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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END丨红叶黄叶
原创 刘姝滢 新星出版社 收录于合集 #TREND 34个
北方草木已肃杀,甚至覆雪,南方还有红叶可见,这是自然更迭的美。植物是季节的标签,是生命的针脚。生命是否有意义且不讨论,人在观听世间物的幻化,形成的印象、记忆和经验,一定是生命的意义;细致感受时间,并记得此刻,就是生命的意义。
姝滢不写悲秋,用冷静的字写出高饱和度的甜美和欣喜,给人勇气走进面前的苦寒。
红叶黄叶
霜叶辞林的季节,万物的风味也被寒冷包裹起来,空气因此都变得纯净许多。这个季节不属于嗅觉,寒冷和干燥把风味的精髓都内敛到皮壳之下,目力所及的冷,却暗藏着甜暖。冬季出生的人,也大抵是如此性格,如此命运。
深蓝夜色中的柿树,被霜挂后的叶像深海中安静喷涌的火焰,柿果累累然挂在枝头,红得像一枚枚确定的朱批。偶尔摘得一枚从鸟嘴中逃生的柿子,手指轻轻一掐,果肉糯得流浆,一口吸进嘴去,那种自然的浓缩果浆,让周身的寒冷都被甜化掉,挂在舌面很久才能散去。柿饼也是冬储必备的甜食,不似蜜饯需要糖来浸渍,柿饼天然的甜度,已经到达了个人对甜赏味极限。
除了柿果,寒冷产区的葡萄,也有许多挂在枝头,等待零下七度的气温把果实内的水凝成冰,再压榨出最纯粹的甜,酿成黏口的冰酒。这些都是属于初冬的甜红。
甜白,曾是明永乐年间的极品白瓷,半脱胎的薄度挂上乳浊感的釉色,竟然生出一种类似冰糖的视觉甜感,柔和恬静,之后无人超越。而甜红,则是我对秋末冬初,红叶黄叶还挂在枝头的时节,最直观的感受。
深秋的甜是无愁的,对于古人所描述秋的肃杀和凄凉,我毫无感受。对此林语堂一定是我的知己,他觉得秋华丽而磅礴,是四季中独有的纯熟灿烂。因此,如我拿他的话来佐证秋的红润甜美一般,他也拉着邓肯来佐证:“世人只会吟咏春天与恋爱,真无道理。须知秋天的景色,更华丽,更恢奇,而秋天的快乐有万倍的雄壮、惊奇、都丽。我真可怜那些妇女识见的偏狭,使她们错过爱之秋天的宏大馈赠。”只是与爱初秋的林语堂不同,我更爱秋冬交集的那一段时光。
秋冬交集时,树上的红叶黄叶都在,但却因为秋雨和秋风的几次洗礼,变得稀疏起来。就连写字桌前的那株茂密且已经有违美感的乌桕树,也突然变得稀疏有致,错落亭亭地优雅摇曳着。那些跳跃温暖的红叶黄叶,最好不要在明媚的阳光下去看,那样会显得过于华丽壮阔;顶好是在晴朗的夜晚,在深邃苍蓝的夜空笼罩下去赏,就像梵高的画儿一样,明媚的红黄跃动成一团团光,如果抽雪茄的当口儿,抬头看时,很容易忘记手中的烟而兀自发呆起来。那片刻,随着红黄的一团团色块,放空的自己就犹如进入深度睡眠,可以洗空一天的污糟杂气。此时,很能理解梵高在夜空中黄色的笔触。如果走在路上,你看到了某个抬头枯看树叶的人,那一定是个丰富又孤独的灵魂。
柿色也是孤独的。
古人常用柿色染布,染出的布色如同落叶回归了土壤,显出沉稳厚重的质感。这种色彩,大概再年轻5岁的人都很难爱上它。那个年龄的人,要么是爱冷酷的黑色,要么是爱纯然无瑕的白。那些红啊黄啊的色彩,感觉总是老辈人的最爱,并扬言终生都可与其绝缘。直到可以参详出秋叶的美,开始蹲下来,欣赏山中土壤的明黄和赤色,就会逐渐地沦陷在这自然中最本质的色彩中无法自拔。而柿染,依照染色程度,有些则可以做出类似皮革的质感,不仅经久耐用,而且远远看去,身上像背着一块稳定感极强的敦厚土地般踏实。难怪日本染织家志村福美说:“我们以草木染色,不过是参与了大自然的一次呼吸。” 只是在化学染剂的现代社会,这格格不入的慢速,会让柿染从淳朴的生活必需,变成一种孤独且倔强的昂贵坚持。也只有那些对质感和色彩有格外敏感和执念的人,才懂欣赏这秋色般的醇美。
说起这个季节的红叶,多数人会想到槭树。实不知,那些层林尽染的多层次的红中,有许多是花青素比较高的树种都会有的赤化反应。那些华丽浓重的红叶,则因叶子形状呈现不同的五角、圆形、扁圆、修长而显得丰富多变,越加像织锦般,浓重地衬托着初冬。
在北方,初冬早就因风大且干燥而变得空枯起来。南方则正好相反,这时如果走在雨后的山路上,可以体会到冬初山的多元风味。那味道很像某种红茶,没有鲜嫩的初春气息,却高远恬阔。落下的松脂、松针和小径上的落叶叠在一起,发酵后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
因此,文人香道中,选用了五种珍稀的沉香,木色从紫红、浅红、黄绿、棕红到深红,来对应秋天的五种树木:柞、楸、槭、栌、枫。也是因为古代文人对此类红叶的吟咏,才促成了这些款香名的诞生。其中代表枫的是罗国香,是整组香中的主角儿。依次品闻后,再把这些香气打乱顺序,请在座宾客猜与之前品闻香气的对应关系。如此过后,客人的答案如果全部正确,叫做“千入”,表示一千次才能染成的红色。随着答案错误程度的增减,则分别批为:“梢之锦”“斑红叶”“薄红叶”“散红叶”,答对的人越少,代表的批复词汇中所比拟的红叶色则越淡。
成年后,经历这样的香道仪式时,在袅袅沉香的苍郁之气中,我不禁想到年幼读书时自己的考试卷子。想必卷子上红彤彤的100分,就是香道游戏中的“千入”吧?此时自己的神情,在香道仪式的队列中格外显得诙谐难耐。
当红叶即将落尽,黄叶也在路灯下稀疏的时候,南方已经接近岁末了,这时城市中那些稍微顽强的红叶和黄叶,也只剩下爬山虎和梧桐树上少许的枯叶了。如果逢着初雪较早的年景,那些绵白中埋着的暗红,像极了曹雪芹笔下披着大红斗篷的宝玉。只是这时,早没了夏季的梅山雨渍,也淡了许多初秋的朱色如锦。如果在晨光的丁达尔效应作用下,仅剩的红黄与光一体散出,晨雾都变成暖甜的红黄色,像极了倪瓒和黄公望笔下的孤枝,简约克制得犹如精神洁癖。
空山大泽,有明有晦。站在楼顶独眺,正是甜秋末初冬时的霁色孤晚。
文 - 刘姝滢
刘姝滢,文字工作者,风味制造者。
原标题:《TREND丨红叶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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