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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酒吧中的欧洲杯

2022-12-13 12: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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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迟子建在都柏林

酒吧中的欧洲杯

文 | 迟子建

在澳洲的蓝山国家写作中心,有天午后我正在楼下对着一片蓊郁的树林喝茶,手机响了,一接,竟然是《足球》报社的记者打来的,他说欧洲杯开战在即,希望我能为他们写点球评。亏得记者的提醒,我几乎把开赛日期都忘记了。

离开悉尼的前两天,是欧洲杯的烽火燃起的日子。那天晚上在悉尼大学的陈顺妍教授家做客,我对她说喝完酒回去,我会熬到凌晨,看欧洲杯。陈老师的丈夫古得曼先生对我说,澳大利亚的电视台对世界杯都不感兴趣,他判断转播欧洲杯的可能性不大。我知道澳洲人喜欢橄榄球,而我对这种抱着跑的足球一窍不通,澳洲人却对它无比痴狂。但我想欧洲杯在某种意义上比世界杯更具观赏性,他们起码应该转播首场比赛。

回到旅馆后,我打开电视,见SBS电视台正有三个人在聊欧洲杯,这让我欣喜之极,虽然听得一知半解的,但从不断穿插的贝克汉姆、齐达内、菲戈等巨星的画面上,我认为他们一定会直播揭幕战,于是就把频道锁定在这里。两个小时过去了,是开赛的时间了,SBS的画面竟然换成了别的,是一个午夜剧,这让我的心一阵阵下沉。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午夜剧仍在继续,我赶紧转换频道,搜索足球。有一刻以为找到了,仔细一看,却是橄榄球的比赛,让人沮丧。我心犹不甘,像个顽强的战士一定要攻克一座堡垒一样,手持遥控器,把电视画面摇得风云变幻、闪烁不休,那顿足球的早餐却最终没有吃到。那一瞬间我盼望着早些离开澳大利亚,我相信到了欧洲,每一个角落都会洋溢着欧洲杯的快乐气氛。

| 2004年,迟子建在都柏林

果然,飞抵爱尔兰的首都都柏林后,每晚都有欧洲杯的大餐等着你享用。我住在一条繁华的酒吧街上,几乎所有的酒吧都在直播欧洲杯。而我在都柏林作家节的活动,除了一场正式的报告会外,其他都是自由时间。我选择了一座热闹、开阔又比较有情调的一家酒吧作为“据点”。那家酒吧设有三个电视屏幕,北面的是横幅的,视觉效果差一些;西面的较小,你必须坐得离它很近,才能真切感受到现场的气氛;而东侧的是四四方方的跟银幕一样宽大的屏幕,它面前聚集的人之多可以想见了。由于在欧洲看球没有时差,所以吃过晚饭,我就踅进酒吧。酒吧里男球迷居多,他们往往穿着自己所支持的队的球衣,跟即将上场的球员一样,在开赛前就开始了“热身”活动:选择位置、买啤酒等等。爱尔兰的黑啤酒久负盛名。这种啤酒口味浓,有点微微的咸,回味绵长,很适合看球时喝。我与其他球迷一样,也举着一杯黑啤酒。如果在酒吧看球而不买酒,就有点像小孩子耍无赖了。

| 都柏林的酒吧街

我在酒吧看的第一场球,是俄罗斯对葡萄牙的比赛。也许爱尔兰与葡萄牙是近邻的缘故,抑或爱尔兰的国家足球队的风格与葡萄牙很相似,酒吧中的球迷百分之九十都倾向葡萄牙。每当俄罗斯拿球的时候,酒吧里就嘘声一片。白色的俄罗斯队看上去就像一片飘在天空的浮云,孤独无助得很。他们的打法也没有生气,最终斯克拉里率领的葡萄牙以2:0轻取对手。如果说爱尔兰的球迷对葡萄牙队是热爱的话,那么他们对待英格兰队可以用“狂恋”一词来形容。到了英国与瑞士的比赛日,我像以往一样提前十几分钟走进酒吧,可是里面已经爆满,一个座位都没有了,中央地带还站着许多人。我急得转来转去的,希望有一个座位能成为“漏网之鱼”,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有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球迷见我找不到座位满面焦急的样子,就拍着自己的腿,示意我坐上去。我想我若坐在他腿上,有些球迷就不用看大屏幕了。当画面中运动员开始入场时,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分开众人,一路向前,一直走到大屏幕的最前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地当成了椅子。而且我还叫来一大杯黑啤酒,把地也当成桌子,摆上去,痛快地先咂上一大口,这引起了很多球迷的喝彩。因为酒吧里没有一个人是坐在地上看球的,他们大约也没有见过一个黄皮肤的女球迷如此钟情于足球。当画面出现小贝的夫人辣妹的镜头时,酒吧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想,辣妹已经深入人心,不管小贝闹出多少绯闻,辣妹都是不可取代的,不管他们是否还恩爱,世人认定他们不可分割,他们只能为共同的利益,或者说是为了报答众人共同的爱戴而携手走下去。酒吧里的球迷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英格兰的支持者,我也一样。当场内奏响英国的国歌时,球迷们也跟着齐声歌唱,场面感人。英格兰的每一次进球我都要跳起来欢呼,这时身后的英国球迷就抓着我的手狂吻,他们很开心我这样一个“外国女人”是英格兰的拥护者。鲁尼在那场比赛中让斯文的瑞士连吞两枚苦果,使我对这个朝气蓬勃的前锋充满了尊敬和喜爱,他真的是上届欧洲杯欧文的翻版。3:0的结果合情合理,我们只有为他们纵情欢呼了!我们狂饮,这时酒吧乐池中的爵士乐演奏也开始了,没谁想要离开酒吧,因为快乐之河就在那里流淌。

我在那家酒吧看了整整一周的比赛,没有看到球迷闹事的事件。即使意大利打得不很精彩,那些披着地中海蓝色球衣的意大利球迷也没有过激的举动。当我离开都柏林时,对它唯一的留恋就是,不能与那么多可爱的球迷一同欣赏欧洲杯了。回到中国,正赶上四分之一决赛的开始,当我在黎明中看到贝克汉姆射失了点球,葡萄牙最终进军半决赛时,我想到了都柏林的那座酒吧,那些英格兰的支持者一定会扼腕叹息、悲痛欲绝!虽然我们在同一个时刻悲痛,但他们悲痛在黄昏,而我悲痛在黎明!

| 球场上的贝克汉姆

当德甲联赛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希腊主帅的位置上时,我曾跟人预言,这个雷哈格尔肯定会创造奇迹。因为这家伙在德甲就善于创造奇迹,而且对足球没有欣赏眼光的上帝很愿意帮助他抒写神话。希腊最终夺冠了,我相信在都柏林的那家酒吧,许多葡萄牙的球迷会流下伤心的泪水。他们也许并不仅仅为葡萄牙“黄金一代”的折戟沉沙而难过,他们会为足球的“实用主义”的胜利而叹息,而那也是我在看希腊球员手捧奖杯狂欢时,心中发出的最深重的一声叹息。

2004年

原标题:《迟子建:酒吧中的欧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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