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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动物:相逢于偶然|身边的动物
等红灯的时刻,抬头恰好看到街边小区的阳台上,一只猫正在敲打着隔壁的窗户,再细看,窗中的鸟因受到惊吓而四处扑腾。过了一小会,鸟倦怠了,猫也失去了兴致,又偷偷转身,回到隔壁开方式的阳台中。
这是生活中非常日常的一幕,存在于细碎的角落,稍瞬即逝,充满偶然性。比起人群,城市中的动物,或许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物,命运无外乎圈养与流浪。但另一方面,如同最初澎湃持续发布的在城市凝视动物的专栏一般,看到了,就会引发感受与改变。这不一定单纯是为了激发爱心或无边的道德感,它同样是给予了我们一种机会得以关照自我与城市,我们的生活在排挤谁,拥抱谁;我们的城市在理解谁,关注谁。
自由出入,是谁重返街头
过去三年间,封控来回上演,大部分人都像密瓮中的飞虫,只能莽乱地在限定的区域中冲撞。一周之前,我所在的城市在进入小区时仍需拥有24小时的核酸。所有小区都围合管理,但街头动物显然不在乎这样的规定。
自由出入的猫族。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提供。
不仅如此,我所居住的区域本该是热门的旅游景点,假日游人如织。临时的关闭通告在这一年中持续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街道变得空旷,反而诱引出动物自然的天性,它们变得越来越缺乏警惕心,时常在街道中央散步嬉闹。停车场是许多流动动物喜欢聚集的地方,经常有猫狗匍匐在车底。
某天在附近学校后门,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锈钢猫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内有怀孕母猫,请勿拆除”,门口放有食物。直到某天小屋突然消失,我也没见过那只猫妈在里面,有种薛定谔的猫的错觉。当时寻思了许久,到底是被恶意拆除,抑或猫妈已顺利生产回归野外,直到有一天,在猫屋后的围墙上,我看到一只小奶猫探头张望,终于相信了猫妈的存在。
同样是流浪的猫族,有的则选择自主寻找掩体,路边餐饮店凌乱的铁皮屋顶,凌乱肮脏却适合躲藏与跳跃。大部分食客不会注意到它们轻盈的步调,它们更像这里的主人,逐一俯瞰过路人。在我们对上眼的时候,谁也没有逃。
掩体下的猫。
最近还在菜市场背后的仓储室内发现了一家子,紧闭的玻璃大门恰巧留下了缝隙一条,只容猫族通行。有一位养狗的女士放置了食物与水在内,人只要靠近,小猫就会四散进仓储深处,母猫则警惕地站立起来。发现来者无害时,小猫们又会重新出现尽情吃食。
猫的过度繁殖,当然也会带来鸟的厄运。谁的命更珍贵,想必不应以人的喜好来决定,同情心当然也不应简单占据道德制高点。NTR (Trap-Neuter-Return,抓捕、绝育、放归) 被认为是一种以人道方式管理和减少流浪猫数量的方法,但这耗时耗力,需要非常巨大的社会共识。在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中,朱天心朱天文一家,长年累月照顾着街头的流浪猫,因为她们相信,我们与这些猫族之间的关系,是“相逢”而不是“占有”。
误入办公楼内、冲撞玻璃而死的蓝翅希鹛。
为吸引游客,人工湖新引进的天鹅,成为领地的霸主,压缩了本地鸟类的生存空间。
诺亚方舟,动物园之歌
两个月前,前往西宁野生动物园,仅仅因为个人有那么一种特殊的喜好——尽量前往一次旅行城市的动物园。通过导航才将我们送达目的地的包车师傅,对这个“景点”一脸陌生,此前他接待的客人里从来没有订制过这个目的地,而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八年的他,也未曾踏足过这里。
选择动物园,不仅是出于对动物群体的兴趣,某种程度,它们也是城居的一员,同样面对着现代化与城市化的变迁。有限的空间,嘈杂的人流,城市动物园的背景画面,其实就是附近不断拔高的商厦。
