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多年前的城市公社，为何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尝试之一？

在历史上，欧洲文明的核心是什么？其中一个答案是城市公社。

城市公社是自治的成果，而自治正是人类步入现代文明的重要基础之一。正是在自治中，人们得到了各种熏陶，学会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式的协商，也最终形成了现代文明的社会制度。

11世纪后，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人口的增加和商业活动的扩张，意大利海滨地区和中北部兴起了众多繁荣的工商业城市，如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米兰、帕维亚、帕多瓦、佛罗伦萨、锡耶纳等。也正是在1050年到1150年间，大量城市公社诞生。

城市公社的形成有三个重要标志：

●一是出现代表市民的稳定的执行机构，由市民选择“贤人”担任执政官。

●二是城市权威取代了主教或其他权威的司法裁判权。

●三是获得城市以外的权力和发展与其他城市自治体的关系。

也正是在城市公社的形成过程中，这些城市完成了早期的重要政治实验，也为后世提供了非常关键的政治思考。

但问题是，为什么是意大利而不是欧洲其他地区？

公元5世纪，北方蛮族的到来和西罗马帝国的解体，中断了西欧地区的城市文明。直至11世纪，大批城市在阿尔卑斯山之南涌现。

它们与原先由军事贵族构建的以封建等级为基础的西欧城市大大不同，采用自我治理的“公社”模式，不依附于任何权威，而是实行城市平等成员之间的统治。它更类似于古罗马的共和政体，因此也被后世称为“城市共和国”。

不过，在许多中世纪史学家和政治思想史家的现代性叙事中，意大利城市公社凭借其自下而上的合作方式、对君主制的脱离、制度上的创新，以及带世俗气质的文化，堪称世界迈向近现代的踏脚石之一。但在英国历史学家克里斯‧威克姆看来，这种诠释缺乏对细节的充分思考，犯了一项根本性错误，即对历史的目的论式的解读。

所以，他在《梦游进入新世界》一书中没有采纳城市自由、原始民主和初生现代性这类通常与意大利公社崛起相关的神话，取而代之的是对危机的防御性反应、战争、即兴的创造和更广泛的政治参与。

也就是说，当时米兰、比萨和罗马的那些城市精英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创造一种全新的东西，而是在“梦游”中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当然，这种“梦游”并不是要否定当时这些城市精英们的意识和能力，因为文化和经济的繁荣，他们确实早早意识到了公民权利这样东西。尤其是在司法领域，许多贵族不断挑战教权，在世俗法权方面走得很远，也为文艺复兴奠定了基础。

书中主要叙述的三座城市各不相同，也呈现出不同的城市公社形成过程。

作者写道：

“在意大利早期城市公社的历史中，罗马并不突出。它似乎太过‘教皇化’，其1050-1150年间（亦即我们关注的这个时期）的宏大历史叙事，首先聚焦于教皇的‘改革’这条故事线；罗马作为一座城市，则仅仅被看作一个背景板，对教皇的努力毫无同情且任性叛逆。”

同时：

“这个世纪中，罗马最显赫的城市精英实际上根本不敌视教皇的‘改革’，尽管他们有时对哪个对立的教皇最能体现改革存在相当大的分歧；他们首先需要做的是搞清楚如何应对城市政府日益加重的危机，如何以最佳的方式驾驭越发充满不确定性的政治洪流。”

当教廷对罗马的控制渐渐松散时，罗马城中的贵族发挥出了巨大的力量，也带动了旧时共和的回归，并将之引导向公社化的方向。当然，罗马的城市公社被冠以元老院的名字，不仅仅是对过去致敬，更是为了凸显罗马旧时与众不同的地位。

米兰则拥有得天独厚的位置，它在翻越阿尔卑斯的几处隘口汇合的等距点上，向南又是通往罗马的波河渡口，使得这里成为贸易节点和军事重镇，也是传播信仰的理想位置。因为城市贵族聚集且活跃，米兰大主教们全部来自大地产家族，而这些家族面对市民的抗争，不得不在公共事务中寻求更广泛的民众支持，这也正是自治的基础。

比萨作为托斯卡纳地区的外港，在军事角度无地理险要，贸易上也严重依附于政治秩序。相比后来热那亚和威尼斯能长期维持独立城邦共和国地位的表现，比萨则无可避免地陷入衰落。

很显然，相比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人。书中写道：

“中世纪意大利城市的领导层，从来不仅限于商界（无论是贸易还是手工业），这与北欧通常的情况不同。意大利的大地主多数住在城中，且总是在城市政治生活中扮演核心角色。这也是意大利城市比拉丁欧洲其他地区的城市面积更大、实力更强，社会政治方面更复杂的基本原因，而且这种情况延续了几个世纪。”

在当时，这些城市公社是炫目的。12世纪的犹太旅行家就坦言：“热那亚的公民是勇敢的，他们不服从君主或贵族，而是听命于由他们任命的执政官。”还有中欧地区的神职人员在游记中写道：“意大利的各个城市非常崇尚自由，恐惧统治者的专断，以至于他们通过执政官来自我统治，而不是依附于国王和贵族。”

当然，城市公社不是万能的。事实上，即使到了今天，人类仍然要面对共和制度下的人与人之间的纷争，而在八百多年前，这种情况更是无法避免。

城市公社固然强化了城市共和国自身的运作，但也让城市共和国开启扩张之路，彼此间利益冲突不变。至于外部的冲击（如北方帝国的侵入、教廷的干涉），也让每个自治体都面对外患。同时，城市公社内部不同群体的权力之争，也大大消解了自身的能量，甚至带来了无数血腥，让共和名存实亡。

最终，到了13世纪后半期和14世纪，越来越多的城市自治体逐渐转向强人政治或者家族统治，步入专制。但无论如何，城市公社仍然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尝试之一。

书名：《梦游进入新世界：12世纪意大利城市公社的出现》

作者：[英]克里斯·威克姆

译者：X. Li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一頁folio

出版时间：2022年3月

图源 | 网络

作者 | 叶克飞

编辑 | 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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