。在她看来,园子这样美,应该多一些让人“能待住”的室外空间,她希望学生们能愿意来这里做功课。

Kay 摄

廊子的顶上是花架,紫藤花。白居易有诗“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种下紫藤的“惆怅”来自于这里的过往。曾经的北院是学校最早的建筑群之一,1911年建成时供美籍教师居住,有八栋住宅和一栋俱乐部,还有三个网球场——彼时的清华大学还是留美预备学校,“洋呗”。后来,梁启超、叶企孙、周培源、朱自清等先后在此居住。2000年改造时,他们生活的年代已经成为“历史”,被蛀空的大树,刚一动土就倒下了。再早两三百年,这里是京师顺天府西北郊的一处风水宝地,有丘,有水,在气候粗粝的北方是一块“不多见的好地方”。

北院旧址

王一璐 摄

千禧年前后,把这里改造成一座崭新的“城市公园”是容易的,也会是好看的,但王丽方舍不得抹平那些历史,觉得有点“太过分了”,是一种“不负责任”。而且,她感觉“那个状态,让人不安静,有点儿待不住”,她希望人们愿意待在这里。她珍惜这块地的“性格”和“禀赋”,想让人们去“慢慢地理解它的价值”。

王丽方想,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这块地还是在这儿,得“替学生、替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来问,“这块地应该是什么样的”。大礼堂前的草坪很好看,听说“两弹一星”元勋彭桓武就是喜欢这块草坪才来清华的,她觉得,“得要一块草坪”。当时,她还没见过太多坡上的草坪,只能冥思苦想,最后做了决定,“是好的”。

老房子是必须拆的,但王丽方想留下一些什么。无奈,老房子的青砖不堪使用,最终只拆出几条屋架下弦木,间隔着装在紫藤花架上,就像历史一样,“还在这儿呢”。

紫藤花架上的下弦木

王一璐 摄

坐在廊子里从北向南看,是暗中看明,有一种“特别的舒服与优雅”。是时候走进去了,无论是与伴侣还是朋友,或是独自一人。如果与人并肩行走,很容易发现,这条小路比寻常的路窄一些。之所以改120公分为80公分,除了“避免破坏尺度感”的考虑,还因为王丽方觉得,一起走窄窄的小路能增进感情,“男生女生互相有一些好感,一走,或许就成了。”这样的路才好谈恋爱,“直了,不谈;宽了,不谈;平了,也不谈”,人们叫这里作情人坡,很合她的心意。

Kay 摄

放线的时候,王丽方顺着山势走,随着自己的心意走,老师傅提着装石灰的铁桶,拎着铲子,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洒,路的形状就这样定了。山坡是她看着堆起来的,她希望坡和路能互相成全。

当初,坡的最高点就定为一棵大树的根,“大树可贵啊”,不到不得已,不要动它。这棵树后来成了学生们口中的“神树”,见证、参与了许多幸福时光。被树吸引,人们愿意走上坡,坐在上面,或者打滚儿下去。

“出片无数”的神树

王烽合 摄

提到树,王丽方想起自己“差一点做了后悔的事”。原先的北院中间有四棵树,除了被蛀空倒下的那棵,剩下的三棵连成一线,在图纸上看来有些分割的感觉。但“大树可贵”,她站在工地看了许久,觉得它们“并没有图纸上看来那么不好”。树冠蓬松,遇上晴朗而有微风的天气,会在草坪上投下稀疏摇曳的影子,或许会有人愿意待在这里,聊天,野餐,小憩,她要留下这些树。

情人坡中间的三棵柳树

王一璐 摄

绕过大树,顺着小路,可以回到廊子里,你多半还会看到几个靠着柱子的身影。天热的时候,有些工人会在这里休息,不拘小节的兴许还脱了鞋子。王丽方没觉得有什么不像样,她很高兴他们喜欢这块地方。再说,这处景观本就是她和二十几年前的一批工人共同完成的,当时的工人们也说,北院建得“真好看”。

她觉得这些年来,情人坡“被保护得很好”,做班主任时在这里拍毕业照还被“赶”过一次。现在,环卫工人们常常在东边的座椅上休息,交谈时白气氤氲。

早晨,环卫工人在情人坡旁

王一璐 摄

廊子的花架是木制的,椅子也是。当初为了耐用,曾想过放石头座椅,“石头都堆着了,我看着着急啊,我说不要用石头啊,要用木头。”工人们问那石头怎么办,王丽方说,放对面去吧,就放在了情人坡北面的树林。这片杨树林也是她设计的,曾经是一块生长着二月兰的荒地。建好的第二年,她曾听到一次同学间的对话,“二月兰去哪儿了?”“就是王丽方,把它干掉了!”过了一两年,有人把廊子叫“丽方廊”;又过了好些年,人们开始叫它“情人坡”。

工程结束后王丽方总放不下心来。现在看来,“没有大的失误,好像是没有大的失误”。她觉得,越分越细的专业,把人对生活的感觉割裂了,“如果说住宅是为了人去居住,那园林就是人的梦境。梦总是生活中最美丽的一部分。没有梦的人生,会是美丽的吗?”

Kay 摄

或许,正是因为园子里那些美好的地方,我们才会愿意和自己的孙辈说,“这是我当年读书的地方”。大学的教育不只发生在课堂,每一棵树都在对我们说话,“尊重历史,尊重环境”。

“名山遇赋客,何异贤士遇知己,一入品题,情貌都尽。”情人坡遇见你我,希望也是如此。

设计“草坡”的原初想法:

“曾皙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觉得这才算学子的好园。而且路在北,园在南,从路看园,总是逆光,一切的绿植都会显得特别绿意盎然。我去大礼堂,从四个方向来看草坪,验证了这个推想,这才定下来做草坪。

围合才有内向的空间,围合得够好才能宜人。北面、东面用建筑的手段围,南面、西面用山林的手段围,要围出一处长圆形的盆地。当时,西南角古树的老树根用力地抓住一丘泥土来维持生存,小土丘水土流失得所剩无几。我想用多多的土堆起一座像样一点的土山,一方面围住盆地的南面西面,一方面让古树能活得舒舒坦坦。那时,学校里有多处正施工建设,不少土方需要运走,于是协调在校内自产自销,运到北院来堆土山。我现场指挥师傅,将平直的山脊一点点推成委婉弯曲的样子。以老树所缠握那一堆土作为最高点,从南向西南,再向西,用土推出一个蜿蜒起伏的弧线,如柔和的手臂从西南环抱着北院盆地。

土山堆好后,我觉得问题又来了。草坪的特点是非常平整纯粹,但土山不是平地,形态又堆得蜿蜒自然,草坪沿土坡铺上去效果会好还是会差,还吃不准。如果把平地与山坡划分开,效果更没有把握。后来我推想,平整草皮上了坡,会产生一些光影形态变化,应该是更好的。于是连山带谷,都铺上了草坪。果然,草坡的效果不仅不输平地,更有一番趣味在上面。”

原标题:《情人坡上,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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