时值中午时分,大部分动物都进入一种慵懒的状态,包括明星动物熊猫。顺着游览车的路线,从熊猫馆到猛兽区,再到野驴、鸵鸟,最后来到雪豹与兔狲之家。熊猫馆宽敞明亮,冷气充足,大熊猫们在舒心地睡懒觉与啃竹子。与之相比,其他园区则略显简陋,后来才发现,熊猫馆并不属于动物园运营,而是由西宁文化旅游发展投资有限公司承建运营。虽然西宁野生动物园已是公认的“穷”,但整体营造的氛围是非常丰容的。但看到黑熊反复在墙边踱步时,我依然忍不住在网上向“圆掌”齐新章留言询问,熊是否产生了刻板行为。园长很快也回复答疑,现象从前年就有,主要的原因是,饲养习惯的问题导致熊比较着急进屋吃饭。有了这种正向交流与反馈,我们也相信,西野在管理投入上是值得信赖的。
西宁野生动物园的猛兽区
《纸上动物园》中说到,动物园直到19世纪早期才出现。它使中产阶级(后来也包括工人阶级)能跟动物建立起全新的联系。观赏动物成了一种具有教育意义、彰显地位、颇显理性的娱乐方式。对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来说,动物园不过是展览风潮的延续。像1851年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一样,它让人们得以纵览世界。为了制作一件标本,必须有某只动物死亡。人们之所以会对这种事持乐观态度,源头就在于诺亚方舟的传说。
从最开始娱乐化的杂耍或困兽,到后续一再被讨论的丰容。但大部分动物园的“进化论”,只能依赖管理者理念更新,但栅栏内外,有着强烈的“我们”与“他们”之分。保护似乎是最具善意与合理的说法,“脆弱性”成为一种令人趋之若鹜的属性。西野中的兔狲狲思邈与雪豹凌霜,都属于这一类。在野外被拯救,却无法回归野外。
两个多月后,再一次看到西野的新闻,竟然是“狲思邈”离开的讣告。诸多媒体与公众都在热议,一是因吞食鸡肉被卡住而窒息而亡的意外看似过于“儿戏”,二是西野发布的讣告直戳人心,“狲思邈的一生,未曾享受过辽阔的野外高原,未曾呼吸过凛冽的自由,但是它用自己的一生,让无数人知道、了解、关注、关心兔狲这一物种,并在我国兔狲人工繁育研究的道路上,立下了不朽的丰碑。”想起当日时间有限,来去匆匆,拍下的兔狲甚至都没有分辨出是“狲”家人的哪位。比起物种的珍稀,生命的脆弱其实更是日常之事。
西宁野生动物园中的兔狲
隔空圈养,电子屏内的动物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会深深沉迷于社交媒体中刷到的萌宠视频。随着主人持续发布,日常积累起来的情感也会让人有种错觉,以为在网络一端圈养着属于自我的宠物红人。即便不刷视频,表情包中的动物表情,也已霸占屏幕。电子屏内的动物成为流量,必然会催生出另一种凝视。
盘点一下当下的动物视频类型,有非常具备“人设”的IP型动物,可萌可糗;有“吃播”类动物,甚至有能举牌表白的龙猫;有救助型的博主,跟随镜头解救那些身处危机内的动物。
有一个UP主自从收养1只、2只猫后,接连收到源源不断的“赠猫”,在他发布的视频之中,店铺外的监控完整记录下那些半夜来“送猫”的人。无论理由是什么,这些都属于“弃”的故事;也有本来去高原地区旅游,却接二连三捡到流浪狗的博主。从哈士奇到杜宾,这些品种狗们或因走失,更多是丢弃,被遗落在高原地区,靠一双拳脚自己觅食。“挑战型”的视频无疑是希望将勇气传递给观众,但被流量绑架后的“挑战”甚至蔓延到动物身上,且不说它们成为直播工具被迫长途迁徙,而当主播无力带回时的随处丢弃,更显人族之残忍。
在许多寓言故事之中,动物都是一则隐喻。直到19世纪,拟人说(anthropomorphism)对于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来说仍是必不可少的,并且是对二者亲近关系的一种表达。拟人说是传统的动物隐喻法的遗产。当下社交媒体显然可以让这些隐喻变得更直接简单。动物IP的建立,实际就是在建立它们的“猫设”“狗设”。但实际上,在护林员彼得·渥雷本的眼中,动物本来就拥有“内心戏”。那些能被驯服的物种,某种程度也是在选择“被驯服”。理解动物“就像一个拼图游戏,每一个新发现都会让拼图更加完整。”
属于动物的议题繁多,“凝视”不过是其中最直接简单的一种。观看、接近与连结,如果不曾养过小动物,是否没有义务关心他们,这早已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在这个过程里,触摸到温热,见证过生死,在陪伴之中获得教训或安慰。回到林林总总的故事里头,最喜欢的是台湾作家骆以军的一句话,“可是人在很多时刻力有未逮,他们必须从这些动物身上找寻到故事更为神秘的、跳跃性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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